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路 下——万俟海
万俟海  发于:2012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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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半小时后,李福海的手才停止颤抖,他伸出手去够手机,想找到那个警察的电话,停在半空许久,终于还是颓

然倒在沙发上。

第八十八章:苏警官的收获

苏笏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小旅馆里,双手枕在脑后大字型躺在床上,眼光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上呈布朗运动状无规则

发散的蚊子尸体,过去这三天的经历浮现在他脑海中。

在第二疗养院海边那栋废弃的荒地里,他以自己踩坏的栅栏为起点,绕着走了一圈儿,最后才凭着记忆找到了戚维

扬那天平躺着的那个小小的凹陷地,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在不甘心的驱使下,他又走了一圈儿,接着又一圈儿,最

后整整耗费了一个上午,依然一无所获。又累又困又绝望,他坐在地上,头晕眼花,口干舌燥,想起戚维扬那天所

说的这里的另一片天空,虽然觉得愚蠢又可笑,还是忍不住仰头望去,当然什么也没有。他摇摇头,晃晃脑袋,正

考虑着下一步要怎样做,突然就看见了一个东西。

说是东西其实并不是物体,而是刻在木栅栏上的一行字,被海风和水气剥蚀浸洇的泛着黑,几乎已与木质融为一体

,看不真切了,所以站着看不见。

苏笏的脑袋在栅栏前转来转去寻找着合适的角度,又伸出手去摸,最后终于确认那几个字是“黄彬与肖同亮的避难

所”。他往旁边看去,隔壁的栅栏上竟然也有字。仔细看看,刻了字的真是不少,只是没有之前那几个字刻得深,

而且黑乎乎的一片,不认真看很难看出来。

坐着不方便看,他索性蹲着,一个一个的数过去。刻了字的栅栏大概有30来个,大概是拿水果刀一类的东西刻的,

小划痕特别多。他挨个看过去,这两个人估计是将木栅栏当成龟甲,拿来记事了。“开店,赚钱,出国”,“赢了

,万岁”,“不想去上课,老师讨厌”……内容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其中有两个相邻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两个挨着的栅栏污渍特别多,都刻着字,一个看起来齐整些,另一个歪歪扭扭,划的到处都是,看上去不是一个

人写的。左边的写着“没人要的孩子没人要没人要”,右边那行歪歪扭扭的写着“有人要有人要有人要我要我要我

要……”,一直延续到栅栏底部还有两三厘米的位置。看起来像是孩子的胡言乱语,但不知为什么苏笏就是觉得眼

前能浮现出一幅画面来:在家受了委屈的男孩含着怨气用刀子在一旁刻字,劝不动他的少年用跟他相同的方式执着

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愿。从文字的长短上来说,大概是右边那个赢了。

他又向后看去,后面的内容和前面相仿,基本就是一些牢骚话,最后的最后,是刻在一个栅栏上的两行字,刻的特

别深,是“不想分开”和“永远在一起”。

苏笏站起来,心里有些沈甸甸的:这是两个男孩交换誓言的地方,而后来,他们到底又遇到了什么呢?

空灵的歌声在天地间响起,显得格外绝望。苏笏掏出手机,是梁鲁泉的电话,戚维扬……或是说许杉就读的学校有

眉目了。

梁鲁泉告诉他学校的地址和联系电话,苏笏挂掉电话,想了想,给王景宁发了一条短信。然后他第一时间关机,取

出芯片卡,装进兜里,掏出之前买的新卡装进手机,没有开机。

从第二疗养院返回的时候他去了趟邮局,把卡片装在信封里,又写了一张纸条,嘱咐梁鲁泉去酒店前台把自己的车

钥匙取了,找个地方把车停好,然后挂号寄了出去。随后,他就去了那间学校。

那间学校在潍坊郊区,因为附近只有这一所重点中学,周围成绩好的学生都争先往这里考,也有住宿的条件,但名

额有限,据说还需要关系。

苏笏直接找到教导主任,那人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一听苏笏的来意就皱起了眉头,“我是零三年过来的,您说的

这个情况我不清楚。但那届高一五班的班主任还没退,我可以找他来问问。”

班主任是个白白胖胖的老头,喜眉喜眼的有点儿像范伟的模样,据说再过两个礼拜就退休了,苏笏暗自庆幸自己来

得及时。

老头记性极好,也很健谈。苏笏本来还担心这么多学生又是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他还记不记得起来,谁知他几乎一看

到照片就脱口而出许杉的名字,看来印象及其深刻。

“这孩子啊这孩子,本来是个工科的好苗子,数理化那没得说,结果他父亲出事以后,成绩是一落千丈,从班上数

一数二一直掉到倒数一二,好在后两年用功,高考的成绩还不错,好像是……”

“……北京医科大。”

老头一拍大腿,“对了,就是那儿,学医的嘛,我记得。搞不懂这孩子为什么一门心思上医学院,他父亲是飞机失

事……”

老头看起来对医生评价不算太高,大摇其头,大概这个年纪的人心里还是老一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

思路。

“您刚才说他成绩曾经一度非常差?”

老头点点头,“那一阵子他精神恍惚,我记得好像还出过一次车祸,要不你一说名字我就记得,印象深刻呢。好像

在青岛还是哪儿过马路被车撞了,对了,还是一警察送过来的呢。对,就是警察,大高个,不是本地的。”

苏笏心中一动,“大高个警察?您记得他叫什么吗?”

老头一乐,“这可记不住,看着挺严厉,长一双倒三角眉,就那种老虎眉毛,原来朱熔基那样的。”

“许杉那两年可没少让我们这帮老师操心,成绩下降不说,一天到晚昏昏噩噩的,也不爱说话,走路看见你都躲着

走。一起住宿舍的几个学生来找我,说他晚上闹腾得厉害,别人都睡不好觉。我们几个老师一合计,这样下去就把

孩子毁了,给他叫来长谈了一次,才知道他父亲飞机失事没了,本来就是单亲,孩子也挺不容易的,说是母亲出了

国,说什么都不肯跟那边联系。后来又问了问,北京那边好像还有个亲戚……”

“天津。”苏笏纠正。

老头一愣,眨了眨眼睛,“天津吗?反正那一带吧。后来学校跟那边联系了一下,办了一个收养手续什么的,那以

后算是有了家了,也爱说话了,这才慢慢好起来……”

苏笏看着老人,“事故前后……他变化大吗?”

老头无奈的笑笑,“大,怎么不大,判若两人。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受

影响吗?好在总算是调整过来了。”

苏笏心说,调整过来?未必。

他心里已有结论,但还需要证据证实。

离开潍坊后他直接去了青岛民航大厦,不出所料,在旅客名单上除了许建清,还有许杉的名字。

第八十九章: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下一步该怎么做?

苏笏平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看着头顶上到处可见的蚊子标本,居然还有那么几只在盘旋来去,看来这类昆虫无法辨

识同类的尸体。自取灭亡吗?他想,自己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愚蠢的事情呢?

他不擅长这类感性的分析,于是决定将这种突如其来浮上的感伤归咎于饥饿导致的生理反应,暂且将之搁置一边,

仔细思索着案情。

既然许杉在飞机失事的名单中,那么自己身边这个活生生的人当然不会是他,自然是从小在部队长大的黄彬了。坐

标轴中部的几个点在头脑中渐渐连了起来,形成一条清晰的线。

戚维扬……他不想把这个名字代入,还是先叫黄彬吧。无论怎样,他和许杉是兄弟,父母离婚的时候许杉跟了父亲

,黄彬跟着母亲,这就对上了医生在来的路上解释的,因为父亲工作繁忙,总是出差,最后索性去了住宿学校。按

照部队接待处李主任的说法,黄彬的母亲和继母关系不好,大概离婚后在家里很难呆下去,不久后就出了国,黄彬

一直在姥爷的宠爱中长大。然后姥爷去世,他被原本就不喜欢他的姥姥赶了出来,也许没有这么决裂,只是他也不

想呆了而已。这个时候或者之前认识了肖同亮,或许还有李福海,然后和肖同亮走得很近……苏笏甩甩头,把脑子

里不合时宜的想法晃出去。

然后呢?飞机失事了,肖同亮失踪了,然而黄彬是怎样变成许杉的?目前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坐标轴原点的那根

线尚未找到。而且从自己的观察看,在来到第二疗养院之前,戚医生似乎并没有对过去的记忆,他的记忆是怎样凭

空消失的呢?又是为何突如其来的出现呢?是那些记录着两人的交流与誓言的栅栏吗?还是那片海?不管怎样,医

生是在那里想起了自己曾经是谁,现在又是谁,从李福海的表情和来电中能够了解,戚维扬当时就认出他来了,大

概那个时候就已经恢复了记忆。可是为什么他不愿意澄清?不愿意相认?当然,黄彬和李福海关系非常不好,但这

么多年过去了,对于一个刚刚恢复记忆的人,故人不是最想见到的吗?他想起戚维扬后来在酒店房间里的茫然与失

措,那似乎已经超离了对自己曾经忘却的记忆重上心头的感慨,那是赤裸裸的痛苦,痛苦到令人不忍卒读。

令医生在洗手间里呕吐冲洗着凉水冷却心境的痛苦,几乎压垮了他,更接近一种绝望,在绝望的驱使下,当晚医生

做了那个决定,下药,拿枪……

他是想用枪解决什么呢?

苏笏呼出一口气,他想起戚维扬对李福海说的那句饶有深意的话:“希望总比绝望好。”

他相信,对于肖同亮的结局,戚维扬一定是知道的。

而且,那大概……不会是一个太好的结局。

他想起班主任说的,许杉突然决定报考医科大学,和他的经历有关系吗?

医学院……医生……医生……医学院……

他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生病……医生……自己怎么会一直疏忽了这一点。

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的跳动着,仿佛就要夺路而出一般,苏笏在背包里使劲儿的翻着,总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着急之下,他索性将包里的东西倒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之前叠起来的那一摞纸。

他仔细的翻着档案,眯起了眼睛,是这样吗?新旧案件的联结点,真的是自己考虑的这方面吗?

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王景宁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医生了。

他改了姓,还改了名字,难怪自己觉得对不上号。其实真要说起当时那个学生叫什么,王景宁估计也答不上来,他

就是有那么一个印象,比如是三个字还是两个字的名字,比如名字里会不会有个自己有印象的字。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还是青岛市区的一个小刑警,工作不到十年,正处于对未来职业规划的矛盾之中,每天单位宿舍

两点一线像个没有思想的齿轮一样转动着。那天也是浑浑噩噩骑着自行车在街头,就看见了那场车祸。说起来应该

是那个学生的错,压根不看红绿灯就过马路,但肇事司机想跑的时候还是被他拦住了。后来出于职业责任,他联系

了交警,又交代让司机带那个学生去了医院,满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骑着车就走了。没想到两天后医院的电话打

到单位找他,说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男孩的家人。去医院一看,男孩目光呆滞,一声不吭,司机直跌脚,嚷嚷着自己

那一下就没那么重。花了一堆钱做检查,结果什么事儿也没有。但是看那男孩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他耐着性子慢

慢问,男孩翻来覆去只能说出一个学校的名字。王景宁只好通过自己的关系去查,还真让他查到有这么一个学校,

索性好人做到底,又留院观察了几天,送那学生去了学校,跟老师交代情况就走了。

这么些年过去,他早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要不是见到戚维扬,他根本想不起来。只是他实在不能理解,就算那

个医生已经认不出自己——其实他也没怎么发福——至少不应该否认去过青岛吧,可是他却斩钉截铁的回绝,当然

绝对不会是因为不好意思。

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托教育局的朋友帮忙,又在网上凭着一点记忆搜来搜去,还真让他找到了那家学校。

打电话跟学校老师一联系,那边很配合的把那个叫许杉的学生情况说了一通,末了,加了一句,前几天你们也有个

同志过来问过。

王景宁一听外貌体态描述,不是苏笏是谁!心里这个气,立刻通知青岛方面,再见着这臭小子,赶紧给扣起来。

这个时候的苏笏正在原吉祥屋所在地的街道办了解情况,派出所的户籍办他是不敢去了,低低戴了顶棒球帽去,值

班的老太太一听他问的事情见着就乐了,“你们怎么都对陈冼这么感兴趣呀?他都离开好些年了。”

苏笏抬起头来。你们?

“还有人问过吗?”

老太太笑,“可不就是昨天,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也戴一帽子——来问的,现在警察便衣都戴帽子了?好认

?”

苏笏轻轻咳嗽一声,“嗯,上面要求的。”

屋里有点闷,老太太拿着一摞纸猛扇,“你们领导可真够逗的。”

苏笏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问,“那再跟您打听一下,原来那个游戏厅隔壁的诊所的大夫,您记不记得他夫人是谁?

老太太看着他,“就是原来吉祥屋的老板呀,他们好像是一家子。”她转头问问旁边一个正在写字的老头,“你还

记得吗?”

老头摇头。

老太太想了想,“应该就是一家子。我记得好像那女的是游戏厅的老板,留个短发……”

“吉祥屋的注册人不是陈冼吗?”

“那就不知道了,许是一开始就让人家经营的呗。”

苏笏离开街道办的时候有几分高兴,无论如何,他终于追上了医生的脚步。

第九十章:回京

苏笏从长途客车上来下的时候已经夜里快十点了。他踉踉跄跄的下了车,快步走到门口,望着头顶黑乎乎看不见星

星的夜空,狠狠的呼出胸中的一团浊气。

走高速公路的双层客车玻璃都是密封的,气温可以靠空调调节,可是密闭空间里的气味却无法改变。

刚上车的时候苏笏还很奇怪的发现坐在前面几排的人好像提前约好了似的都戴着口罩,心里还琢磨难道又开始流行

什么流感了?车子启动没几分钟他就明白了。

一种类似动物园老虎笼附近的气味在车中弥漫开来,混杂着酸臭的汗味,甚至还有不知道怎么才能产生的尿骚味。

苏笏左顾右盼,也没有发现始作俑者。车子进了高速路,越开越快,景色也变得单调起来,放平椅子躺下的人更多

了,于是那股味道也更强烈。不仅如此,睡着的人们还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身边那个黑胖子尤其夸张,规律的

呼噜上几声突然停住,让人不禁担心是不是窒息了,几秒后高八度的尖细声音响起,带着拐弯儿很是在空气中宛转

几个来回才缓缓落下,简直令他想起十米跳台上运动员高速旋转的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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