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沧海,死若巉岩——竹下岚
竹下岚  发于:2012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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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那拜托你死得利索点。”

“可是我又不想死了。我想多活几天……你救救我。”

她翻过身,趴伏在地板上,向英凭海伸出手:“救我。我不想死。”

“……”英凭海冷冷地俯视这个与十二年前毫无二致的女人。她是真正的魔女。

“救救我……”

一口血吐出来,韦综抓着地板疯狂地咳嗽起来,更多的血从她口中涌出。她向外爬着,慢慢爬出血阵,将手伸向英

凭海。英凭海纹丝不动,直到她的左手抓住他的裤腿,他才厌恶地后退了一点。他白色的亚麻套装长裤被弄脏了。

“你自己都喝了毒药现在又说不想死?”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回不回罗山不重要……我这些年就像在做梦一样,都做了一些无聊的蠢事……我想接着

活下去,我还想看看我的孩子……”

“你不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那你也不会得偿所愿的。”韦综的声音被血卡住了,但她说得很清楚。

“我不会得偿所愿?”英凭海冷笑起来,“就凭你也想诅咒我?吾思从来不是你的儿子,你知道吗,你只是生下他

而已!该养育他该爱他的人是我!”

“所以我说你不会得偿所愿。”她拼着一口气说完,又停顿了一会,不再向前爬,满是鲜血的右手无意识地抓挠地

板,似乎非常痛苦。猛咳两声吐了些血后,她放软语气,“看在我们十几年的情分上,我求求你……我想重新活一

遍,我已经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都晚了。英凭海用力往后一挣,韦综虚弱的手指落到了地上。他又退了一点,退到了门外,扶住门框:

“你还会后悔,我倒是很吃惊。但我不会给你机会,你到此为止吧。”

将木门重重关上,英凭海转动门把手从外面将门锁住。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抬起手腕看着手表。里面的动静逐渐变

弱,呼吸声抽泣声衣服的摩擦声一点点消失,韦综的求救声就像乐谱的渐弱,慢慢地听不见了。半小时后,里面真

的一点声音都没了。英凭海依然看着手表,又过了十分钟,他拧开门锁往里面看了一眼,嘴角轻微上扬,随即恢复

到平时的表情。整理好衣服走下楼梯,他泰然面对等在那里的英实月和风间若菁。

“找医生来给她看看,她交代遗言太久,好像昏过去了。”

韦综死了,英辛毅加在英凭海肩头的枷锁卸下来了。日后,他想起韦综的死,从来没有一次后悔过自己的做法,反

而认为自己做得很正确。英凭海一生恨人爱人无数,但真让他恨到骨髓里的,就是这个诺族女人。换个角度来说,

他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了人。所以后来几十年的折磨他就当做是惩罚接受下来了,他的想法很自私,就是觉得自己

付出代价就可以抹平韦综的死。

将在勒锦生活了七年的英晓舞和英吾思接回来参加葬礼,对英凭海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上次见到英吾思是三

年前,也只是匆匆一眼说了两句话而已。如今那个疯女人不在了,让他挂心的小侄子可以回家了。他抱着美好的希

望,渴望着那个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七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很多,包括一个孩子的心。儿时记忆已经淡化,五岁前的事情只能模糊记得,伯父的形象基本

是由后来的经验构成的。他是怎样的人呢?

吾思,你妈妈过世了,让小姨带你回家参加葬礼吧。

电话里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冲淡了英吾思因母亲去世而感到的悲伤无措。有那么一些时刻,他似乎能从寥寥无几的

问候和来去匆匆只为在教室、体育场、餐厅外面看他一眼的英凭海身上得到什么讯息,但那些讯息对一个不到十二

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难懂了。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像神明一样的伯父是讨厌他的,有时却又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里充

满了温情。关于英凭海的一切都是由碎片拼起来的,完全不连贯。他想让这些东西拼成一块完整的拼图。

“吾思,别睡了,快到了。”英晓舞拍拍他的头。

“哦。小姨,伯伯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干嘛这么问?睡一觉睡傻了?”

“我这么觉得。”

“为什么?”

“要不他干嘛让我呆在勒锦不让我回家?他不想看见我是不是?我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惹人烦?”

“……没有的事。”被他说得不知如何回答,英晓舞把语气放轻哄他,“你伯父特别喜欢你。小时候全家人都喜欢

你,尤其是他。他送你去国外是因为他太忙没时间照顾你,想让你得到最好的教育和照顾……锦颂的学费多要命啊

,他都舍得给你出那么贵的学费了。”

“哦……”

还是忐忑不安的英吾思偏了头去看飞机舷窗外面的海和沙滩。一条白色的带子绕着大海蜿蜒延伸,那是北方的白海

滩。上次回家是七岁,只待了三天,他已经忘记家里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当时也这样飞过了白海滩。

妈妈就是妈妈,虽然只见过一面,她也不喜欢自己。爸爸好像根本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只有小姨和伯父是关心

自己的,可是伯父……

温柔、严厉、强大,而且那么英俊、冶丽的伯父。在小孩子的心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隐秘的倾慕、无声的侵占欲

早已生根发芽,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发展成无法遏制的疯狂葳蕤。

十三 失去动力的旋转木马

前年,英凭海不顾安景忆的劝阻硬是从离都转飞机到南都去看侄子,只来得及在学生公寓下面看了一眼说了两句话

就在保镖的护送下急匆匆地离开赶赴水域去参加新型枪械展示会,英吾思还记得他身边跟着的人是叫风间若菁。那

时他很羡慕风间若菁,跟在像神明一样的伯父身边,天天看见他,该多快乐啊。这次回家来又看到风间若菁,他忽

然有点明白了,趁着风间若菁带佣人给他整理房间的机会偷偷问英晓舞:

“小姨,他是伯父的情人吗?”

“……你太早熟了吧啊?”英晓舞将服装杂志卷起来对准他的头抽下去,“学校里到底教了你什么东西!”

“那,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显得很没把握的英晓舞蔫搭搭地回答道。

“吾思,多吃点。”

风间若菁给一直低头沉默的少年碗里夹了满满的菜,然后抬眼看了看英凭海。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也没有

人注意到英凭海轻微地点了下头。看得出这孩子对这个家很陌生,就像来到别人家里一样,不敢说话也不敢动。见

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风间若菁抿紧了嘴角,给英凭海甩了个眼神。被他催促的英凭海终于鼓起勇气。

“是不是刚下飞机没胃口?”

“啊?”听见伯父对自己说话,英吾思紧张得差点掉了筷子,“没……没有。”

“那就多吃些,平时你吃惯了勒锦菜,估计这些你未必喜欢。”

“凭海哥,明天你带吾思去吃勒锦菜吧?”风间若菁笑吟吟地开口,“我公司附近开了一家勒锦菜馆,味道相当好

。吾思愿不愿意?”

“嗯。”黑发黑眼的男孩子小声应了一句,偷眼看了看伯父,又低下头去。

“你神经末梢不发达吗?”

“怎么说话呢?”英凭海把金笔摔到文件夹上,怒视着对自己大不敬的风间若菁,“我供你上完大学就是为了让你

讽刺我的?”

“我不是也说迟早还你钱了?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把刚刚熨平送来的衬衫一件件叠好,风间若菁仔细地按颜色和用途分门别类给英凭海挂进衣柜里。这几年英烨年纪

大了,英凭海身边的一些琐事不知不觉都由风间若菁接手,他性格伶俐做事干净,英凭海用惯了也懒得再去换个人

,所以在家里端茶倒水叠衣服跑个腿都是风间若菁来做,用风间若菁的话说,这算是先还他点利息。

“我在说的是你宝贝侄子的问题。”风间若菁叉着腰转过身来,语气很严肃,“你不是想尽快修复关系吗?快点去

做啊,小孩子是要哄的。你要是不抓紧,他再大点就不在乎你了。”

“不会。”

“谁信啊。你看那孩子的模样,根本没把这里当成家,处处小心翼翼的,多可怜。是你把他丢到国外去的,你得负

责。”

“这个你少操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来。”

“哟,你还自己来。”风间若菁扬起下巴示意他看书桌,“这桌子上什么东西是你自己动手收拾的?你会泡茶?会

擦桌子?会叠衣服?我不做看你怎么办!英老爷,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还不领情!那是

你侄子又不是我……”

说得顺畅的风间若菁突然停止了,捂住嘴继续收拾衣橱。觉得他不对劲,英凭海翻了一页稿纸,问道:“什么?”

“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那是你侄子又不是我侄子?”

“……好吧。”把一件即将派上用场的夏季外套往一堆衣服上一摔,风间若菁猛地转过身和英凭海对视,“对。我

就是想那么说。您真聪明。”

“那我们还得继续上次的话题?”

“不需要了。你不是已经很干脆地把我拒绝了吗,您心里装不下这世上的情情爱爱,满脑子都是英海重工,就想着

有一天和齐氏比肩。我想陪您过下半辈子您都不乐意,我知道我出身卑微根本配不上您,您看得上的除了那位安王

爷和装在心里的宝贝侄子之外还有谁?我不在这里丢人让你看笑话,英老爷您晚安。”

“站住。”

英凭海的命令很平静,风间若菁也刹住了步子。他敢讽刺英凭海,但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嫌弃你的出身,问题不在你身上。”往后依靠在软椅背上,英凭海一字一句地说着,

“问题是我自己的。”

“什么问题?”

“我不可能爱你。你何苦为我浪费精神呢?年纪轻轻,随便找都能找个更适合你的,英凭海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他不会给你美好的未来。我不要婚姻契约,尤其是风间堂的婚姻契约。把你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你能看到更多更

好的东西,发现更加有价值的人。”

“那安王爷呢?他离了两次婚和你维持着关系,他也是不会看人?”

“景忆是我的第一个真正的恋人,我爱过他。现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也算是爱人,但爱情已经不在我和他之间占

据主要地位了。如果你一定要选择我,将来我们也会是这样。我没有能力制造纯粹的爱情,必须要别的东西来维系

。这是我人格的缺失,将来或许也不会有所改善……”

“没工夫听你强词夺理。”风间若菁咬着牙说道,打断他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尽管被风间若菁说了骂了讽刺了,英凭海还是没能放下身价拉下脸哄小侄子。小孩子小的时候还好,你怎么哄他他

也懵懵懂懂的,还会很直率地回应,可是现在大了,感觉就不一样了。那些哄小孩子的手段说不定会被蔑视?说不

定根本不管用?万一孩子心里根本没这想法,自己不是单相思吗?

抱着头想来想去,葬礼结束了,孩子该回学校了。整个葬礼过程英凭海心不在焉,连什么时候下葬的都不知道,悼

词让英实月念了,他就站在人群后面走神。但最后棺材入土的时候,英吾思悄悄地别过头去哭,他看见了。英凭海

心里一紧,突然觉得如获至宝,刚想冲过去安慰他一下,英晓舞已经在给他擦眼泪了,英凭海只能又退回去。他现

在真觉得自己被韦综给诅咒了,怎么什么都不顺。

“那明天就回勒锦吧。大哥,让英烨给我们订机票吧。”

“回去那么急?”

“这是六月,孩子要期末考试,我也得考试啊。”

“……干脆你们回国吧,望星原的学校也不比锦颂差,校风还好一些。”英凭海终于悬着心说出来了,说完后他瞥

了眼侄子,装出淡定的模样看着妹妹。

“大哥你没搞错吧,他好不容易得到直升进锦颂初中部的机会!九月就开始上初中了,这孩子费了多大功夫学习才

门门全优免考的!你这不是让他前功尽弃?吾思,你怎么说?”

“我……”

“说你自己的想法。”英凭海赶紧鼓励他。

“我觉得要是上不了锦颂的初中部有点可惜,我很想上……”

英吾思磕磕绊绊地说着,看着伯父。其实他是想留下来的,虽然舍不得呆了七年的学校,但能在家里和伯父在一起

也不错。要是伯父不同意他回勒锦,他也会乖乖地接受。说实话,他心里现在七上八下的,伯父那么严厉,看起来

是不喜欢他,只喜欢风间若菁,要是他让自己留下或许还对自己有点喜欢,要是反过来,那肯定是看自己特别烦了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回去念书吧。”

非常失望的英凭海有气无力地说道。但他的无奈和惋惜听在比他更失望的孩子耳朵里,完全就是冷漠疏离。英凭海

真的不擅长在自己的语气中加入感情。于是在这样莫名其妙的误会下,英吾思抱着一颗四分五裂的心默默地跟着小

姨回了勒锦,而英凭海也抱着一颗碎成齑粉的心看着侄子再次离开。

两年后,英吾思在锦颂私立学院被人绑架,就此失踪。当时英家凑不出三亿赎金来,英凭海抽了一晚上的烟之后又

去齐家借钱,有过相似的痛苦的齐墨音借了他一亿。她那叛逆不懂事又自以为是的儿子小时候也被绑架过两次,小

孩子早就忘记了那时的经历,她却忘不掉那刻骨铭心的焦虑和恐惧,就算孩子一辈子也不会懂她,她也无法自己抹

去这种恐惧。

墨海书已经和齐墨音结婚快三年,听说英凭海的侄子被绑架了,他还自告奋勇动用自己手里的星邦军区特别行动部

队帮英家找人,最后仍然一无所获。英凭海凑到的三亿没有派上用场,不到十五岁的英吾思再也没有出现过,英凭

海只在两年后得到了一份失踪证明。

再次踏上罗山的土地,距离上次已经是二十年了。一下飞机,英凭海就感叹起来,怎么什么都没变?炽热的高原风

,绿树,白色的天空,红岩,一如既往。

直升机扬起红色的沙尘,英凭海把帽檐拉得低了些。将手提箱丢给风间若菁,他大步向前走去,罗山道现任主事韦

辜淳带着人正在等着迎接他。

这二十年罗山道也不平静。五年战争后英凭海和韦馥恢复了联系,但没过几年韦馥就被叛乱的部下杀死了,然后罗

山道陷入混乱,十多年的时间换了数任主事没有一个能超过两年的,统统死于非命。前年,韦辜淳成了主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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