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路 下——万俟海
万俟海  发于:2012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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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冼就像对着空气一般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什么间断不间断,我只觉得自己的记忆有时候并不连贯,好像时间被

人偷走了。”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柔和清亮的感觉,只是话语里似乎永远缺乏着感情,没有平仄起伏一般。

戚维扬意识到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陈冼伸直了胳膊指向苏笏:“那个人,我给他缝了针,裹了纱布,还喂了他药,他应该不会死。”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进屋拿药,看见那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上有一个大口子。我很奇怪,不记得

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但是红色的……不断、不断地涌出来,只好用针缝上。他失去了很多红色的东西,我想柜子里

的那些也许可以补偿,就让他喝了。”

戚维扬心中一阵恶寒,忍不住看了看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苏笏,暗自庆幸他并没有听到自己喝了什么东西。

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那双亚历克一般的瞳孔正流转着,幽幽的望着自己。

“你好像认得我,我却并不记得你。”

戚维扬接不上话,心里却想着也许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我不记得任何人,也不想记得,打我十七岁遇到这个人的时候,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他的眼睛转向李旼

有,“对吧,大夫?”

“可是你却并不这样想呢。”陈冼接着说,低低细细的声音就像空气中飘浮着的一缕纱。

戚维扬做足了戒备,却没有闻到那股如影随形的甜腻香气,他的心咚咚地打起鼓来。

“大夫,你告诉我,你真的和他说的一样吗?”

李旼有剧烈地发起抖来,伸手抱住了头。

陈冼叹了口气,“难怪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许久,戚维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觉得嗓子仿佛被糊住了一般,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来。

有隐隐的撞击和叫喊声从储藏室门外传来。

陈冼半蹲着,将纱布递给李旼有:“用来止血吧,大夫。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总也……总也……控制不住。

我拿着这个,不记得我做了什么,没想到,打伤了你。这世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你了。”

他站起来,回过身向外走去。

没有预想的冲击和愤怒,戚维扬呆立当场,他听着外面传来的叫喊声,看着瘫在地上像团烂泥一样的李旼有,意识

到了什么,想张开嘴,想喊住陈冼,可是仿佛有人在无形中捂住了他的嘴一般,他叫不出声来。

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已经歪斜的门那头。几分钟后,他听到门锁清晰的喀嚓声,安静,然后一

个男声怒吼着:“放下武器!”,混乱中,传来几声清晰的枪响,器皿打碎的劈里啪啦的破碎声,咆哮声,什么东

西倒下的声音,一片嘈杂。

后知后觉的李旼有终于回神一般颤巍巍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向前走了两步,还没走出小屋门口,外面的人已经踹

开了那扇连接两个房间的支离破碎的门,边往里冲边喊:“举起手来!”

好几柄枪指着自己,戚维扬冲那个见过几次面的平头小子喊起来:“苏警官在后面。”

平头小子一愣,看了看,大叫起来:“里面三个人,找到苏笏了。”

外面有男人的喊声响起:“外面解决了。就一个。死了。”

戚维扬趔趄了一下,看见站在前头的李旼有轰然倒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不适合

苏笏真是懒得睁开眼睛,尤其是他听到陈锋关切地说:“王局长来看你了”的时候。

还好张戈理没有来。不过如果张戈理也来了,说明他不是篓子捅大发了,就是老妈又施压了。

两相权衡,后者更令人绝望,那意味着不仅篓子捅到了一定程度,而且还要忍受母亲、姐姐乃至张小茶一干人等的

碎碎念,以及自己煞费苦心换来的自由工作权正处在一个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境地。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睁眼,偏偏陈锋还在旁边念经一样叫着,吵死了。

王景宁不耐烦,冷冷地说:“医生说器官都正常着呢,没什么大毛病,大概是天生娇贵,一直都醒不了,不然就是

心里有鬼。”

苏笏真想动动眼睫毛,做出一副在梦中悠悠醒转的样子,或者继续假寐,可惜他天生不是那块材料,无奈只好干脆

利落的睁开眼睛,坐实了副局长“心里有鬼”的推论。

陈锋一乐,“醒啦。”

王景宁冷哼一声,“早醒了吧,能甩我一条街呢,那体力,嘿……”

他阴不滋滋的说着,苏笏也只好听着,有点儿惭愧。

王局长不依不饶,“差不多了就言语一声,”伸手指指旁边的液体架,“那血可一直输着呢,花得是局里的钱。”

一贯二百五的陈锋傻了吧叽的接茬儿:“王局,咱有医保。”

王景宁白了他一眼,“医保掏输血和白蛋白呀?他这算不算因公负伤啊?要说算吧,好像差那么点儿意思,说不算

吧,显着好像难为人家一样。”

陈锋吐了吐舌头,他听出来了,领导这气可一直没撒完,冤有头债有主,他不当冤大头了,站起来没头没脑地接了

句:“护士怎么还不来,我去值班室看看。”便颠了。

苏笏耷拉着脑袋,心说原来王景宁的犀利和记仇程度不亚于赵启亮,没看出来,却没意识到每个人在他面前都变的

犀利和记仇难道他自己就没有点儿责任?

苏警官向来不善于自我反省。

他甚至很少后悔。所以只是挪动酸软的下半身,歪歪斜斜的坐着,一声没吭。

王景宁岂会轻易放过他,当即直抒胸臆,“说吧,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找到的这里,怎么丢的枪,来龙去脉都给我

说清楚。”

苏笏听着陈锋叨叨:“除了咱们的人开枪外,现场还有3颗弹壳,现在正在验证是不是从你那把枪的弹道里发射出

来的……”心思却不完全在这上面,他看着手上裹着的纱布,想起王景宁声色俱厉的批评,事实如此,他无从申辩

。王景宁走得时候说他没有组织没有纪律,并不适合警察这份工作,不允许他再干涉这个案子。他知道这次自己过

分了,也或多或少有觉悟,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难以抑制的震惊。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他真的很喜

欢这份工作。不这一次他很怀疑母亲会不会帮他。

陈锋还在继续:“这么说,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戚维扬……黄彬是怎么找到罪魁祸首的,你都一概不知?”

苏笏咬着下唇,慢慢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冷,后来手上很痛,却又困的不行,昏昏噩噩的,再醒过来就是医院

了。”他反问道:“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误打误撞找到的。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取药过来的时候被那个去探望的姓方的护士看见有一针植物注射剂,而她正

巧知道胥黎对这个过敏,结果发现原始处方笺上并没有这个药,有人在电脑上篡改了医嘱,加了一针。这个不小心

的人动电脑的时候被重症监护室的保洁看到了。我们本来没往这方面想,以为是简单的提拔之类的利益纠纷,结果

发现戚维扬的电子邮箱打出来的那些资料里正好有这个人的名字,一打听已经下夜班走了。这才留了心问医院要了

地址找过来,刚到门口就听保安说楼里有大动静,正好赶上。你小子真命大。”

苏笏勉强笑了笑,“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交待了吗?”

陈锋难得地叹了口气,“姓李的医生是个难弄的主儿,他中了那枪本来就挺严重,但还不至于要了命,可是特别抗

拒治疗,要么大吵大闹,要么拔自己的针管不配合,医生只能给他打安定,现在好了些,就是翻来覆去地说所有的

事情都是他做的,跟被击毙的那个陈冼没有关系,除此之外什么话也不说,从他嘴里我们撬不出一个字来。姓戚的

那个小子……”他好像突然想起来苏笏和戚维扬是认识的,匆匆改了口:“……那个医生倒是挺合作,把他知道的

情况一五一十的全说了,现在也只能靠他这一块儿,真是挺匪夷所思的,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医生的思维模式,难

以想象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还好,终于结束了。”

都结束了吗?苏笏想,他盯着陈锋,“麻烦你件事儿。”

陈锋颇有戒备,“干……干吗?”

“戚维扬的谈话记录让我看一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部分的真相

苏笏出院两天了。王景宁没收了他的枪,勒令他在家闭门思过写检查。他转着手里的笔,心里一直思索着。

那天和王景宁谈话的过程中他就发现,局里一直以为他是到了李旼有家里受到袭击才丢的枪,他也就含含糊糊地一

笔带过,假装“不小心”忘了提这件事。

他从陈锋那里要来了戚维扬的案件笔录,果然是戚维扬没有提到枪的事情,只是说见到李旼有的时候他手里就有枪

,后来两个人在争夺的过程中有一枪打在沙发上,争夺中枪被打掉,又被从伪装成储藏室的另一间房里出来的陈冼

捡起来,而后癫痫大发作导致思维混乱不能辨识的陈冼误伤了李旼有,才被戚维扬拉去了另一间屋子并在那里发现

了他,由此救了他一命。

苏笏也想过戚维扬是不是为了他才没提这档事儿,后来仔细想想不禁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往脸上贴金了。戚维扬不提

这件事儿肯定是出于对他自身有利的考虑,自己只是沾了光。

反正不追究这件事情,对大家都好。

这样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的确是“无组织无纪律不适合这个职业”了,心情更沉重起来。

陈冼死了,李旼有已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尽管他对审讯并不配合,但也承认了几件案子都是他所为,也是他将昏

迷中的江帆运到了翠林小区路口,再加上戚维扬的证词,定罪只是迟早的事情。姓胥的那个大夫也恢复了知觉,正

在努力做复健。江帆的失语症虽然没有太实质的变化,但总算恢复了平静,而且他和他那个朋友目前看起来也算是

得其所乐。似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不知道为什么,苏笏就是觉得这并不是全然的真相。

他并不怀疑李旼有就是一系列案件的罪魁祸首,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在这个案子中,还有一些其他

的事情没有解决。

苏笏看着桌上陈锋复印给他的厚厚的一叠纸。笔录里戚维扬的陈词与自己的推论很吻合,但苏笏就是觉得,这篇笔

录里隐藏了什么,医生特意对一些他不想提的事情一笔带过。

医生还是有所隐瞒。

苏笏觉得累,他已经不知道是为什么再追查下去,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

他要知道真相。

苏笏想了想,拨通了电话,也许能从那个答案中找到一些端倪。

戚维扬在收拾东西。李旼有的情况已经稳定,他自己承认,警方也认定了他就是一系列失踪案件以及两起抛尸案件

的凶手,笔录也做完,只等法庭传唤后就没什么事了。

医生准备关了这个诊所,和胥院长以及正忙着做复健的胥黎都商量过。胥承闵没说什么,大概是考虑到对医院的影

响吧,毕竟两个与三院有关的医生都牵涉到这个案件中,虽说已经通过各方渠道,为压下这件事情向各大媒体打点

了不少,但纸里总归包不住火,诊所关门对医院肯定是好事,至少可以在解答苍蝇一般无缝不钻的记者时慨而慷之

的宣布:有关人员已经离开了。即便如此,胥承闵的院长位子也保不住,他已经打算退二线。胥黎对父亲的态度不

以为然,“你是受害者,又不是作案人”,但他一直不是个姿态强硬的人,这也是许多年来戚维扬从未真心将胥黎

的劝告听进去的原因之一,何况胥黎正处在复健的关键时期,每天练习用筷子夹绿豆就已经令他痛苦不堪了,再也

没有当初从大连将半死不活的戚维扬拖回来的心力体力。

胥黎复健的时候戚维扬去看过他,简简单单夹住、打开筷子的动作竟无比困难,戚维扬眼见他的额头,鼻尖,甚至

手上冒出颗颗汗滴,痛苦不堪的神情,而胥黎仍然很坚持,甚至自己加大了每天的锻炼时间。“趁时间短赶紧练,

恢复也能快些,不然就说不上得多久了”,胥黎皱着眉头,眯着他那几乎都看不到眼列的小眼睛如是说。戚维扬知

道他是想尽快恢复,好重新开始工作,不管是为了救治病人这个高尚的理由还是为了自身发展的关键时期这个庸俗

的原因,反正,胥黎是个有追求的人。

对于这一点,戚维扬其实还挺羡慕的。他的追求,他的执着,就好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自他恢复记忆的那

一天起,就在气压下骤然破碎了,连渣都没有留下。

以前,他有自己设定好的人生轨迹,沿着自以为正确的道路前进,可现在,他发现那些都是假的,不真实的,虚幻

的,因为他——戚维扬——这个人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他只是他自己塑造的一个想象人格的现实版,还是一个不怎

么成功的现实版。他曾以为那就是自己,现在镜子被打破了,他却不知道真实的自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过去是谁他知道,可是现在是谁,将来要成为谁,他都毫无思绪。走在街上竟是无比孤独,仿佛苍茫天地间,却没

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养父母在国外,戚维扬想给他们写封信,写了撕,撕了写,无论如何都无法落笔,没有勇气。他不是他们喜欢的小

杉,他是另一个,从来不招人喜欢的黄彬,没人要的黄彬,父亲,母亲,包括爷爷,奶奶都不要孩子。养父母是他

最后的亲人了,他舍不得宣判自己的死刑。

房子卖没卖还没想好,但是方台台失业是肯定了。好在方护士难得在感情方面有魄力一次,决定跟相亲男友去广州

发展看看,这么一来,反而是戚维扬在这上面推了她一把,说不定会成为功臣。当然方台台嘴上是不会饶过他。不

过他不在乎。因为他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至于苏笏,戚维扬微微笑了,这个男人强硬,坚韧,不知道什么叫放弃。几乎为此自蹈死路,却依然不改。

枪的事情戚维扬并没有在笔录里提到,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提,苏笏也不会提。谎话对黄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一贯说得很溜,看来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说出来的话苏笏得挨处分吧,说不定会停职呢,不能再害他了,就算自己最后唯一能报答他的地方罢。不是不感动

,只是……

狗才瘦了些。据方台台说他不在的那些天吃的很少,再回到家里的时候从里屋飞奔出来迎接他,咪呜咪呜的叫着,

使劲儿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又主动跳上他的腿。这可是少见的待遇。“狗才,你想我了吗?”戚

维扬想,说不定有朝一日,狗才会是唯一惦记自己的那个——前提是没有其他人喂它最贵的鱼罐头。他用鼻子轻轻

蹭蹭猫咪毛茸茸的小脑袋,下巴在它头顶上轻磕着,猫抬起头,奇怪的看着他,好像不能理解这个人类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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