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江山——斩狐
斩狐  发于:2013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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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萧,这儿可不是该珍惜人命的地方。”他依旧僵立原地,张猛与他错身而过,语气平平淡淡,只是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于是莫云笙开始学着同袍们所做的那样,杀死敌人,烧毁房屋和尸体。从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到面不改色习以为常,他发了狠,逼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一切。

如果这一关都迈不过去,他也就不必再谈论将来。

“扑”地一声,一柄熟悉的战刀插入土地。汉子在莫云笙身边坐了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这才道:“第十四个。”

第十四个村落。

“陆……将军和左贤王交战,进展如何了?”两人又沉默了半晌,莫云笙突然开口问道。

“听伍长说,那个叫普赫的快撑不住了,被将军逼到了那边的山根底下。”张猛说着,拽了根还算是本来颜色的草叶,连着梗儿叼在嘴里,手随意向身后一指,“最多再来十五天,他这左贤王就该翘辫子了。”

“王庭没有派人来支援?”莫云笙一怔。

“咳,这些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张猛手一摊,“兴许是那大单于本来就看这左贤王不顺眼,想正好借机灭了他呢!”

此时已是黄昏,屠杀也接近了尾声。集结的号角响起,原本散布在村庄四处的士兵们纷纷向声音来处走去。

此处远离主战场,这几日来都是重复同样的行动,在经过最初的适应期后,新兵们很快松懈了下来,竟然还有兴致闲谈几句。莫云笙与张猛也站起身,向集结处快步行去。

“等等……”张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一指压在唇上示意莫云笙不要出声。男人就地趴下,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半晌,忽地咒骂了一句跳起身来;他“呸”地吐出嘴里的草梗,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妈的,匈奴人来了,搞不好还是过来救援普赫的王庭军!”

暮色四合,又经过一整日惨烈的厮杀,双方鸣金收兵,重整旗鼓。

将盔甲兵器交由亲兵清洗,陆啸刚刚坐下,便看到帘子掀开,秦展匆匆走了进来,连通报都省了。他在桌案前面停住脚步,有些急促地低声道:“王庭的援军已经到达,恰好与屠村的两个营对上了!”

他话音未落,陆啸已霍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难看得吓人。按在桌上的手几乎要将木板捏碎。秦展被他迸发出来的寒意迫得后退了一步,规劝道:“我把张猛安排到了他身边,两人只要不暴露身份,抢一匹马跑回来还是可能的,只不过再安置要费些周章罢了。你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还是静下心来等消息吧!”

陆啸没有回答,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从未如同现在这般心乱如麻。

一片沉默。秦展站在原地耐心等着,终于,年轻统帅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再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古井不波,可依旧紧紧握着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你要怎么做?”第三个声音突然在响起。秦展猛地回头,袁初不知何时已入了帐内。

“我是三军主帅,自然不能罔顾职责。”陆啸的声音听上去比往日还要低沉几分。

“果然在你心里,永远是军队第一。”袁初盯着他,嘴角有些讽刺地微挑,“也罢,让那个自以为已经足够成熟的七殿下好好尝尝任性的后果,倒也未尝不可。”他转身向帐外走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机变与造化了。”

“这边!”张猛拽了还站在原地的莫云笙一把,朝着被赶到一起的牛羊马匹处奔去。“匈奴人可不好俘虏这活,被王庭军追上了,咱们都得没命!”

此时在外围放哨的骑兵也发现了敌人的行踪,急急吹响号角。

第三十七章:俘虏

“这边!”张猛拽了还站在原地的莫云笙一把,朝着被赶到一起的牛羊马匹处奔去。“匈奴人可没有留着俘虏的习惯,被王庭军追上了,咱们都得没命!”

此时在外围放哨的骑兵也发现了敌人的行踪,急急吹响警报的号角。先前还不紧不慢的士兵们经过了短暂的骚乱后,在伍长与百户的呼喝之下还算有秩序地渐渐集结起来,靠着连日来杀戮沾染上的煞气和玄韬军名号的骄傲与慢慢逼近的匈奴骑兵对峙着。

莫云笙与张猛二人横穿人流而行,自然醒目无比。两人很快便被一个百户拦住,刚要责问,张猛已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塞进对方手中,冷冷道:“令牌为证,无需多问!”

那百户一怔,竟是真不再纠缠,任由二人离去。莫云笙的目光落在汉子背上,慢慢道:“大哥,你……”

张猛不答,步子迈得更大了些。待到出了那一片人群,他四下警惕地看看,这才压低嗓子道:“实不相瞒,我是陆帅亲卫副统领,受秦将军之命过来照顾莫公子。我嘴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公子尽管放心。”

莫云笙听罢倒没有多少惊讶,微微苦笑道:“我起先便有些怀疑,果真如此。”

以张猛的身手、见识,绝对不可能参军五年还只是个普通的步卒。莫云笙原本以为汉子处处照顾自己是出于陆啸的授意,然而事实上却是秦展在安排一切,这不仅有些出乎他意料。

“此次出征紧急,募兵又晚,这些新兵上了战场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战力,反倒会成为拖累,因此将军才让他们来这边见见血光。”张猛折回来解释刚才莫云笙的问题,“现在这程度,只要指挥得当,和左贤王的军队碰上了或许还有个一战之力;但对上了王庭军,却是绝对不够看的。”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将军在援军的必经之路上放了六路人马,本来这边是最不可能碰上的,谁知道这帮蛮子抽了什么疯!”

莫云笙默然。难怪每次屠村都要带走所有牲畜,难怪素来以军纪森严而着称的玄韬军竟然放任士兵如此散漫,原来这么多人竟然只是用来延缓援军脚步的牺牲品?

屠村之后的惨状依旧历历在目,那个上洛勇烈侯府之中温柔体贴的男人和统帅玄韬军的不败战神,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探讨陆啸是否冷血的时候。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村外,大批的牛羊被集中在这里,还有几匹用来拉车的驽马。身后已经传来双方交战的声音,张猛牵了一匹马给莫云笙,急促道:“步卒自然跑不过骑兵,何况陆帅的命令原本便是拖延时间。也好为我们挡一阵子。这马就算跑得不快,也总比没有的好,想办法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莫云笙有些怔愣地看着汉子将缰绳塞进自己手中。匈奴人没有留着俘虏的习惯,难道那几千军士将要……而他却这般心安理得地远离战场?

张猛已经上了马,见他还愣在地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命,死了也怨不得谁……公子,快走吧。”

莫云笙一个激灵,猛醒了过来。他咬咬牙,翻身上马,学着张猛的样子用匕首在马臀上狠狠扎了一记。那驽马吃痛长嘶,总算跑了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唿哨,随后是细碎的马蹄声,以比他们快得多的速度渐渐靠近。心头警兆陡升,莫云笙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张猛大吼一声:“趴下!”

身体第一时间伏低贴在马背上,箭矢下一瞬擦着头皮呼啸而过。莫云笙听见张猛恨恨骂了一句:“老子手里要是也有弓箭,哪轮得到你们这帮龟儿子逞威风!”

那一小队追来的匈奴人见射杀不成,纷纷叫嚷起来。第二轮追击如期而至,射的却不是人,而是因为从未驮着人狂奔过而已经累得口吐白沫的驽马。

箭矢刺入肉内“卟”的一声轻响,幸亏莫云笙及时跳下,才不至于被跌倒在地的马摔了出去。张猛见状折回,不由分说将莫云笙推上马去,抽出战刀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记:“能跑多远跑多远!”

“大哥!!”莫云笙大惊失色,张猛这一路来对他处处提点看顾,两人之间也有了感情,如今汉子竟是要牺牲自己给他留出活路,让他怎能不心急!

张猛没有回头,只是向身后简摆了摆手,出口的话才吐出第一个音节便被耳畔呼啸的风绞成了碎片。看着汉子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莫云笙决然转身回头,用匕首在马臀的伤口上捣了一记,厉喝道:“驾!!”

风带来微弱的砍杀声,很快便消失了。他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流泪是自己的错觉。

箭矢破开空气的声音在身后接连响起,左肩上突然一疼,莫云笙闷哼了声,身体向前猛地倾斜。与此同时驽马的体力终于在超出自身能力的狂奔之中消耗殆尽,前腿一软跪了下来。马上的骑士躲闪不及,重重摔倒在草丛之中。

马蹄踏在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四匹马迅速将依旧倒在地上的人包围起来。匈奴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在争执着什么,终于其中一人用怪腔怪调的汉话说道:“你,起来!”

莫云笙自从摔下来便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半晌,他终于用手臂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右手握住插在体外的箭尖,用力抽出,鲜血很快洇湿了衣衫,顺着薄甲的缝隙渗透到外面。

莫云笙脸上已看不到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漆黑幽深得如同寒潭,不可见底。他将匕首与战刀抛到地上。

“带我去见你们的头领。”

原本已被玄韬军扫荡过后的村庄变得更加破败狼藉,半个时辰之前还有说有笑的同袍,如今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匈奴人押回村庄时,莫云笙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视线扫及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匈奴骑兵,他的瞳孔微缩,最终目光定格在位于队伍最前方,盔甲比其他人都要精良的男人身上;那人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一块铁牌,正是张猛先前交给百户的那一块。

身后的匈奴人拽着他一同下了马,动作粗暴。双手被缰绳反绑着无法保持平衡,莫云笙向前踉跄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一直未曾撤下的弯刀在颈间割出一道极浅的伤口。另一个匈奴人将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张猛从马背上拖拽下来扔到地上,前走几步向那将领行礼,又指着莫云笙说了些什么。那男人将令牌收入怀中,侧过头去向身后人吩咐了句。

命令传达下去,不多时一人被两个匈奴人推搡拉扯着带了过来。尽管对方蓬头垢面满身血污,莫云笙还是第一眼就看出了他是谁,不由得厌恶地皱起了眉。看着对方目光躲闪畏惧的样子,他微微抬高了下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冷意。

“你说的,就是这个人?”那个将领再次出声,竟是一口很流利的汉话。

宋迁神情闪烁,支支吾吾道:“是……是他!他和我们将军,有……有关系!我,我见到过……”

苏勒却没兴趣听他说完,摆了摆手道:“杀了。”

他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莫云笙看着矮胖男人的脸色顿时变作一片死灰,杀猪般嚎叫了起来:“将军饶命,饶命,饶……”

他的第三次求饶伴随着刀子穿透身体的轻响戛然而止。莫云笙冷眼看着那具尸体砸在地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苏勒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打量

了半晌,用马鞭遥点了点依旧不省人事的张猛:“他是你的仆从?”

“不是。”莫云笙淡淡道。

“这个人……”苏勒朝着宋迁的尸体努了努嘴,“说你认识你们军队里的一个将军。是陆啸吗?”

“不是。”

“你是谁?”

“问别人之前阁下岂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长久以来身居高位,苏勒的眼力自然比寻常人毒辣许多。面前的北燕士兵虽然年轻,却带着与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沉稳和气度,显然不是寻常人物。可这人既然认识军队中的上级将领,为什么还会被派到前线上来?

普赫的求援信息甫一送入王帐,便被大单于扔进了火盆里。直到估摸着左贤王与玄韬军的战争快结束了,萨尔哈才不紧不慢地派图鲁与苏勒带两万援军前往支援。说是支援,实际上打得却是借刀杀人趁火打劫的算盘,这一点三个人早已心照不宣。

“派四个心细的,把这两人看管起来。”向旁边的手下吩咐一句,苏勒看向莫云笙,“想让那个人活下来,你就必须乖乖听话,等着我将你带回王庭,去见我们的单于。”

半路上抓到这么个身份特殊的人物,倒是件意外收获。至于这人能有什么用处……就交给他们那位精明的大单于去考虑好了。

第三十八章:无别

“明诚,今儿这事你要不给咱哥儿几个解释清楚,老子我就杵这儿不走了!”

“若不是生了变故,我们几个怕是还得被蒙在鼓里。你素来行事谨慎考虑周详,怎么这次……唉……”

“二哥,老李,你们俩先别急,不一定责任都在明诚身上。来来,小秦子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快到了夜禁时分,陆啸刚刚将手头的军务处理完毕,帅帐内便闯入了四个不速之客。横眉立目的李冉,满面忧愁的孙瑜,忙着缓和调解二人的程英,还有明显是被强拉过来的秦展。

面前三位都是长辈,秦展无法,只得自陆全发现莫云笙宵禁时分依旧未曾回府讲起,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讲得口干舌燥,陆啸的神情却是纹丝不动,除了四人刚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之外,全无其他表示。

南陈皇子混入北燕军队,听上去似是了不得,但事实上莫云笙这一路行军两个月来,并没有沾惹任何风波。秦展将张猛安插在他身边,除了维护提点,自然也少不得监视之意。每隔五日汉子便会来帅帐向陆啸与秦展禀报一次,因此莫云笙大到从军操练,小到每日起居,两人都是了若指掌。

若是如此,原本说来倒也无妨;坏就坏在在莫云笙如今落在了匈奴人手中。与王庭军遭遇的那两营至今情况未明,玄韬军这几日来对左贤王残军步步紧逼,求的便是在匈奴援兵到达之前将其消灭殆尽,自然无暇他顾;程英三日前派了两个斥候去打探情况,也是至今未返。

李冉有程英在旁边看着,总算没再像先前那般大着嗓门吵吵嚷嚷,只是气哼哼坐在旁边一张胡凳上。孙瑜面上的忧虑却没有多少减缓,他斟酌了半晌,向着依旧坐在桌案后面充耳不闻的年轻统帅道:“明诚,若是……”

“报!”他尚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士兵禀报的声音,“斥候营曹恒、马锐,请见陆帅与诸位将军!”

“回来了!”程英三两步走到门口掀开帐帘,“快快,赶紧进来。”

二人被引入帐内。一番互相见礼后,程英开门见山道:“说吧,那边情况怎么样?”

曹恒面色有些沉重,低声道:“两营数千兵士,全军覆没,匈奴骑兵减损不过九百余人。敌方全军约三万余人,率领军队的有两名将领,其中一人带了四成队伍与屠村时收集的辎重一同回返,另一人则带着余下人马继续前行,但似乎并不是要前往姑射山与左贤王汇合,而是沿着依兰草甸向东行去,似乎想要将其余四路人马一网打尽。”

众人相顾,尽皆默然。王庭援军撤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也偏离了方向,这无疑极大地减缓了中军歼灭左贤王残部的压力。然而一想到这些是数千将士性命换来的结果,诸将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提不起半分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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