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闹——玉九狸
玉九狸  发于:2012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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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绍卿好奇道:“那神仙可见着了?”

“哎呦,神仙哪里那么好见?那天师作了一阵法,凭空就升腾起一蓬白雾来,那神仙肯定在白雾里!可惜咱们肉眼凡胎瞧不见。”说话之人摇头晃脑,兴起之余颇觉遗憾。

董绍卿关了铺子走回后院,推开门,心中微觉房中有甚不妥,不由警觉起来。站在门口将房内打量一翻,轻轻阖上门闩好,操起靠在门边的扫帚,轻手轻脚靠近衣橱,在橱门左侧站定,伸手扣住门环,定定神,“呼啦”一声猛地拉开,晃眼间,一团黄色物什“嗖”地蹿出扑在床上。董绍卿愕然,这不是那只狐精么?

那狐狸在床上打了个滚变作一个少年,年且十五六,杏目长眉,模样煞是可爱。少年扯了被子往身上一裹,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住董绍卿手中的扫帚。

董绍卿放下扫帚,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喃喃道:“原来是只公狐狸。”

“哼!”床上的少年不屑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就盼着遇上个美貌的小娘子做些下作的事!”

董绍卿瞥他一眼,道:“我倒没有与某小娘子春风一度,还不是被你这小畜牲恨上了。”

“谁叫你把我闷在被中,害得我险些断了气!”少年气得“腾”地一下坐起身,身上的被子太厚实,裹得又紧,晃了两晃才没重新躺下去。

董绍卿见他在被中挣扎,语气也带了些笑意:“你意要吸我精气,我还能客气待你?”畜牲就是畜牲,一点不讲理。

“一点精气也那么吝惜!不几天就又生成了!”

“那些个与狐女厮混丢了性命的人又怎么说?”董绍卿见他说得轻巧,不由动了气。

少年闻言讥嘲更甚:“单是狐女么?你们人类男女交配,腹上死又岂是稀罕事!”

董绍卿一时语塞,摆手道:“罢罢罢,你这狐狸甚会诡辩,我说不过你。”

少年怒道:“说理不过就说人诡辩,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是讨人厌!”

董绍卿见他气得涨红了脸,原本就颇圆润的一张小脸这会更是鼓了起来,杏目圆睁,两片红唇嘟起,说不出的可爱,便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读书人,只是一个木匠罢了。再说,你是人么?”

少年大怒,抓了枕头便丢。董绍卿一手将丢过来的枕头抓住:“可别掉地上弄脏了。”眼见少年又要找东西来丢,忙转了话题,“你今日躲在我衣橱里该不是专为丢东西而来吧?”

少年闻言手下一顿,撇撇嘴复又将被子卷在身上,抬头看向房顶,咳了两声,不自然地说:“我要在此住上三日。”细瞧之下,原本褪下的红晕又染上了双颊。

“这是为何?”倒是出乎董绍卿意料。

少年哼了一声,抱怨道:“还不是城北那只不知分寸的黄皮子,竟引得灵官下来!这下好了,非得巡视三日才回天上去。”

“你不赶紧回山上去,躲到我这里来做甚?”

“这不是来不及么!”少年恼道,“你处阳气纯刚,能蔽我气息。”

原来是这么回事。董绍卿悠然笑道:“怎么,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怕灵官查到治你的罪?”

“胡说!我自修行以来从未作恶,谁怕它来查!”

“哦?那上回在郊外书斋又怎么说?”

少年见他言语中尽是调笑,怒而掀被起身,一双净白肉足踏在地上径直往屋外走去,愤愤然道:“不让住便不让住,谁稀罕了!”

董绍卿只管喝茶,不作声,眼看着少年走到门边往外猛推门。那门给他推得吱呀作响,偏是同他作对般就是不开。照他这般推法,估计门开前就已经坏了。

“那门要往里拉开。”

少年动作一顿,僵在门边。好一会才软下身来,脚步踯躇,几番磨蹭又走了回来,乖巧地为董绍卿续上茶,软声道:“好哥哥,你就收留我吧。”

他貌只十五六,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又长得面若桃花,此番温言软语,一声“好哥哥”听得董绍卿心头一荡。董绍卿面上不动声色,移了视线去拿茶杯,清了清喉咙,才道:“你当真从未作过恶?”

少年知他指的书斋之事,眼珠一转心中便有了说辞,刚要开口,就听董绍卿大声喝道:“孽畜!还想着诓我么!”

少年心头一震,不敢再胡乱动心思,撇撇嘴,委委屈屈地道:“我本日日清修,每夜对月吞吐,汲取日月之灵,二百五十余年方修得人形,又五十年方得随心幻化。族中后辈以吸人精气辅修,只二百余年修为就不下于我。”

“于是你便也想通过此法修行?”

少年点头:“哪知第一次就栽了,险些连命也丢了。”说着又狠狠剜了一眼面前之人。

董绍卿失笑,故意道:“我怎知你所说属实?”

少年见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却仍有疑虑,心中实为不满,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道:“我辈中未与人交配者变作人形时可随意变换性别。”

“难怪上回见你时是女身。”董绍卿恍然,又道:“你既不曾作亚,又何惧于灵官?”

“上界天人身来不喜我辈修行者,我辈慑于天威,每每遇着天官便不由自主全身战栗,难受得紧。”况且他虽未有大恶,恶作剧却没少做,灵官若是纠察起来那可糟了。

董绍卿沉吟片刻,终于松口,道:“也罢,你我也算有缘,我就帮你这一回。只是你以后不得再恶作剧,扰人清净,也不许挑食。”

少年虽不情愿,也只得答应,诺诺几声便又要躺到床上去。

“等等。”董绍卿唤住往床上爬的少年,从桌子下取出毛巾,将少年脚底细细擦净,“别弄脏了被子,大冬天的谁洗。”

少年打了个大呵欠钻进被子,将要迷糊过去,想到一事,又伸出脑袋对董绍卿道:“我叫阿琐。”复又将头脸埋于被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董绍卿尚在梦中,鼻息间似有一物撩拨,搔痒不止,睁眼即见一团褐黄毛球团在自己胸前,全身瞬间僵硬。忆起昨夜事,方知是那小狐狸精睡着睡着现了原形。掀了被子,所见之处皆有琐细绒毛附于其上,不由大怒,一把揪起尚且睡意朦胧的阿琐,恨声骂道:“好你个畜牲,弄得被窝里全是毛!”

阿琐吃痛,挣扎几下,吱吱在床上乱蹿,怒气腾腾地扑到董绍卿身上一阵乱挠,不待其发作,跳下床,一溜烟从窗中飞奔出去。董绍卿暗道一声“晦气”,认命将被子抬出去架上竹篱,用鸡毛掸子来回掸了几十下才作罢,心想,今夜可不能再让那畜牲上床睡了。

等做好早饭,阿琐才施施然走进厨房,嫌恶地看向灶上的白粥咸菜。虽然不乐意,还是皱着眉头呼噜呼噜将白粥喝了。

董绍卿去前头开了铺门做活计,阿琐便缩头缩脑坐在凳子上打瞌睡。董绍卿看他可怜,扔了几个铜板给他:“可去街上逛逛,买些菜来。”

阿琐看着铜板两眼放光,拿在手里把玩一会,黯然摇头道:“灵官巡视呢。”

董绍卿见他如此也不再说话,只管做活。不一会,街头王婆笼着火笼进来:“董木匠,忙着哪!”

董绍卿笑着回道:“赵家姑娘要出嫁了,赶着给做嫁妆。”

王婆见阿琐缩在角落里,招呼道:“哪来的小哥儿,生得几好看!来来,到婆婆这儿一起烤烤火。”

阿琐身上正冷着,手脚俱是麻木,见王婆提了火笼进来,早想过去暖暖,只是生性怕火,不敢贸然靠近。见王婆掀了盖在上面的小毯子,笼里不过是几点炭星,心下欢喜,甜甜地说了声“多谢阿婆”,蹦跳着过去把手搁在热烘烘的笼子上,恨不能整个儿抱在怀里。王婆乐了:“这小哥儿真可喜!”

因店里多是木材,自己做起活来也忘了冷,董绍卿从未想过要烘个火笼暖身子。见可琐贪暖,暗道自己疏忽,他不像自己有活干,这整日里枯坐身上哪能不冷?

“这是我远房表弟,来探亲的,要在我这儿住上几日。”

“你们家兄弟长得都俊!哥哥成日里给姑娘家惦记,这弟弟再长几年,姑娘们的魂怕都要给勾了去!”

董绍卿大窘,面上微红:“婆婆这说的哪里话!”斜眼去瞧那狐精,却是满脸得色,乐得眉眼弯弯,董绍卿瞪他也不理。

王婆来了兴致:“董木匠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的还不娶亲,莫非是眼界太高,咱们这条街上的姑娘都看不上?”

这话传了出去他可有得受了!董绍卿忙道:“婆婆莫乱说,绍卿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哪里敢嫌弃人家姑娘!只是,养活自己尚且勉强,又哪能拖累好人家的女儿?”

王婆婆闻言,两眼放光,热络地说:“董木匠一表人才,又有一技傍身,哪个姑娘家不爱?若有意,一切包在老身身上!”

董绍卿眉头微蹙,这王婆最大的喜好便是作媒,今儿个怕是推脱不掉。再一想,自己年纪着实不小,也该成家了,心下释然,向王婆一揖,温言道:“那便有劳婆婆了。”

王婆婆热呵呵地摆摆手:“哎哟,都是街坊,董木匠客气个啥。”转眼又看到面前正好奇的阿琐,又道,“这小哥儿可聘了人家,要不要我婆婆也给寻寻?”

董绍卿忙道:“我这表弟年纪尚幼,且家中有父母作主,就不劳烦婆婆了。”王婆这才作罢,又坐了会,才提了火笼到别处串门去。

董绍卿送走了王婆,回转身,阿琐正歪了头看他,若有所思。问他何事又不作声,便懒得管他,自顾自做起活来。

傍晚时分,董绍卿从杂物间搜出一个小火笼来,擦净了拎到灶间,铲了两铲灰进去,又捡了几个碎炭架好。等生火做饭,烧出火炭,便钳了几块放笼子,提到门外,小心地左右甩起来。不一会,火笼里的黑炭便也红了。阿琐欢快地要去接火笼,却给董绍卿一手拍开:“这可不是给你的。”阿琐扁了嘴,揉着手哼哼不止。

董绍卿拿着烘好的火笼进了里屋,将被子铺好,小心翼翼地将火笼搁进去。见阿琐围着床好奇地探来探去,怕他捣乱翻了火笼烧着被子,强行牵了他的手拖出去。阿琐想到待会就可钻到暖暖的被子里,又开心起来。因急着上床,阿琐把饭吃得飞快。董绍卿无奈:“慢点慢点,没那么快就热。”

好容易等到吃完饭,洗好脸,阿琐急急扑到被子上,翻滚几下钻了进去。晒了一日,又用炭火烘了小半个时辰,这会被子里又温暖又干爽,还散发出颇为好闻的味道。阿琐抓着被子到处嗅来嗅去,欢喜得在被子里拱来拱去。

董绍卿熄了灯,也上了床,一把扣住不住扭动的阿琐,斥道:“别乱拱,热气都叫你拱散了!”阿琐这才老实了,窝在董绍卿怀里不动。董绍卿又嘱道:“今夜可不能再现形了。”

阿琐不乐道:“不现便不现!别人求我现我还不乐意现呢!”

过了半晌,阿琐突然道:“喂,你发情了?”

董绍卿本欲睡着,听他一言又惊醒,忙往身下探去,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低声斥道:“说什么呢?恁般难听!”

阿琐冷哼一声,撇嘴道:“难道不是么?白天那婆子说要给你说亲,瞧你那殷勤样!”

“王婆年纪大了,总要顺着她些。再说,我哪里殷勤了?”

“你不是把她送出门去?还说要她帮忙留心。”

董绍卿失笑:“我那是礼数。何况,我也确实该娶妻生子,延续宗嗣了。”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发情了!搞这么多名目。”

董绍卿心想,阿琐不过是只狐,就算有了人形也未必懂得这许多,于是道:“你说是便是吧。”

两人静默片刻,董绍卿睡意又上来,一只软软嫩嫩的手伸进里衣,在胸口来回抚弄。董绍卿惊醒,一把捉住那只乱动的手,沉声喝道:“你做甚?”

黑暗中,只听阿琐嘻嘻笑道:“试试。”

“这岂是能试的!”

阿琐手不得脱,也动了气:“为什么不能!”

董绍卿不料他竟轻浮至斯,亏得自己如此信他,不由勃然大怒:“你道是人都像你等狐媚般轻浮下流,毫无节操么!”

阿琐本是好奇,被董绍卿骂成“轻浮下流”,当下怒火中烧,猛地推开董绍卿坐起身来,双目灼灼,盯着也跟着坐起的董绍卿,恨声道:“我们就是狐媚,就是轻浮下流,又如何?欢爱合体,意本自然,又有何可羞愧?如你们人类这般造作才当真可笑!你们有节操,于无人处向我族中人死乞白赖强求合欢的又是谁来?白日里口称膝下有黄金,一到晚上便跪到床头求狎昵!满口仁义道德,一见美色便心生邪念,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下贱至极,真真连畜牲也不如!哼,又都是些什么好东西了!”

董绍卿自知一时失言,又听得阿琐发怒,连珠炮般骂个不停。他读书时常和士子混作一处,那些人私底下的情况亦是了然于心,当时虽自恃清高不屑参与,也觉年少风流并无不妥。现从阿琐口中说出,竟觉十分不堪,心下又是羞惭,又是恼怒,脸上青红交替。正想着要如何应对,阿琐已起身越过他,翻身下了床,赤足踏在地上“啪啪”作响。董绍卿怔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琐恨声道:“你既嫌弃我,我走便是!”却只是以手扶门,并不拔门闩。

董绍卿知他只是闹脾气,放下心来,下床走到他身边,哄道:“都这么晚了,你要往何处去?再者,灵官还在城内,你不怕给他捉了去?”

阿琐把脸扭到一边:“捉便捉,我就是死了也比在此受你侮辱好!”言语虽狠,语气已软了不少。

“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董绍卿对着阿琐一揖,又握住他腕子,“地上凉,我们到床上去吧。”

阿琐得了便宜,见好就收,任由董绍卿牵了在床头坐下。待董绍卿取了巾子给他擦过脚,忙不迭地钻进被中,冰凉的身子被暖气一烘,顿时舒服地叹出声来。

董绍卿见状也微笑起来,刚入被,一双冰凉的小脚便伸进他怀里,冻得他抖了抖,只得苦笑将人搂进怀里,心下叹道:“我莫不是前生欠了这小狐精的,现下要受他这样折磨!”

第四章

第二日甫一睁眼,就瞧见黑黑的脑袋上两个尖尖阔阔的大耳朵立在上头,耳背浅黑,里面的绒毛却是极淡的褐色。看得有趣,正欲伸手来捉,忽觉手中有异物,顺着摸下去,是一条滑溜溜、毛绒绒的大尾巴。虽知阿琐是狐,也见过原形,现下突然摸到这只大尾巴,心下仍不免有悚然之感。瞧了瞧眼前尖尖的兽耳,倒是十分可爱。

其时已近卯时,天有微光而未全亮,朦朦中,只见阿琐双目紧闭,长长的眼睫密密覆于眼下,鼻头微微翕动,呼出淡淡的白气,脸庞圆润而下巴略尖,粉嫩可爱,双唇微张,嘴角有一块干了的涎水渍。酣睡姿态配上那对尖尖的兽耳,说不出的娇憨可爱。董绍卿捏了捏一只兽耳,那耳朵飞快地抖了三抖。又捏了捏,阿琐不满地咕哝一声,晃动脑袋在董绍卿胸前磨蹭几下,又安静下来。

董绍卿见他睡得沉,不欲惊醒他,独自披衣下床。正生火造饭,门外急促的踢踏声由远而近,不一会,房门被从外大力推开,阿琐披了件薄衫跑进来,惶急恚愤向董绍卿厉声道:“你上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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