关黎摇摇头：“从来就没好过，和什么好。”

那一架对关黎的影响非常深刻。虽然他的性子和行为方式依旧如此，却无形中收敛了许多。

程卫主动把《老巷青春》借给关黎，关黎本想拒绝，不过后来想了想又放下了。

飞到眼前的肥肉，那就得叼住，不能因为爱面子就让它从你眼前飞过去，那样是会后悔的。

于是关黎一边看着程卫的老巷青春，一边在脑海里想象，等他长大了，成了画册上长相好看身材高大的拉风男主角，他一定要把程卫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让丫跪在地上对他说：“关黎小的错了，您才是真正的爷，过去惹您是小的不对！”

然后还会有一个柔弱的美丽的受了程卫欺负的女孩，在旁边睁着盈盈欲泣的眼叫：“黎……”

想到开心处，关黎有时候甚至会神经兮兮地笑两声，把他妈看得脸一片煞白：“黎黎你这是怎么了？在学校没受什么刺激吧？”

第三章：至少和他那样闹着，自己不至于会这么孤独

程卫在五年级的时候搬了家。关黎突然间觉得心里变得空落落的。放学的那条路上从此只有他一个人走，以前总在前面跑的那个影子不见了，好像人也变得更加孤独了。

他和程卫的接触更少了些。有的时候他会偶尔抬头看看坐在前排的程卫，却始终不敢注视得太过长久，那会让他有种在做贼的感觉。

关黎和程卫在初中的时候，虽然考在一所学校，却被分到了两个不同的班，关黎的人缘依旧不好，暴躁的脾气一点儿也没改，依然特别招同学们讨厌。

但是关黎开始有了一些别的朋友，用别的同学的话来说，他们那一堆，就是成长型流氓。

关黎一直想做个画家，母亲却不肯送他去学，倒是宁愿让他去上些数学英语之类的补习班，渐渐地，关黎觉得自己开始厌学了。他省了近一个月的早餐钱，去买了个画夹，开始自己学习临摹。原本关黎便已痴迷于那些线条图画无法自拔，再加上成长型流氓们终日不断地骚扰，关黎小学时还算好的成绩开始走了下坡，到了初二的时候，甚至滑落到了班级的后几名。老师找他妈谈过几次话，回了家，关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关黎却怎么也不肯和他那群朋友分道扬镳。

关妈有时候气急了，会揪着关黎的耳朵把他赶出门去，然后狠狠关上那扇铁质的防盗门。

关黎的倔强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突兀，他妈关了门，他就干脆出门去，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几个人在外面乱逛，拎着不适合他们年龄的啤酒，然后喝得两颊通红。

他妈不再打他，目光却一日较一日深沉。后来有一天，关黎再次彻夜不归后的第二天，关妈落了泪。

她说：“黎黎，你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在装酷吗？你这么小，你还什么都不懂啊，爸爸妈妈和老师都是为你好，没人想要害你啊。”

关黎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关妈的眼泪，良久，关了门离开，去和他那些朋友说了再见。

回家的路上，他突然间觉得委屈。

关妈不知道，他也会寂寞。

寂寞的时候，就想周围有人可以陪着他。而这个人，不能是关妈关爸，也不能是老师。有些事，和那些大人，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但那些朋友，面对着他们，说不出口的话却依然说不出口。

也许这个年纪都会有一点惆怅。

可不知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格外想念程卫，想念那个他怎么也打不过，无论是家境、长相还是拳头都比不过的家伙。

至少和他那样闹着，自己不至于会这么孤独。

第四章：那些喜怒哀乐，都是他给我的恩赐

小霸王关黎开始越来越沉默。学习成绩虽然上升了一点，却依旧逃不出班级倒数的行列。关妈不想放弃他，可打了骂了，说服教育也没见有什么明显效果，关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便不停地向邻居和关爸倒苦水。

关爸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便坐了车从工作的外地回来，给了关黎好一顿胖揍：“关黎你他妈给我听着，你要是还姓关，就给我爬起来好好学习，你要是不想要你爸你妈，不想要你的前途未来，就给我趁早滚出这个家！”

关黎也是个有脾气的，听他爸这么一说，干脆背了书包摔门走人，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关爸看他出了门，气得直跺脚，额头青筋直跳。关妈看他这样，顿时一拍膝盖哭了起来：“哎哟他爸你说你这是添的什么乱哟，往常是我赶他，你倒好，这回把他自己逼走了，黎黎要是不回来，我可怎么活啊……”

关黎出了门，沿着老街一路狂奔，然后站在街外，远远看了看依旧紧闭着的家门，然后转过头继续跑。

他本来想，如果关爸关妈出来叫他回去，他就会回去。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年轻人骨子里的倔强是没办法消除的，他又是这么个叛逆自我的年纪，便真的在外面呆了一宿。

他站在午夜空荡荡的大街上，望着不远处坐在路灯下抽着五毛钱一包的烟的头发花白的流浪汉。良久，流浪汉手中的烟燃尽了，他就丢了烟头，伸出穿着破烂布鞋的脚，捻灭烟头，然后又点上一支。

关黎跑过去，蹲在他旁边：“爷爷，你没有儿女吗？他们不接你回家吗。”

“一看你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娃子。”流浪汉吐了个烟圈，掐灭了手中的烟，“老头子命不好，捡破烂供出个儿子，到头来赚了钱，却又不管老头子了，不过，老头子也不能怪他啊。”

关黎愣了愣，低着头用指头在地上画着不规则的图案，良久，抬起头：“他真不孝顺。”

“唉……”流浪汉长长叹了口气，“孝顺不孝顺，不就那么回事。别看小子现在不管老头子，可小子以前带给老头子的，可是早就偿清了那些所谓的生养之恩啦……”

“他给了你什么？”关黎抬头。

“真要说起来，那可多了去了。”流浪汉扯出一个笑容，露出不太整齐的牙，“他出生的时候，就给了老头子快乐，小时候教育他，他不听话，老头子就气啊……那些喜怒哀乐，可都是小子给我的恩赐啊……数数起来，那可真是多了去了，多了去了呀……”

关黎看了眼流浪汉苍老的面孔，沉默下来。

“娃儿，看你这样子，恐怕是离家出走了吧？”流浪汉转过头看了看他，然后抬起脏兮兮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娃儿要听话啊，爹妈都不容易。”

关黎垂下头，嘴唇紧紧抿着。

“爹妈不会求你回报的……他们都不是为了自己啊……每对爹妈的娃儿都是这世上唯一的，每个娃儿的爹妈，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所以乖娃儿，要听话啊。”流浪汉站起身，捏了捏手中空荡荡的烟盒，“老头子要走啦，娃儿记着，晚上出门危险多啊，赶紧回家吧，别叫你爹妈担心了。”

流浪汉摇摇晃晃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关黎在原地又蹲了一会儿，才坐倒在地，敲了敲已经麻痹的大腿，休息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些喜怒哀乐，可都是小子给我的恩赐啊……”

流浪汉那句话就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回荡，久久挥之不去。

第五章：议论声很大，关黎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关黎站在家门口，良久，抬起手敲了敲。

门开了。

关妈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关黎越过关妈向屋里看，发现他爸还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头。

自己离家时，爸妈没有出来挽留，却一直在屋里等候。

关黎握了握拳头。

他知道，自己该长大了。

关黎开始好好学习，可是毕竟已经晚了些，中考过后，成绩还是有些不尽人意。

关黎考进了老街附近的一所三流学校，跟在父母后边报名交钱，然后看了关于军训的通知，就带了钱去买迷彩服。

在那家店里，他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侧面看很眼熟，一时间却没能想起那是谁。少年的动作很慢，交了钱，然后缓缓拿起东西走人，表情似乎有些不开心，就像是——花钱买这种衣服，让他感到为难。关黎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发现少年的头大多时间是垂着的，背微微有些驼。

想了很久依然没有想起那个少年究竟是谁，关黎便也不再思考。估计只是面善而已吧……

关黎摇了摇头，挑了只水壶，又开始试腰带：“瞧着腰带薄的，不会断了吧？”

穿着白色褂子的将军肚话痨店主手中拿着大蒲扇晃呀晃：“不会不会，断了你来找我换。”

关黎耸耸肩：“也不知道这军训到底是要干些什么。”

“唉，说起我们这儿的军训，其实也没有别的苦，就是那太阳晒得难受，到时候呀，估计身子弱点的都得晕倒。前两天来我这买迷彩服的几个小丫头，还挺兴高采烈的，估计是第一次军训，还不知道那有多难受。我儿子身子一向不太好，去年参加军训，就晕倒了一次，嘿，他们班就他一个倒下的男生。同学们就给他起外号，前两天我还听到有同学来叫他，还喊大丫头。”

“呵呵。”关黎应了声，“老板就这样，一共多少钱？”

老板说：“水壶五块，皮带两块，上衣加下衣一共二十五块，鞋是五块。”

关黎算了算：“三十七？太贵了吧，便宜点，三十块。”

“这已经是最低价了，我是看你面善，已经很便宜了。要不你再加点，三十五。”

“老板，就五块钱你跟我计较什么？三十块行了。”

“哎呀，我们这是小本生意，都不容易，三十三。”

“好吧，三十三就三十三。”关黎摸了摸鼻子，掏钱给老板，“老板，说真的，刚那男生也跟我一样拿了一套，可你只收了他二十五，看你面善，我也没计较。”

那老板一边找钱一边道：“唉，你不知道啊，前面那小子，他爸在四五年前在国外出了车祸，一直在医院躺着，前年才死，但已经把他们家拖得一贫如洗，去年，她妈在家里上了吊，现在他啊，就靠政府和邻居的接济上学过日子。我们这儿知道他家情况的，给算钱的时候都会少算点。”

关黎转头看了眼那个少年消失的地方，皱了皱眉头，突然呼吸一滞。

那个人……怎么越看越像程卫？

军训前两天，关黎去学校门口看了分班通知，好不容易挤到了跟前，立刻惊讶地看到，在自己的名字上头，还有个程卫。

关黎咬牙，不管这个程卫是不是当年那个程卫，看到这样的榜还是容易让人郁结，从前打不过他也就罢了，现在连名字都压着自己——

不过，这个程卫多半应该不会是那个程卫。记忆里程卫的学习一直不错，他也不可能像自己一样，一上初中就恣睢起来，怎么会流落到这种除了学费低点以外全垃圾的破烂学校？

关黎的呼吸突然一滞。

“现在他啊，就靠政府和邻居的接济上学过日子。”

旁边围着层层叠叠的人，议论声很大，关黎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第六章：关黎是谁，我不认识

军训的第一天，关黎特意在一片花花绿绿中间环视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那个有着细长眼睛，长相十分讨喜的瘦削男生。迷彩服挂在他身上，看起来大得有些夸张。

男生半低着头，站在一群吵吵闹闹的学生中间，显得十分没有存在感。

关黎还是不太确定，拉住几个人问了一下，确定那男孩的确是叫程卫。

和小时候那只爱装斯文的狐狸有那么几分神似的面庞，还有一模一样的名字。初中三年正是在成长的时候，三年过了，他竟然没能认得出程卫。

关黎握了握拳头，向程卫走了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却忘了把语气放温和点：“喂，你……”

听到这跟抢劫犯一个语气的声音，男生立刻抬起锥子似的脸，看了看他，似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脸上不自然地露出害怕的表情。

其实这也不能怪程卫，任谁看到这么一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家伙，心里都得升起那么几分‘敬’意。

关黎本来很不满意，但一想到卖迷彩服那店主的话，就又把那些抱怨的话吞了回去。

“你，你叫程卫？”

程卫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

关黎沉默了一瞬，揉了揉自己的衣角，闷声闷气地说：“那个，我是关黎。”

程卫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摆出狐疑的表情。

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关黎立刻急了：“喂，你倒是说两句啊。别不理我啊你。”

程卫抿了抿嘴唇，向后退了一步：“关黎是谁，我不认识。”

关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喂！喂！怎么才三年不见你就连我这名字都忘了？！就是那个，以前住你家对面，小学的时候，你经常打我！”

这声高分贝的呐喊立刻引来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同学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不过想想也就那么回事，程卫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看都打不过关黎那个长着抢劫犯的脸的、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高个子。

程卫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我真不认识你！”

“绝对认识的！你再想想！”关黎一把捏住程卫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怎么样，想起来了没？我关黎啊！关黎！靠，难不成你还失忆了？！”

关黎盯着他的脸，牙齿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来，最后，瘦弱小男生的小宇宙爆发了，他一把推开关黎，然后大吼了一声：“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吼完了，程卫立刻蹲下了身子，忽视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别过脸看着一旁的树丛，脸色非常难看。

关黎一下子被震住了，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最后才摇摇头转身拽了一个看起来算是顺眼的男生到旁边，对着那男生光动口型不说话，企图用这种方法移开众人的视线，却看得那男生目瞪口呆，这人是怎么了？看他刚刚对那男生说的话和那瘦男生的反应，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感情是让我学唇语呢？

第七章：就那一推，多有当年的风范

关黎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吞了吞口水，顿了顿，终于说了一句：“你，你吃了没？”

男生瞠目结舌。

关黎轻咳了两声，推开那男生转头蹲在地上。

那男生低喃了声神经病，然后转身迅速窜回扎堆的迷彩服中间。

关黎又看了眼程卫，顿时憋了一口下不去的气。

别说这小子，虽然现在看起来比我瘦这么多，还是挺有爆发力的。就那一推，多有当年的风范。

教官和班主任来了，把这个班的人集合了一下，然后排好队伍，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就带着这个班的迷彩服们奔向了操场。

关黎在队伍最后面缀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前排那个低着头的男孩。

他知道这个程卫就是很多年前住在对面的那个程卫，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已经不肯和自己说话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好像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原地这个已经变得沉默忧郁的男孩。

“他爸在四五年前在国外出了车祸，一直在医院躺着，前年才死，但已经把他们家拖得一贫如洗，去年，她妈在家里上了吊。”

关黎觉得他突然能理解了程卫的沉郁，可是他又为什么不肯承认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