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知道这场战争会以怎样的形式开始,更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结束……但这将会是一场考验。你们出生在这
个时代遇上这场战争,将来必然将这种回忆铭记一生。我希望大家能为日后留下可夸耀的东西,而不是后悔和恐慌
。你们姓齐,要对得起这个姓氏。凭海你也一样,要对得起英家的气节。”
参加完齐墨音的婚礼,英凭海又回了一趟天埠。他担心家里的情况,生怕英辛毅和那个诺族女人搞出什么了不得的
事来;刚进家门,英烨就把这些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对他做了个说明。听他说完,英凭海被沉重的脱力感所包围,在
望星原做好的种种设想都落了空。
“夫人去世的时候,老爷还对风间堂发誓说他不续弦呢,现在可怎么办?”
“你觉得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认真的?”
“是。少爷,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如果说这两个人不是情人,那说话的人肯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英凭海只观察了一顿晚饭就受够了,英辛毅根本已
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三个孩子,眼中除了韦综就一无所有。英凭海不想管他怎么过下半辈子,他娶一个也好十个也好
都无所谓,但他还记不记得母亲去世后他对风间老爷子和风间彤他们发的毒誓?思来想去,英凭海在睡前敲响了父
亲的房门。
“您好,抱歉打扰您休息。”
“嗯,有什么事?”
“我想和您谈谈。”英凭海扫了一眼坐在英辛毅的软椅扶手上抱着他的胳膊的韦综,“单独谈谈。”
“……”英辛毅思索了一下,拍拍韦综的手,“先去卧室玩一会,我和凭海说话。”
她乖巧地点了头,起身离开英辛毅。路过英凭海身边的时候她仰头对英凭海一笑,那是异常妩媚妖异的笑容,伴着
她身上诡异而浓烈的甜香。英凭海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一步。
“英先生,您想把她留多久?”韦综关上门以后,英凭海立刻问道。
“……”将钢笔扣好,英辛毅低头看着地板的图案,想了想答道,“她不能回罗山。你让她去哪?要是不呆在家里
她就没地方去了。”
“为什么没地方去?她家呢?”
“神坛的女祭司离开家进入神坛后就不再回家了。就算她回家,她的家人也会把她交给大祭司处置。而且,现在她
的家人应该都被大祭司赶出了罗山,不知道去哪了。驱逐令是韦馥签的,被大祭司拿刀架在脖子上,不签不行。”
“这……”
“我把她带回来对她固然好,害了她家里人也是没办法。好在这孩子想得开,也不当回事。”英辛毅慢悠悠地说着
,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愧疚,“这么美的姑娘留在神坛做一辈子祭司,纯粹是浪费。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我可看不下去
。她肯定得留在英海。”
他将这件事一锤定音。英凭海没辙了。
“那您要娶她?”
“不能。”他一口否决,“我发誓说不续弦,要是娶了韦综,风间堂那帮恶匪第二天就会杀上门来找我麻烦,让我
解释,说不好会一刀砍了我。你比我了解他们,是吧?”
“风间老爷子……舅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当时您是对他发的誓。”
“嗯,所以我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带着有些飘然的笑容的英辛毅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英凭海不出声地向后退了退,避入大衣柜的阴影里。高挑身材
、穿着合身的灰色衬衫的英辛毅看起来潇洒俊逸,但看了他二十年的英凭海知道他精神病发作起来是什么德行,母
亲活着的时候数十次在他发作的时候控制住他的胡言乱语和妄行,她之所以心力交瘁而早亡与此并非没有关系。现
在他的状态很像发病前兆,英凭海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英家在天埠可是有头有脸的家庭,老是把个年轻姑娘就这么放在家里传出去不好听。北方就是太保守……要是在
南方就好多了。其实我知道,你们都巴不得我和那个齐赭素似的,死了老婆就一辈子清心寡欲,装模作样谁不会?
但我凭什么让你们高兴?”
英辛毅的语气飘然依旧,还有点兴奋。英凭海看着吊灯的光倾泻在他身上,他的脸部轮廓微微有些扭曲,被灯光照
得很清晰。屋子里的家具在地上投下巨大狰狞的黑影。
“你们都不喜欢韦综吧?但我喜欢,所以你们都忍着。凭海,你回答,我问你呢。”
“……”
“打从你妈死了,你就没再喊我一声父亲。得了,我也不指望你了。别以为我糊涂,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你在乎
的不就是英海重工和实月晓舞?”
面对沉默不语的英凭海,英辛毅笑了起来,嘴角弯成奇怪的弧度,他的脸很可怕。
“英海重工我给你,迟早是你的。实月晓舞我懒得管,你喜欢也归你。”
“那韦综您打算怎么处理?我们要谈的是韦综……”
“我这就说到了。”他几步走到英凭海面前,示意儿子直视他,“你和韦综结婚。”
“什么?”英凭海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说什么?”
“你娶韦综。”做了二十年他的父亲的那个男人温柔地说着,语气中有一丝丝疯狂,一丝丝的快意,还有数不清的
混乱癫狂,“韦综很美,我也没亏待你。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是吗?我多对得起你妈啊。”
“英辛毅你……”
“当然了,把韦综嫁给你,你可以碰她,但别忘了她是我的。我一般不会和别人共享喜欢的女人,因为你是我的亲
生骨肉我给你这个特权。韦综的控制权在我手里,但她可以做你的妻子,如果你想,今晚你可以先让她服侍你……
”
“你是真疯了!”
英凭海放开抓着父亲衣领的手,颤抖着往后退去,背部抵住大衣柜。英辛毅还在笑,嘴角的笑容变得很惬意,是韦
综那样甜美妖媚的笑法。英凭海咬紧了牙关,迅速逃离这个可怕的房间,逃离已经变身为疯狂的怪物的父亲。
从英凭海踏入他的门的那一刻起,安景忆就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了。英凭海总是冷冷的、笑起来也有点冷,但他的人
一直很温暖。而此刻放在他背上的手是冰的,抱着他的那个人脸色苍白,仿佛失血过多。安景忆问什么他都不答,
只是摇头,说不想说。
“不想说也就算了。不管什么事都能解决,想说了就告诉我,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
“是非常了不得的事?”
“不。”
他紧紧地拥抱着安景忆,手指插进安景忆梳理整齐的浅棕头发里面,轻轻地揉着。英凭海在心中暗暗发誓,有生之
年再也不踏进英家一步,永远都不要再见到英辛毅!只要安景忆在,只要和安景忆在一起……就什么都不害怕。这
一瞬间,一道光芒闪过他的脑海,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在以怎样的心情拥抱着安景忆。那是爱情,确凿无疑。在英
海被冰封的心慢慢地在安景忆的身边破冰融化,排山倒海的惊惧也突然消失。仿佛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英凭
海依靠着安景忆的肩膀,平静地进入了睡眠。
五 止战之殇与昨日之梦
连着做了三天的实验,英凭海疲惫不堪地带着一身实验室材料的味道从望星原大学回到安景忆的住处。他被老师临
时叫去帮忙记录数据,走的时候没带手机,只和安景忆说了一声。结果他回去的时候安景忆不在,到他一觉睡醒,
看见安景忆坐在床头,神色异常。
“景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安景忆抓住他的手腕。
“凭海,有事和你说。你家里打电话来。”
“谁?”
“叫英烨。你家的管家是吗?”
“嗯。”还睡得迷糊的英凭海呆呆地点头。
“上午打来的,我打你们实验室的电话找你你已经走了,我一糊涂又去学校找你……我现在快毕业了,事情多被缠
住……才拖到现在。你听我说,我说完了你悠着点。”
“你说。”英凭海把手抽出来,回握住他的手,像是要给他力量。
“你爸安排你弟弟和那个叫韦综的结婚,婚礼也没有,去民政填了个表就算是好了,今天下午在家里摆酒。英烨的
声音都不对头,一个劲地哆嗦,让我赶紧找你赶紧让你回家去阻止这件事……但是现在也晚了。对不起,凭海。”
英凭海把韦综的事情告诉过安景忆,这个来历不明的诺族少女和英辛毅的关系对安景忆来说并不是秘密。所以当他
接到英烨打到英凭海手机上的电话时就懵了,跑去学校,正好和英凭海错开,耽误了时间。
握着他的手的那只干净有力的手毫无预兆地颤抖起来,安景忆赶紧把它握紧。英凭海动了动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
安景忆。
“对不起,凭海。”安景忆的声音很沉痛。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静默良久,英凭海终于说了话。说完后,他翻了身,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我不会放过英辛毅的。”
安景忆毕业了。离坎皇室长公主的婚礼他最终还是没去,隔着半个客厅英凭海把皇长子骂自己四弟的台词听得一清
二楚,最后威风凛凛的皇长子丢下一句“你敢滞留星域超过三个月回来就捆你进家祠”,安景忆握着嘟嘟作响的话
筒站了三分钟才微微地叹了口气。英凭海靠在连接客厅和起居室的门框上听着他叹气,动了动想去安慰他,起身起
到一半又停住了。讲私心,安景忆最好留下来,永远留下来,但是他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哥……
日子就这么慢煎慢熬,安景忆死扛着离坎皇室诸位王爷皇子公主的压力滞留星域,英凭海劝他暂时服软以后再回来
他不听,说回去就回不来了,舍不得你。处在暑假里的英凭海帮风间堂运了趟货,剩下的时间除了做实验就是陪安
景忆。万一他真的回国回不来了,以后想见也难。
即便在两个人甜蜜相处的时候,英凭海还是忧心忡忡。安景忆的去留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另外,那个他发誓
再也不回去的家,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中钝痛。他担心英实月和英晓舞,可他也的确恨透了英辛毅,再也不想看见
他。
暑假过完,安景忆的滞留终于到了头。在星域的翮海,几声枪响打破了渔民村落的百年寂静。
紧接着,一切都像被风卷起来的火种,翻滚着壮大着,火苗终于烧红了天空。准备周全的风域军队越过海洋和岛屿
进军星域北方,星邦和洛海首当其冲,数不清的家庭携带家底逃往南方和西部避难,在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混乱中,
离坎皇室派了卫队过来,硬是把安景忆给带回了离坎,远离战乱。临走的时候,英凭海只来得及拥抱了他,说了一
句“路上小心”,没等他们再说些什么,安景忆就被半请半绑地推上了车。隔着车窗,英凭海看见安景忆挣扎着把
手贴在后车窗上,倾过身来看他,嘴唇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车越开越远,安景忆的神色也越来越悲伤,明明听
不见他的声音,英凭海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他的嘶喊。
他的声音像匕首一样把血肉之心撕碎了。坐在半小时前还亮着温暖灯光的楼房台阶前,英凭海默默地把下巴搁在膝
头,闭上眼睛。他不想听见任何声响,这残余着爱情和温馨的地方令他眷恋,甚至让他产生了死在这里直至腐朽的
想法。最终将他从昨日的梦中唤醒的,是远处传来的闷雷,一声接一声地。
不对,现在是九月底,闷雷?英凭海仿佛被冷水浇了头,猛地站起来冲到小院门口去仰望东方的天空。那里隐隐透
出了硝烟的黑灰色,枪炮声更加清晰了。街上开始骚乱,英凭海看着望星原城防军开出来奔赴城东,在清冷的初秋
空气里,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
北方男人都有种宁折不弯的刚硬气质,一色北方青年组成的望星原城防军配合星邦政府驻军和民兵把风域军队挡在
望星原以东二百三十公里处,这一挡就是半个月,望星原整日活在心惊胆战中,能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磨刀霍
霍等着城破人亡。英凭海住在望星原大学的宿舍里,和所剩无几的老师同学一起在防空强度高的冶炼实验室躲避轰
炸。迟早军队人数不够就会开始征兵的,英凭海已经打算好,等政府一下征兵令就去报名参军。他得到齐墨柏的消
息,中都已经开始大规模征集军官和士兵,军立帝大作为有多年军事训练传统的一流大学成为了抽调军官的重点,
凡是达到一定标准的帝大学生都要投笔从戎。
在齐家,英凭海听说齐墨柏以中尉的军衔加入中都军区步兵时,着实捏了把汗。齐墨柏不是好争斗的人,战场那种
地方他受得了吗?他只适合管理公司或者做个医生吧……
比他还忧虑的要数齐墨音。弟弟参军也就罢了,那是国家政策,至少是正规军队,存活的几率也不低,可她的丈夫
,那个文质彬彬的高中国文教师不声不响地加入军民混编的落星山民兵队,简直是要她的命。在她最需要人支持的
时候,弟弟和丈夫都不在,她自己怀孕三个多月,要和父亲两个人撑起齐氏,应对风雨欲来的局势,她甚至有点绝
望了。
“墨音姐,我们肯定能扛过去的,肯定能。”
英凭海安慰她的时候语气坚定又乐观。但是当他踏出齐家主宅,他的乐观神情立刻如同面具一般剥落。站在落星山
上俯视望星原,千年老城一片黑寂寂的。城外炮火已歇,凉凉的秋风送来落星山上森林的气息,大地的呼吸平稳安
静,让人难以想象白日里这里曾被硝烟笼罩。
望星原被围两个月,眼看就要破城,城里的气氛说不上是死气沉沉还是莫名亢奋。英凭海一早去实验室看到指导自
己实验的老师不知道从那里拖出一把老旧的猎枪正低头坐在窗前拆枪上油去锈,一位师兄淡定自若地铺了一叠稿纸
在写东西。英凭海凑过去看了一眼:“师兄,你写什么?”
“遗书。”
他拎起稿纸晃了晃让墨水干掉:“告诉我晨钟老家的父母,我在望星原殉国。”
英凭海无语了几秒,抽身退到自己的桌子上收拾东西。收拾了一会,他提不起劲了,往椅子上一坐,开始呆呆地想
自己的死法。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太可笑?如果现在赶去南方参军还来得及吧?有必要和望星原共存亡吗?但是自己
是货真价实的星邦人,不留下来和家乡同生共死,似乎不太像话。那天埠呢?那里有没有被风域军队占领?昨天新
闻说有军队接近天埠海滩了……
他想了很久,快吃午饭的时候,英烨给他打了个电话,连少爷都不叫了。
“你快回家吧!真不得了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着……”
“英烨?你慢慢说,是风域军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