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路 下——万俟海
万俟海  发于:2012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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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不该庆祝一下吗?庆祝你们的案子终于破了,庆祝我报仇成功,获得了新生——不,获得了旧生也说不定

。”

他不待苏笏回答,转身去了阳台,不久就从那个已堆砌的乱糟糟的地方里拖出一个袋子来,里面全是听装啤酒。

“我这人没什么生活情趣,这里只有这个,昨天买的,喝了几罐。”

是那种一次性塑封的袋子,买回来的时候应该是按箱整整齐齐摆好的,现在已经少了一小半。苏笏估计戚维扬的“

几罐”只是个抽象的代词。

医生将塑封袋的口拉得更大些,伸手从里面拎出两瓶来,一瓶递给苏笏,就着手将自己那瓶的开口环拉开了,举起

来,象征性的向苏笏比了比,喝了一大口。

苏笏看着他:“你不是说不再喝了吗?”他想起戚维扬的酒精依赖症。

医生摆摆手:“我答应的是‘不随便喝’而不是不喝。放心,这点儿量远远不够。喝点儿吧,喝点儿好交流。”

苏笏默不作声地望着手中的易拉罐,还是打开了。说真的,他从来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不过入口凉凉的,倒是把

那股类马尿味儿冲淡了不少。他原来就觉得,戚维扬看起来感情细腻而敏感,其实却是少见的执拗倔强,有的时候

甚至还出人意料的挺“爷们儿”。

比如喝酒。

这方面,别说苏笏了,就是久经考验的王景宁只怕也未必是对手,也许和张戈理还能有一拼。

苏笏低头打量着易拉罐里荡漾的液体,突然一股豪气升上胸口,不过是酒而已,什么了不起,脖子一仰骨碌碌便一

饮而尽。他晃了晃空空的瓶子,手掌使劲将易拉罐捏的向内瘪了进去。

戚维扬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包,眼神中说不尽的哀伤。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苏笏很少这样喝酒,一直等到胃里那股翻腾的感觉沈淀下去,才静静地说:“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只是看你愿意

告诉我什么。”

戚维扬将易拉罐里剩余的酒全部倒进嗓子里喝掉,轻轻地将空罐子放在桌上,视线在屋内游弋着,点了点头:“好

。那么,我们就从黄彬开始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心魔(二)

黄彬不算是个好孩子。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也许曾经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孩子

天生总是无辜的。不过,谁知道呢?反正结果都一样。

姥爷黄卫平是军区的首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黄树欣是前妻留下来的,大儿子和小女儿是继室生养的

黄彬的姥姥没有白雪公主的母后那么狠毒,但也算不上和蔼可亲,关键是黄树欣一直又轴又倔,脾气死硬,决不会

开口服半个软字,姥姥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要对她另眼相看。

黄树欣的脾气也影响到她和父亲的关系。她的成绩明明能上大学,却空白了第一、第二志愿,直接填写了三类志愿

,上了一个三流大学的物流系,毕业后自己找了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又无视黄卫平给自己介绍的所有门当户对

的年轻人,和小公司里一个没钱没势没野心甚至也没什么大本事的小职员结了婚。

其实有时候黄彬想母亲其实未必有多爱父亲,特别是从后来的发展情况看,说不定只是为了气气老头的一时冲动,

而事实上姥爷也确实在一怒之下甚至有段日子实质上和女儿断绝了来往。这种情况持续到两个孙子的出生。

据说黄卫平第一次见到孙子的时候,许杉只会哇哇大哭,只有黄彬一直看着姥爷笑得咯咯咯的,也许是打那儿以后

,他就一直特别宠这个小孙子。

黄彬也确实特别会讨姥爷的欢心。乖巧,伶俐,又很会察言观色。黄卫平与黄树欣和女婿的关系,似乎在孙子攻势

面前慢慢的改善了。

好景不长,黄树欣与许建清不靠谱的夫妻关系,终于在他们婚姻的第四年走到了尽头。性格沉稳的许杉跟了父亲,

聪敏狡黠的黄彬跟了母亲留在姥爷家里。

黄树欣在父亲家里,却偏偏不愿意看继母的脸色,一次大闹之后一个人出了国。黄彬便独自留在了姥爷家。姥姥虽

然不乐意,但也不好表示什么,尤其是黄彬明面上对家里每个人都很殷勤,加上她自己的一对儿女混得也不比黄树

欣好到哪里去。黄树欣好歹是有真本事的,不用家里人操心,黄彬的大舅和小姨眼高手低,事没干出来什么,麻烦

倒捅了不少。黄卫平失望之下更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最像自己的孙子身上,对黄彬几乎是有求必应,宠的

不得了。这当然会激起继室一家人的不满。

其实黄彬一开始的时候蛮希望讨好姥姥一家人的。毕竟像他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小姨

也就比他大个六七岁,他还颇费心思的攒了零花钱跑到商店里买了个自以为挺漂亮的发圈送给小姨。可惜小姨不怎

么待见他以及他的小小礼物,当着父亲的面收下了,背后就拿来擦了鞋,黄彬跑去姥爷书房里乱翻书的时候正好看

见那个他花了半个月零花钱的发圈脏兮兮的躺在垃圾桶的最上面。当然,那是小姨故意让他看见的。

黄彬到底还是小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姨会把他送的东西扔掉,在学校里可没人这么做,姥爷的车送他去学校,

喇叭嘟嘟嘟一响,可气派呢,从来不用他主动跟别人说话,都是其他同学先来找他。心无城府的小孩子气势汹汹跑

去质问另一个房间里的小姨,没想到小姨不仅推他,还一拳打在他胸口上,打得他痛得半天说不出话,吃午饭的时

候,姥爷见他不怎么动筷子,问了两句,明明姥姥和那天休息的舅舅都是知道的,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姥姥还很轻

描淡写的责怪他不该跑到院子里玩太长时间,结果感冒了没有食欲。

那天晚上,黄彬第一次知道,其实除了姥爷,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并不喜欢他。

第二天,黄彬将发圈洗得干干净净,吃饭的时候递给小姨,怯生生地说:“小姨,我看见这个发圈掉在地上有些脏

了,我就帮你洗干净了,还给你。”

黄卫平一愣,颇有深意的瞟了小女儿一眼。她红了脸,赶紧接了过来,又狠狠瞪了这个不受欢迎的破小孩一眼。

黄彬当作没看见。从那天开始,他和姥姥这家人的暗战算是拉开了帷幕。

姥爷在家的时候他俨然是趾高气扬的小皇帝,领着院子里一堆小孩逗猫打狗,姥爷不在家的时候,几乎连顿热饭都

吃不上。

黄彬不在乎,他有零花钱,不比小姨少,上街去吃,还可以领着一帮狐朋狗友招摇过市一起打牙祭,他有背景,又

肯花钱,没多久就成了这帮人的小头头儿,前呼后拥好不得意,益发不把小姨他们放在眼里。

这样长大的黄彬,十三、四岁的时候,俨然已是一方恶少,甚至令黄卫平都头痛不已,却也舍不得责罚他。

那一天几个小混混中坏水最多,也大他三岁的那个,撺掇他去城东新开的美发厅理个发,神神秘秘的说:“不一样

。”

黄彬翻了他一眼,心说一个破理发店还有什么不一样。但到底好奇,又兼无聊,还是簇拥着一帮人去了。

那个店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理发厅,发廊妹和打小工的顶着一头像草一样的黄发,穿着正流行的松垮跨的肥大裤子

,一条裤腿能塞进他两条腿,越想往洋里整越土。他觉得没劲,正准备要走,却被小混混拉到一边,神神秘秘的跟

一个叫做“大阿福”的小子搭了几句话。那小子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打扮却很成熟,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燕尾马甲

,看起来和那几个小工不太一样。

黄彬听他们说了两句就明白了,这里一定和他从那帮小子拿来的地下杂志上看到的那些地方是干一个事儿的。他啐

了领他去的小混混一口,转身就要走,却听见那个叫“大阿福”的轻轻笑了一声。

黄彬最讨厌被人嘲笑,他在家里听够了小姨背后的嘀咕和冷嘲热讽,当下转过身来,“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心魔(三)

大阿福故作随意地笑了笑,还自以为潇洒的学录像厅里港片明星的姿势用手撩了一下额发,露出来一大片痘痘,“

我们这个店里的造型师都是从广东那边来的,在这片地区,我们要算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

黄彬翻着眼睛看他,盯着他脑门上那几个大红疙瘩,拉长了声音:“是吗?”

大阿福用他颇具鲁南特色的普通话拿腔拿调地说:“我们是这里第一家洗剪吹带按摩的美发厅,别的地方都没有。

客人要是不习惯按摩,也可以只叫洗剪吹的。”

黄彬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上旁边的高背转椅上,“理发。可别理成你那样狗啃似的。”

大阿福不卑不亢地问:“那客人想叫哪一位造型师理发?我们这里有广东来的阿陈,汕头的阿辉,上海的小戴……

都是不错的师傅。”

黄彬扫一眼那几个跟西游记里出来的妖怪似的男男女女,快速的在心底打了叉,正琢磨还是不要把形象毁在这么个

破店里,就从镜子里看到后面有一个长得很干净的男孩正往这边看。男孩也跟大阿福一样穿一件白衬衫,但没穿马

甲,关键是他的头发很正常,前发浅浅地覆盖着额头,后面好像挺短的,很适合他的脸型,衬得人也显眼起来,不

像是这个店里的。

黄彬伸手指指镜子里那个身影:“他不行吗?”

大阿福愣了一下,“同……他是小工,没有经验的。”

黄彬回头看看身旁站的那几个跟黄袍怪同样发质的家伙,哼哼着说:“他们有经验?”

大阿福还没开口,那个男孩子就走上来,轻声问道:“客人想要什么样的发型呢?”

他的声音挺柔和的,蛮好听,黄彬想,脚在柜子上点了一下,转了个身过去,歪着脑袋说:“就你这样的就行,挺

好看的。”

男孩笑了笑,他脸颊上有一个酒窝,“谢谢,这是我自己对着镜子剪的,给您剪的话应该会更好一些。”

黄彬点点头,看着大阿福:“就他吧。”

大阿福摇头,干脆利落:“他不行。”

男孩愣了愣,“我可以的,这个就是我自己剪的。”

大阿福急了,上去猛拽男孩的胳膊:“同亮,你不懂,别闹,你不行的。”

男孩甩开他的手:“我为什么不行?李福海,你说,我为什么不行?我在这里呆了快半年了,除了自己没动过别人

一根头发,你总是说我不行不行,现在客人让我剪,为什么你还说不行?”

店里那几个阿陈阿辉小戴美美什么的都抱起了胳膊,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架势,带他来这里的那小子冲他挤眉弄

眼地笑。黄彬看看他们的表情,再端详端详面前那两个人,心里有点儿明白了。

他记恨着李福海笑他,对着那个男孩说:“哎,剪完了帮我按按背吧。”

李福海脸都白了:“小工没出师呢,怕弄不好。”

黄彬坐在转椅上直甩脚丫子:“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是吧?”

男孩翻了一眼李福海,拿起工具走到前面来,“我只负责洗剪吹,按背有专人的。”

李福海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男孩又接着说:“不过洗头的时候我可以给您揉揉肩膀,也能放松一下。”

黄彬看看李福海青白的脸色,冲着小混混一乐:“这店是有点儿意思哈?!”

那小子也噗嗤乐了。

理发的时候,小混混调侃着问他:“哎,算我鸡婆,提醒你一句,你家店的洗剪吹带按摩可不是谁都能干的。”黄

彬看着镜子里从黑发中露出的白皙的手,心里明白,这男孩大概是这个什么大阿福的朋友,不知道他这里的洗剪吹

带按摩到底是干什么的。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话。黄彬笑了笑,仰头看着男孩,促狭地说:“不信,不信就问问那几个。”他伸手指指刚才那

几个黄袍怪。

叫美美的女孩伸了个懒腰:“别问我们哦,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老板侄子的铁瓷儿。”说着哼了一声就走了。

男孩不吭气,只顾上下翻飞着剪刀,再没多说一句话。

头发理得不错,黄彬挺满意的,到底是没敢尝试按摩什么的,问了男孩的名字就回去了,出门的时候看见一直黑着

脸站在一旁的李福海,贼眉鼠眼地笑了:“他现在知道咯。”

李福海垂着头,从前额发绺里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吭气。

第一百二十章:心魔(四)

黄彬是个少年气盛的主儿,又爱闹,过不了几天,他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又跑到那个理发店,找那个男孩

理发,肖同亮俨然成了不冠名的大工了。

这天,黄彬放了学没再跟那帮小子一起回去。前阵子因为他经常逃课,化学老师号称要让他期中考不及格,他找了

几个人拦了高一级的学习委员,威胁他趁帮老师判卷子的机会把年级期中考的化学卷子弄了出来,在全年级散发,

结果年级化学平均分94.5。年级组长把学生叫过去单独谈话,那个高一级的没种,把大家全招了。老师气得要命,

向黄卫平告了状,再加上小姨嚼舌根,姥姥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老爷子大发脾气,差点因为高血压进了医院,这几

天一直在吃药。他不敢再造次,斜挎着帆布包无精打采的往回走,一想到回去又得看人脸色,脚后跟就跟黏在柏油

马路上一样,抬不起来。

他走的小路,刚到巷子拐弯这边,就听见前面!啷一声,一个粗声大气的男声喊道:“姓肖的,我告诉你,再不还

钱砍你的手!”

黄彬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过了几分钟才悄悄从路口探了探脑袋,地上有个穿白衬衣的男孩坐着,低着头,看起

来竟有几分熟悉。

黄彬本来想改道,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过去瞧了瞧,不由得失声叫道:“怎么是你呀。”

坐在地上的男孩抬起头来,绷着脸,一看右手和胳膊都被蹭破了好大一块皮,渗着血珠,加上被推在地上擦的灰,

看起来怪可怜的。

“你欠人钱?”

肖同亮不吭声,脸颊有些微微发红。

“欠多少啊这么推你?还要砍手?”

肖同亮低头支吾了两声,黄彬没听清,又追问:“多少啊?”

“五千!”

黄彬吃了一惊:“这么多?你干吗了借人家这么多钱?”

肖同亮连脖子都红了,益发显得那件衬衣雪白雪白的:“我……我妈生病了,需要钱。”

黄彬“哦”了一声,他到底是小孩,尽管机敏狡黠,社会经验还是有限,不虞有诈,只是觉得和这个叫肖同亮的男

孩挺投缘,也没想那么多,随口又说:“那你有钱吗?”

肖同亮不说话,黄彬也觉得自己问得白痴,有钱就不会被人打了。

黄彬看着坐在地上的肖同亮,伸手拉他起来:“没钱怎么办啊?”

肖同亮淡淡的说:“砍手呗。”

黄彬咧着嘴:“那你还当什么发型师啊,拿脚理啊?”他想了想,“我借你吧。”

肖同亮唰地把头转过来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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