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江山——斩狐
斩狐  发于:2013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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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容照颔首。“民间有句俗语,叫‘趁你病要你命’,便是这个道理。”

“可宫九还有一点疑惑,请王爷说明。北燕国力原本便远胜南陈,内有贤臣,外有良将,逢此紧要关头,皇上断然会重新启用勇烈侯,即便集合了三方之力,也未必能敌得过北燕,莫云箫想必也知道这一点。若是留在献阳城中做他的摄政王,好歹也能再有数年辉煌光景;总也胜过如今这反过来受他人辖制,吃力不讨好的境地。可他为何……?”

出乎宫九的意料,容照听罢他的疑问却是放声大笑。“宫九啊宫九,”男人好不容易收住笑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你这问题问得……还真是笨得可爱。那一日莫云箫随我去你那里,你对他印象如何?”

“如何……”宫九一头雾水,凝神回忆了半晌才答道,“似乎也就是个寻常少年,虽有强人一等的自尊,却并无庇护自己的实力。”

“你若这么说倒也不错。”容照摇头叹道,“我自诩最会识人,起初也对他是这般印象,后来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当年谁想到过他会从陆啸身边逃脱?谁又想到过他会真的在南陈成就一番事业?可他偏偏都做到了。若是只求个安稳无忧,勇烈侯位高权重,又爱他至深,怎么做不得一生庇护?”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自量力得可笑,却也令人不得不敬佩……”容照的视线透过帐篷投向敌方军队的方向,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不这样做,他也就不再是那个莫云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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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韬军这几天频繁派小股骑兵骚扰,来而不往非礼也,莫云笙当然也以同等方式回报。然而即便如此,众将领们也都是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几次都有人主动请战;莫云笙起先只是对此事视而不见,后来被嚷得烦了,令陈启报出如今随军粮草辎重剩余数量,这才堵上了他们的嘴。

自己一旦离开献阳,朝中的官员必然要设法夺回权力,反过来压制自己,这点是莫云笙早已预见到的;然而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动手得这样快,这样狠。他虽然是摄政王,但根基毕竟太浅,在朝中素来是一力独撑,虽然也扶植了几个官员,但终究无法在短时间内掌握太大的权力。骆衡虽是心腹,可惜身无官职,如今只能困守在王府之中,为他传达讯息,近来朝中的动向便是从他这里传来的。扣住粮草这条命脉,就算他手握百万雄兵,也不得不仰人鼻息,这种地方他们倒是端的好算计!

想到那些只顾巩固权力,丝毫不为大局着想的朝中“同僚”,饶是先前已有了觉悟,真正看到了眼前这种局面,莫云笙依旧难免觉得齿冷。这便是他要守护的国家,这便是本该成为他最坚实后盾的朝廷……那一日陈启的问询被他避重就轻一带而过,不是羞于承认自己如今权势不再,只不过将那样伤人的事实亲口道出,只会让彼此都心寒罢了。

骆衡前几日又送来了密信,上面说以丞相魏平为首的大臣们已软硬兼施地控制住了莫文皓,如今的小皇帝只不过是个发布圣旨的傀儡而已。而自己麾下的官员,近几日来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贬斥。莫云笙每读一行,眉头便又紧缩一分;恰在此时,帅帐外面却传来了喧哗的声音。他正心中烦闷,听到有人吵闹更是不快起来,抬头向外厉声喝道:“逢延?给我进来!”

帐外静了一瞬,随即帐帘被猛地掀开,进来的正是那名叫逢延的年轻小将,身后还拖着三两个人,抱住他的胳膊和腰,不让他冲上前去。。莫云笙冷冷看着他:“在军营中大呼小叫,将军法置于何地?不想做先锋将军了便直说,伙夫营有的是杂事!”

逢延脸色涨红,双目圆瞪,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他用力甩开拦住自己的同袍们,向莫云笙愤愤道:“就算大帅要处罚我,我也认了,今天这事情不吐不快!那些狗娘养的北燕人,亏得他们将玄韬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临到头来却用了这般下作的手段!”说着竟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大帅,逢延请战!”

他这一番话讲得虽是慷慨激昂,却半点没说到点子上;莫云笙也早有预料,并不指望他将事情说明白,又点了另外一人:“陈启,你说。”

陈启虽然先前拦着逢延,脸上却也带了几分愤然之色;只是听到莫云笙询问自己,那些愤怒却又化作了犹豫,与其他两个同袍面面相觑。

“不说?”莫云笙扬起眉毛,声音也陡然低沉下来,扫视众人,“都不想说?好得很!”他霍然起身,“等我调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再回来惩治你们!”

心知他自己去查反倒会雪上加霜,陈启连忙上前一步:“回大帅,玄韬军刚才又派人袭扰,还向我方营门射箭;那箭上绑着字条,里面竟说……竟说……”他咬咬牙,终于说出了口,“说您在北燕时,曾分别委身于北燕皇帝与那勇烈侯!”

第五十三章

纷飞的流言令赤水军士气低落,将领们嘴上不说,莫云笙也能看出来,自己的沉默令他们深受打击。高公公一改先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扬眉吐气,对着他也开始颐指气使起来。从骆衡处得知此事已经被有心人扩大散布范围,逐渐传到了国都献阳,心知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要越发艰难了。

南陈这边的斗志降到了最低点,与此同时,玄韬军却陷入了久违的狂欢——他们的阔别七年的主帅,终于回归了。

陆啸与莫云笙于原野交战。一方士气高涨,一方士气低迷,胜负立现。最终莫云笙退守淮水关,凭借着这一道天堑,总算令陆啸停下了步步进逼的脚步。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啸竟然没有选择强攻,而是派来了使者要和他谈判;来的也是一张熟面孔,却是秦展。

秦展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立即归还淮水关,并另外割让两个郡以谢罪;第二,将南陈一年的赋税作为赔款;第三,将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莫云笙送往北燕。如果做不到这三点,那么玄韬军将再次兵临献阳城下,而这一次,可就不是轻易能够退兵了事的了。

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行为果然激怒了南陈众将,以逢延为首的几个将领当场便拔出刀来,扬言要砍了秦展,最终被莫云笙喝令退下。莫云笙让秦展转告陆啸,想夺取这淮水关,便要他自己来拿。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十多天都风平浪静,玄韬军只在数十里外安营扎寨,竟是连叫阵都不曾有过。莫云笙心头疑窦丛生,就在他的不安达到最高点时,一封来自国都的圣旨令他明白了一切:皇上急病,召摄政王速速回京。

莫云笙心知,朝廷肯定知道了当日秦展提出的退兵条件。当日高公公放出去前往京城报信的密探已被他派人拦截下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莫云笙无从得知,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若遵旨,回京便是自投罗网;他若抗旨,那更是给了朝中大臣们留下一个企图拥兵自立的把柄,不但自己死路一条,整个赤水军也会被拖下水。因此,即便是众将极力反对,他依旧与前来宣旨的太监一同踏上了返回献阳的路。

一切都不出莫云笙所料。回到献阳之后,他立刻便被以一些诸如“摄政王为朝廷夙兴夜寐,理应保重身体”之类的借口卸去了所有职务,软禁于亲王府中。圣旨中所说的身染重病的幼帝一次也没有露面,想必是已经被几位重臣联手控制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之前已经足够失望,这一次莫云笙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乖乖待在王府中,等待着北燕铁骑踏破献阳城门那一刻的到来。

他知道,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陆啸都不可能退兵。

很快前方传来了战报,陆啸已经带兵突破了淮水关,几乎是无伤而过。似乎是有人趁深夜士兵换防时打开了关卡大门,将北燕人放了进来,从高级将领起,自上而下,层层控制了赤水军。面对朝中群臣对自己的种种猜疑与责难,莫云笙表面沉默,心中却是雪亮:打开城门之人,必定就是那一日将退兵条款一事泄露的那一个。

终于,玄韬军再度兵临献阳城下。这一次,陆啸要的不是割地赔款,不是男妃,而是南陈递上降表,向北燕俯首称臣。

身着囚服,被关在木笼之中送出献阳城门,莫云笙望着城外整齐肃杀的玄甲军士,恍然间几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九年之前。陆啸依旧一身戎装,立马阵前,头盔压得极低,将他的表情都覆盖在阴影之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是无言。

大军缓缓开拔,带着南陈的降表与囚徒踏上前往上洛的归程。在玄韬军中,除了容照与宫九之外,莫云笙还见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故人——高涉。当这个受方少涯命令潜入南陈,十几年间一直总领所有密探的前任贴身侍卫表明正身之时,莫云笙也终于明白了,在紧要关头给了自己致命一刀的究竟是谁。

玄韬军凯旋,容熙率文武群臣出城迎接。陆啸官复原职,恢复爵位,加封一等公、太子少保,一时间风头无两,比失势之前还要煊赫几分。莫云笙被押入死牢。

庆功宴罢,群臣尽兴而散。深夜陆啸秘密入宫,求见容熙。这一切已在容熙的意料之中,看到陆啸进入御书房后便双膝跪地,恳请自己放过莫云笙一条性命,也没有露出半分惊讶的神情。

容熙讥讽陆啸为了爱情什么都不要了,却被陆啸反将一军,言语间暗暗点出这正是容熙想要看到的结果。眼下江山一统,匈奴虽然没有斩草除根,却也在十数年内无法再次进犯边界,朝廷已经不再需要陆家军。平定南陈归来之后的这一系列功勋名誉,已经将他推向了顶峰,多出一步便是功高震主,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只不过是挂了个头衔,却万万不能再掌握任何实权。与其今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倒不如就此放手,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被陆啸毫不留情地道破心机,容熙神情微愠,沉下脸色质问,你交出军权出于自愿,朕又凭什么非得和你做着笔记交易。陆啸坦然回答,皇上固然可以斩了莫云笙,若是如此,臣便继续留在那高位之上;臣在位一日,玄韬军便不可收心,皇上看着臣,也会一直如鲠在喉。

容熙拍案而起,厉声呵斥陆啸不辩是非,为了一己私情帮着南陈罪人,陆啸反驳道莫云笙之前回去也不过是凭着一腔意气,南陈伤他极深,如今又成了北燕的附庸,已经构不成忧患。。容熙冷笑着指出当年无人觉得莫云笙会做出逃回南陈之事,陆啸当即割发立誓,如果莫云笙真的有心起复旧国,自己会第一个出手杀了他。既然九年前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他陆啸,那么如今莫云笙如果有恨,也冲着他一个人来便是。容熙见刁难不过,叹了一声“你向来沉默寡言,却为了他变得如此能言善道”。终究是答应了陆啸的恳求。

莫云笙被独自关在牢房最深处。左右无人,狱卒每日只按时送来三餐,放下便走,从不与他交谈。外面因为勇烈侯突然辞官,自请卸甲归田一事而闹得沸沸扬扬,他在牢中却是半点不知,每天只是看着日升日落,估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陆啸从未出现,他想着上洛城外隔着囚车的那最后一眼只怕便是永别,不禁又有些惆怅悲凉。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待在牢中,莫云笙渐渐记不清了时日,连清晨和傍晚的分辨都有些模糊起来。当某一天有狱卒之外的人造访此地之时,他心中暗道,终于能够解脱了。

然而来的人不是刽子手,而是赵德海。

一纸诏书念罢,莫云笙依旧跪在地上,头脑中一片空白。狱卒走过来卸去他手脚镣铐,将他扶起来搀着向外走去,他木然任由对方动作,直到走出大牢,看到站在不远处一身布衣、向着他微笑的陆啸,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时间,莫云笙只觉得光阴倒转,当年在北燕宫中走投无路,几乎要萌生了自毁的念头时,也是这个人伸出了手,拉着他逃出生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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