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早就在前面沙滩上扎营了!不是他们的事!”
“那……”
“老爷!老爷他精神又不正常了,差点杀了二少爷!韦综小姐怀孕了,她不想要孩子,我们劝她去医院她不去,想
自己把孩子打掉,这一通折腾……三小姐要我赶紧把你找回来,再不回来不等风域人上门英家就自己完了!”
“……我马上回去,你先把英辛毅捆起来!”
“啊?”
“用花园里我练武用的绳子,捆死!”英凭海对着手机吼道,“去讲武场找人来,他要是嚷嚷就把他的嘴堵上,就
说是我的命令!韦综那边,让讲武场的医生给她打镇静剂,我回去之前别让她醒过来!告诉晓舞我下午就回去!”
“是,大少爷!你快回来吧,就指望你了!”
实验室外面放着不少无主的车,都是早早逃离望星原的人留下的,很多连车门都没锁就那么扔着。英凭海挑了辆部
件齐全的,从其他车里收了半箱油,回宿舍带了点重要的证件和钱包就开车上路了。城际快车早已停运,很多铁路
都被风域军队分割开来,好在公路路段基本还是畅通的,就算不能走也还有乡间小路可以选。
天埠在望星原的东南方向,难免要从战火正酣的战场附近擦过。看到东面硝烟滚滚,有军队从那片硝烟里撤出来的
时候,英凭海停了车出来看了一会,然后毅然钻回车里继续往南开。从公路上下来,开进小道,又沿着海岸公路绕
了个大圈,他终于在天黑油尽之前回到了天埠。
一看到救世主回来了,英烨老泪纵横地扑出来把自己家大少爷抱了个满怀。跟着扑出来的还有英晓舞,抱着自己大
哥的腿嚎啕大哭,抽抽噎噎地说不清楚话。英家那些被整得快要精神崩溃的佣人也纷纷挤在门口七嘴八舌,大意都
是让英凭海赶快想办法,风域军队已经不远了,老爷和二少奶奶又这样,二少爷还昏迷不醒……英凭海被吵得头昏
脑胀,只能先把人遣退,让英烨带他去看看英实月。英辛毅和韦综?死了才好呢。
“爸爸差点掐死二哥。”
怯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英晓舞说得很小声,见大哥没回身就是盯着床上躺着的二哥看,她才敢走过去抱住大哥的
手臂。英凭海抽出手来,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英晓舞抽了抽鼻子,不再抹眼泪了。
“嫂嫂怀孕了自己都不知道。昨天被阿姨发现,她和疯了似的,到处去找一种什么草,说是熬了喝掉就能打胎,二
哥拦着她,结果爸爸就突然发作了,闹得很厉害……刚把二哥救出来,嫂嫂就不知道弄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喝下去,
疼得在床上打滚……”
“孩子打掉了?”
“没有。”英晓舞摇摇头,“阿姨说孩子命大,这么折腾都没用。”
“……真可惜。干脆一了百了。”
“大哥?”
“走,去看看她。”
韦综还在睡着,镇静剂很有效。她睡着的时候倒没有那么令人厌恶。英凭海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心中揣测着她肚
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现在的他很冷静,仿佛无血无泪。就算她醒过来笑着告诉他说这孩子是英辛毅的,他也不
会动一下眉头。他盘算着,等她醒了,如果还想打掉孩子,就如她的愿,送她进望星原最好的妇产医院去打胎,最
好打胎时出个意外,大人孩子一起去见鬼。
他这么想着,脸上却不见波动,依旧是那副清纯和漠然混合的神情,只是英气的双眉微微皱起,浅蓝的眼睛最深处
出现了一片戾气。
看了眼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英辛毅,英凭海冷哼一声,转身步出白色的豪宅。英家的佣人以英烨为首站在右手
边,讲武场的学生在教练的带领下站在左边。英晓舞跟着他出来,站在纯白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垂手而立的两排人
。海风吹送了大海的咸腥气过来,满院白色的月季花和茶花已经没了花朵,空余叶片随风起舞。
“从今天开始,英家由我接管。英先生神志不清已经不能继续主持家里的事,英烨你要注意多派几个人照顾好他。
讲武场不做任何变动,如果有人担心风域军队打过来,可以收拾东西回家。我不挽留任何人,但看不起一声不响偷
溜的行为。”
“少爷,那英海重工的事呢?”英烨壮着胆子问道。
“英先生仍然是英海的总裁,但是鉴于他的精神状况,具体事务由我负责。我会和几位总工部长谈谈的,大家不必
挂心。”
英凭海逡巡着人群,吸了口气。“我的意思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少爷!”
两排人喊出整齐的答话。英凭海点了点头转身回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解散。进了客厅,他重重地坐在雪白的沙发
上,努力控制住发抖的手脚。这番虚张声势真是要人命了。
一片红色的晚霞降了下来,将远处的海、近处的庭院都笼罩在内。半边客厅被照得血红,夕阳将自己沉入一半在海
里,海风更劲,院子里的花枝飒飒作响。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错觉令英凭海感觉到寒冷,他全身疲乏地靠在沙发里
面,枕着靠垫看夕阳入海。
在这四处风雨飘摇的时代,我能拯救什么吗?我能保住英海重工吗?我能活着看到自由的蓝天,看到朝日初升吗?
就算在战争中活下来,在最后的最后,我会不会已经一无所有?这场暴风雨过后,一院的花木,能存活几支呢……
最终,没等风域军队开到英家家门口,星邦驻军赶了过来,硬是把风域军队逼退了四百公里,远离了天埠,蜷在海
滩的一个角上,双方开始打拉锯战。望星原没有失守,回过味来的星邦军区重新调整部署,来自南部的支援顺利抵
达,风域军队久攻望星原不下消耗过度转移了方向,开始南下,星邦大体上是安全了。除了沿海部分、如英海附近
那种情况,其他高原山区都组织了自卫队,配合当地民兵驻军打扫残余敌军。风域军队如同一条拖着长长尾巴的怪
兽,将尾巴拢在星邦沿海继续骚扰,巨大的头身和四肢却蔓延向了南方。
这些风域人的所有行为都透出一股蓄谋已久的味道。听说宝来失守,晨钟一半失守,英凭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下去就是中都了!中都军区和南部军区驻军是做什么吃的?
星邦军区负责军火采购的官员上英海的门时他一点都不奇怪,但他们提出的要求让英凭海几乎掀了桌子。军火专供
本国军队?切断所有对外供货渠道?
“把军火和船舶卖给政府本来就是低价出售了,不让我们对外供货,英海那么多工人谁来养?”
“我们的要求的确是强人所难了。但是,”那位官员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英大少爷,您要是不答应,就不能怨
我们采取别的手段了,比如接管英海什么的……”
“你们……”
“现在英总裁重病在家的消息已经传遍星邦,谁都知道英海没有主心骨。您还太年轻,我们说一句不忍心看着百年
英海没落接管过来,没人会说不对。再说当下的情势,好好地给中都供军火政府自然帮衬英海。要是英海的货流到
外面去帮了外人,说不好买货的就是风域军队,再不济,要是你们哪里有点疏漏,到时候让国民知道英海认钱不爱
国,不肯优先提供军火给正在抵御外敌的军队,那可就……”
“您是早就打好了草稿才上门的吧?”英凭海阴森森地磨着牙问道,嘴角还在笑。
“是。”那个官员也老神在在地站起来一拂衣袖和英凭海对视,“要是在平常,我这一套肯定没用,但现在是国家
存亡关头,英海要是坏了名声就没有以后了。如今全国上下齐心抗敌,你们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再说了,
英大少爷年纪轻轻,想必也怀着一腔爱国热情吧?正好,大半个星域军队的军火就仰仗你了,这可是留名青史的好
机会。”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苏伯爵。”英凭海用恶毒之极的语气回他一句。
从十二月开始,英海重工所生产的军火统统低价供给星域军队,这种高洁的义举博得举国上下的激赏,不过又有几
个人知道英凭海暗地里吃的亏?船舶生产被钳制,英海最大的两个收入来源断流了,只剩下汽车制造和重型机器生
产。一个月瘦了一圈的英凭海在年底下达了讲武场改造命令,将经营百十年的英家讲武场改造为英海保全,正式给
英海加了一个从事保镖押运护镖安保的现代化部门。此时英凭海的措施颇有些退无可退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他也没
想到日后英海保全能发展壮大,成为与英海重工一样名声赫然的公司。
怀孕快到三个月的韦综还没停止闹腾,刚开始的两个月她动不动挖草药念咒语地打胎时英家还人心惶惶生怕出事,
没想到她怎么乱来都无效,腹中的胎儿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顽强地生存着,抵抗着母亲的屠戮。韦综似乎折腾累了
,英凭海也累了,告诉英家的佣人随她去,打下来送医院打不下来就好好养着,看她最后能生出什么来。
“她为什么不肯要这个孩子?”
韦综又一次打胎失败将女佣保姆折腾得鸡飞狗跳之后,英凭海气势汹汹地去找英辛毅。被关在自己房间禁足的英辛
毅听他这么问,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骇人。
“你不知道啊?大祭司给她下了咒,她背弃族人和诺族的神,犯了滔天大罪,如果她和外族人生下孩子,她自己不
得好死,那孩子也要一辈子受尽折磨。你说她生下来干什么?”
“既然如此,我就送她去医院打胎。”
英凭海一转身离开房间,猛地一怔的英辛毅跳起来在他背后喊:“不行,韦综她不喜欢医院!你不能送她去医院!
她害怕医院!不行!”
男人的嘶吼响彻整栋房子,英凭海听都不听,命令家里的仆人把韦综拖出来扔到车上,开去天埠市立医院。被拖出
来的韦综一直在尖叫,用诺族话尖叫,坚决不肯去医院,一院子人奈何不了一个女人,直到英凭海提了捆麻绳出来
。
“我不去医院!不去!你们要杀我在这里杀,我不要去医院死!”
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手指死死抓着门廊的柱子不肯放。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普通的衣服根
本遮盖不住。英凭海沉着脸走过来,一耳光扇上去。
“闭嘴!”
“……”韦综捂着被打红的脸颊,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英凭海。她不敢再喊了。
“把她捆起来拖上车!”
将麻绳扔给英烨,英凭海喝道。英烨犹豫了一下,招呼了一个园丁走过来解开绳结打算捆韦综,没想到这个怀着孕
的女人竟然一下子从他们中间窜了出去,跳进种满茶花的花圃,抓起花锄背靠着一人多高的海贝雕塑,像狼一样目
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放下。”英凭海用诺族语说道。他富有磁性的中音一直都很有魅力,但配合此刻的语气不由得让人背脊一阵发凉
,“你不是想堕胎?去医院了了你的心愿。”
“我不去医院!那是你们星族人才去的地方,那里太脏!那是魔鬼的……”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英凭海冷冰冰地打断她:“一个被诺族赶出来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以为自己还是诺族神
台上的祭司?你现在只是一个妓女,明白吗?”
韦综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慢慢泛起满满的怨毒。英凭海满不在乎地继续说。
“你不是怕生孩子受神罚吗?那就去医院堕胎,这样大家都清净。”
“我是诺族人。”她低声说道,看着因为寒冷的气候而结了霜的泥土,“我是诺族人。”
说了几遍,她突然抬起头来,扯着嗓子对英凭海喊道:“我是诺族人!诺族人不去你们的医院!不能沾上你们的死
人的气味!不能让你们的医生触摸身体!否则将来我就没有资格进死者的天国!我不去医院!我自己打胎!”
“都被大祭司赶出来了还想进死者的天国?”英凭海嗤笑一声,“来人,捆起来!”
英家的佣人还未及动手,英辛毅不知怎么从拘禁他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从长廊另一端跌跌撞撞地冲向花圃,在台阶
上绊了一跤后站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韦综身前,挡着她。面对冷酷无情的长子,英辛毅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到处
看了看,突然对着儿子跪下了。
“凭海,你别让她去医院!诺族人都忌讳被别族的医生检查身体,尤其是女人……”
“起来!”英凭海厉喝道。
“求你了!好歹她怀着英家的骨血,放她一条生路!”
“英烨把老爷带回去!”
“不!”英辛毅膝行了几米,在儿子的膝下低头下跪,“放过韦综!她想打胎自己能打下来的,就是别逼她去医院
了!凭海,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孩子,以后我看着韦综不会再让她乱来……你放过她……我保证她会把孩子打掉,
真的!”
“……”
再闹下去也没意思。不过就是给这两个人山盟海誓丢人现眼的机会罢了。英凭海觉得索然无趣,转身遣散家人,把
英辛毅和韦综丢在冬日海风吹拂的萧索花圃里自生自灭。背后那怨毒的视线他不回头看也能感受到,但他全然不在
乎。
六 稚子新生
新年还是在工厂里过的,英烨和杜总工都过来给他送了年菜。给新年加班的工人发了加班费和年终奖金之后,英海
的账面整个成了一个大黑洞。英凭海坐在英辛毅那装潢高雅的办公室里,穿着满是机油和污迹的工装外套,盯着账
本和电脑上的数据发呆。身边的年菜都凉了,他也不觉得饿,就那么坐完了一个新年夜。
一月中旬,在中都政府的协议书上签字时,英凭海觉得自己是签了卖身契。拿到中都政府拨给的钱,英海终于挺过
了经济上的危机再度进入正常运作,而英凭海得为他的行为付出协议上所要求的代价。
他被看管了。中都政府直属的军团把英海重工的总部围了起来,四周上了铁丝网和电网。进出都要许可,而英凭海
基本失去了人身自由,他不能自己开车,军团给他配备了司机和保镖,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每天早上去工厂,
深夜工作全结束了才能回家,日复一日地,英凭海被关在英海重工为这场战争、为这个国家卖命。
中都政府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方面是怕英凭海悍然撕毁双方协议,另一方面是因为风域军队离天埠实在太近了。万
一他们打下天埠,英海重工就会落到他们手里。大陆北方最大的军工厂之一如果被他们得到,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
。皇帝和行政院、军方的意思都很一致,如果英海重工真的保不住了,就毁掉,不能给风域军队留下一块砖。目前
,英海重工就是北方战场的动力中枢,用怎样的措施严加防范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