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知道!我又不是白痴!那是你们的工作机密吗,我不会那麽大嘴的!现在,谢队长谢大人,我可以下车了吗?”
脑袋里面一片轰鸣,象捅翻了一百万个马蜂窝。他的声音,好象隔了厚厚的玻璃墙传来的。
“小维,你别生气好吗?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隐私,我是真的怕你会受到伤害。”
伤害?我在心里冷笑一声,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受到伤害?
“好了,你们快点找到证据,把甘溯源那疯子抓起来,我就安全了!”
勉强支撑著,故作潇洒地把车门用力关上,尽力用平稳的步子走进校门,我在他的车离开的同时跪倒在草地上,大吐特吐。
刚才已经吐过一次的胃里空空如也,没有什麽东西可供我呕吐。但我却无法停止干呕,所有内脏都在痉挛。
或者如甘溯源所说,我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可是我有什麽资格作践自己啊?比我倒霉的人多的是,比如陀陀,比如甘子期。一旦甘溯源的罪名坐实,到时候,早就失去了母亲的他就会一夜之间从甘家大少爷的位置跌下云端,成为一文不名的孤儿。
我真的是太贪心啊!有父有母有人痴爱,却贪求著一份不可能的爱情,落得今天的下场完全是活该。
24
眼角余光掠到旁边的一双黑皮鞋,我吓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用手背揩干净唇角,看清不是陀陀,我在放松之余竟隐隐有些失望。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在最不堪的时候他会出现。
〃小维,你怎麽啦?脸色这麽吓人!〃萧珊珊一把捉住我胳膊把我拎起来。
〃我没事——〃我试图挣扎,却被她不由分说拖到门外,大叫一声:〃出租车!〃
直到被她带到医院的急诊室里,我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我真的没事——〃
〃坐下!〃她将我猛地按倒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中年女医生和气地笑了,亮出一个压舌板:〃小夥子,女朋友的话哪能不听介?好了,来,伸舌头,啊——〃
和一个女人对抗已经不容易,想同时和两个女人斗?我自忖没那个本事,遂听话地任她给我看舌根,量体温,测血压,开药方。
可是在看到萧珊珊从取药处抱回来的两个大盐水瓶时,我还是忍不住表示了一下异议:〃不用这麽夸张吧?我不过是多喝了一点酒——〃
萧珊珊连话都没说,只用眼睛恶狠狠一瞪就让我乖乖闭上了嘴跟了她走。
到注射室让护士把盐水给我吊上,我一看墙上的挂锺,已经九点多了,有些歉意:〃要不你先回去吧?〃
〃少废话!〃萧珊珊在我身边的椅子上落坐,手里攥著不知什麽时候买的两瓶激活。
稍停了一会儿,我看著她没什麽表情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宫羽商,对你还好吧?〃
她转过头看我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我们分手了。〃
〃嗄?〃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啪啪打开激活喝一大口,把另一瓶递给我:〃他说他爱的人是你。〃
见鬼!我把饮料洒了一身!
〃别乱动!当心手肿了又要挨一针!〃她抓住了我的左手腕,拿了自己的围巾抹去我身上的水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那种——那种对女孩子没感觉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早就知道?〃
〃现在这年头,哪还有你这种柳下惠,谈了两年恋爱,只限牵手拥抱的?〃萧珊珊诡笑了一下,盯著我的眼睛,〃别担心,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看著透明的注射软管里一滴滴落下的药水。
耳边传来萧珊珊平静的声音:〃宫羽商说,我是个好女孩,他不想再欺骗我。可是他不明白,我情愿他继续骗我,骗一辈子——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明白,他就是我这辈子注定的孽了。〃
我听得楞住,随即傻笑了一下:〃是啊,以你的优秀,也只有他这样的男人能叫你的心低得下来。〃
她也笑了:〃小维,这醋吃得莫名其妙!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恶作剧地在我腮上用力一掐,〃我可是真的喜欢过你,最喜欢看你这脸红的样子!〃
〃喔,你来真的啊你!〃我痛得往後直躲,〃是不是存心报复我抢了你的宫大主任啊?〃
她突然一下又严肃起来:〃小维,你是不是真的有新动向了?我听人说,你这段时间总是弄到很晚才回宿舍。〃
〃又是那个大嘴巴丁丁?〃除了她也没人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你管是谁说的,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我〃扑哧〃一下笑了:〃你放心,我对你那个宫大主任一点感觉都没有,要有什麽早八百年就成事了,还等到现在!他可是看著我长大的,小时候我还管他叫叔叔呢!你也表太早放弃,想做我婶婶也不是一点机会没有啊——〃
见她的手作势又要掐上来,我赶紧求饶:〃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她这才变爪为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当我是三岁娃娃:〃你呀,有时候觉得你真是长不大!〃
你还真的以为了解我一切隐密了?我在心里冷笑一声,重又抬头去看那一滴滴落下的药水。
找不到出口
回忆留下太多
怎麽也忘不掉你一举一动
片刻的画面
你的身影已不见
从今後
再没有什麽
值得伤悲
爱
给得那麽多
我没有缘由
失去心碎的梦
好想
和你聊聊天
倾听你的声音
就已足够
我梦见和谢以文在公园里接吻,被他的妻子当场拿住,不知什麽时候出现的老爸老妈异口同声指责我勾引自己的哥哥,我气得发疯,一刀捅出去却发现是陀陀在用悲伤的眼睛看著我。
〃不——〃
从混乱的噩梦中醒来,我的衬衣湿得粘在了背心。
〃怎麽啦,做噩梦了?〃
这才发现居然是靠在珊珊的肩上睡著的。我的眼前兀自闪动著梦里那大量喷涌而出的颜色鲜豔的血液,心扑扑地乱跳。
〃别怕,只是个梦而已。〃珊珊拿围巾揩著我额上源源不断的冷汗。
看著她的温柔,我突然有哭的冲动。这一刹那她比我老妈更象妈妈。我那位以丈夫为天的老妈,什麽事都把老公排在第一位,对我不是没有爱,只是通常的表达方式总是激将法,诸如〃怎麽这麽没用,才考第二名〃等等等等。
〃谢谢你,珊珊,你真好。〃我一时激动,捉住了她的手。
萧珊珊笑了笑,摔掉我的手,拿起了一旁的背包:〃走吧,你想在这儿呆到天亮吗?〃
宿舍楼的大门是早已经锁上了,敲门去叫管理员通常除了被骂一顿没什麽好处。
我真是倒霉啊,为什麽萧珊珊她们宿舍楼里的管理员就那麽好讲话呢?
老办法,只有爬落水管上去。
看著那根熟悉的落水管,我鼓了鼓劲。平常没问题,今天可是有些腿软。
好容易爬到了二楼,我停了下来。实在没力气了,将头贴在水管上歇一歇。
〃别这样,会被人发现的!〃突然有个声音从旁边的窗户里传了过来。
嗯?我竖起了耳朵。
〃谁会发现?鬼吗?你明知道今晚拜仁慕尼黑对巴伐利亚,大家都上娱乐室看球去了!〃另一个声音喘吁吁回答。
嘿嘿,原来我是鬼啊!我真想装鬼吓吓这俩楞小子。
床板有规律地吱嘎吱嘎唱起歌来,混合著压抑的呻吟声。我一听就明白是怎麽回事。
歇够了,我继续往上爬。
後面那个声音很耳熟啊,让我想想——二O六,好象是化工系那帮家夥住的——等等!
幸好我已经攀上了窗台,不然非给自己吓掉下去不可!
翻身进屋,我不理被吵醒的甘子期和炉灰的关心和抗议,掀开靠门的下铺上那常年不收的蚊帐。
果然,欧阳长虹同学,我们宿舍的毒嘴先生,不在他的铺位上!
之前那个声音我也想起来了,是二O六的常理!听说他跟欧阳初中起就是同学了。
我兴奋地在屋里转圈圈,直到连睡神蓝凡都被我吵醒,甘子期威胁要送我去看精神病科才停了下来。
26
〃对不起对不起,请大家继续,我上个洗手间先!〃
点头哈腰退出房间,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那个房间门口,我深吸一口气,砰砰砰地敲门,那架势象是著了火。
果不其然,里面在一阵慌乱的悉簌声之後,传来常理强作镇定却压不住一丝惊恐的声音:〃谁呀?〃
我捂住嘴回答:〃我忘了拿烟了,快开门!〃
常理抱怨著过来开了门,一看是我就楞住了。我一把把他拔拉开往里走。
嘿嘿,好快的速度!我看著坐在床头整整齐齐套著长袖T恤和牛仔裤的欧阳笑,他也冲我一个劲傻笑。
〃来找你老乡聊天?〃
〃是啊是啊!〃欧阳从来没有这麽痛快就赞同别人的话。
我淡淡一笑,作势要走,却一个旋身从他身下的被子里拉出两条内裤!都是蓝白条的平脚款式,一条大号一条中号。
就知道他们不可能这麽快穿上全部衣物!
〃哈,原来情侣装还有这麽穿法的!是一起去买的,还是——〃
正得意洋洋说得起劲,眼前突然一黑,是常理从後面勒住了我的脖子。
摸到他伸到我胸前的胳膊,下压,借力,闪身!〃啪〃的一声,我和常理同时摔倒在地上。
真是丢人,正常情况下倒的应该只是常理。都怪这几天身体太虚,该吃点虎鞭什麽的补补了。
欧阳一看机会大好,猛扑过来压住我的双肩。这家夥没什麽功夫,力气倒是不小,我差点没让他压得背过气去。
〃喂,哥们,你还玩真的啦?想杀人灭口不成?〃
〃灭什麽口?你看见什麽了?有什麽证据?〃
还嘴硬?我大叫:〃救命——〃被做贼心虚的欧阳一把捂住了。〃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你到底要怎样?〃
〃不怎麽样,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保证跟谁也不说。〃
〃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想勒索我们?〃欧阳气得手下加力。
〃常理,你老公想杀我,你怎麽不管管?〃
常理是个肤色白皙的瘦小孩子,头发永远乱蓬蓬,很象不戴眼镜的哈利波特。听了我的话,他的脸红了,哼了一声,没理会。
这个受真没用!一准是个怕老公的角色!我转向欧阳:〃你看看你,把我抱这麽紧干嘛,你老婆都吃醋了!〃
欧阳一脸的哭笑不得:〃我哪是在抱你啊?〃手上却松了劲。
常理在旁边扯扯他的衣角。他点点头,低头看著我:〃李维罗,我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什麽都不怕了,你要是想去揭发我们,就去好了!〃说著站起了身。
我爬了起来,拍拍手:〃你他妈有病啊?我什麽时候说过要揭发你们了?只要你保证帮我过计算机等级考试和英语六级,我就——啊!〃
欧阳大侠攥著我的手腕把我推倒在床铺上,很暧昧地盯著我:〃就这样?你是不是也是弯的?怎麽我看你对这种事一点也不反感似的?〃
我笑笑:〃如果你不怕老婆吃醋,现在就可以试试看啊!〃
〃妈的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象你这麽厚的!〃欧阳在我的大笑声中满面绯红,摔掉了我的手,〃好了,我答应你的条件,现在你可以滚了!〃
27
“小维,醒醒、快醒醒!”
被人从梦里用力推醒,我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干嘛?我口水流你袖子上啦?”
甘子期看著黑板说:“不是,你说梦话,还越说越大声,老桔饼都看你两眼了。”
“真的啊,我说什麽啦?”
甘哥哥转过头,看看我,又转回去看黑板:“不知道,听不清楚。”
我还想问,老桔饼提问了:“这位同学,请你总结一下,经济活动中货币所起的主要作用是什麽?”
左看右看,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看来,我就是“这位同学”了。
站起身,我大声回答:“不知道!”
老桔饼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说什麽?”
我毫不怯场,直视著他:“我说我不知道!”
整整一分锺的沈默之後,老桔饼终於爆发了:“不知道?这麽简单的问题你居然回答不知道?你上的是什麽课?我早就在注意你了,每次上课时间都在睡觉!想打混摸鱼不要到我的课上来!我告诉你,不认真听讲是过不了关的!不想听趁早给我滚!”
我甩开甘子期在我衣襟上拉拉扯扯的手,拔腿就往外走。
老桔饼大概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招,指著我的手都发抖了:“好好,你有本事!走了就不要给我回来!”
这话怎麽听著怨妇腔这麽重!我扑哧一笑,单手扶住门把,转头对著那张皱纹纵横交错的桔皮脸说:“您放心,就凭您这长相,想要我回头来找,再投三次胎也不可能!”
摔上了教室门,将一屋子的惊叹关在里面,我两手插在衣兜里,施施然走下楼梯,坐在教学楼前面的台阶上。
闭上眼睛,感觉到温暖的阳光抚摸著脸颊,心里的寒意却更加重了。我究竟是在做什麽?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尽最大努力让我身边的人怨恨厌嫌。
这不是在犯傻吗?仅仅因为得不到想要的那个人,就自暴自弃到这个地步!
可是,人在年轻的时候,恐怕终归难免会犯一两回傻吧?
我居然就这样在台阶上晒著太阳睡著了,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
“什麽事?”我没好气地揉著眼睛。
“是我。”
那个温柔的声音不知为什麽让我的怒气更盛了:“我什麽我?你丫又欠扁了是不是?”
陀陀在电话那头略微一顿,接著说:“我现在在你们校门口。你能出来吗?”
我绷著脸一言不发的样子似乎把陀陀给吓著了,好半天,他才吩咐司机:“齐生,去溺乐园。”
“我说了我想去吗?”我蛮不讲理地扭住他的胳膊,下死力捏他肘弯。
他痛得直吸气,却不敢挣扎:“你别生气啊,到那里再说好吗?”
估计已经造成一大块青紫了,我才松开了手指:“溺乐园是什麽地方啊?”
陀陀看著我,居然还笑得出来:“是我买房的那个小区啊!我想让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的手指在他淡茶色的发丝间穿过,感觉真的很舒服:“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会退了它吗?”
他轻轻捉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挨个吮著:“当然会,所有一切只为了让你高兴啊!”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紧盯著我的脸,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就已经这样对视过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只是沿袭著一种习惯。
鼻尖轻触著他白皙柔滑的脖子,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丝丝清甜的气息,我可笑地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这样的美人,外表漂亮到能让男人女人都惊叫起来,性格温驯得象一只忠实的小狗,却一心一意只想著讨好我、让我高兴!
李维罗,你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份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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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光线不错哈!”
我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打了个旋,居高临下地看著楼下的一棵枫树。那叶子红得象是假的。
陀陀抄著手站在门边看我,样子象是一个宠溺孩子的年轻父亲在看著他的宝贝淘气。
“你喜欢?”
回头斜了他一眼,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悸动了一下。
哈,有人心在动了!我故意笑得更甜,妖气四溢:“好象有人说过,我要怎样都可以?”
他舒开双臂,将我揽入怀抱:“只要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