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江山——斩狐
斩狐  发于:2013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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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赌,赌这两人既然能被派到上洛执行刺杀任务,总会能听懂几句粗浅的汉话。

那两人脚步果然停了,莫云笙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两个匈奴人越过他用听不懂的语言压低嗓子语速极快地交谈几句;站在面前的男人看向他,操着一口腔调极其怪异的汉话说道:“带我们杀陆啸,不去,杀你。”说着还威胁地晃了晃手中的弯刀。

“当然。”莫云笙神色不变,向前走了几步。此时他与面前人仅有六七步之遥,匈奴人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势,嘴努了努他的弓:“扔掉。”

莫云笙依言抛了手中长弓,又摘下腰间箭袋。匈奴人见他听话,不由得也放松了些;正想命令对方在前面带路,却听见微小的“噼啪”一声,定睛一看,那汉人竟是将整个箭袋朝他面门掷了过来!

那箭袋中还剩了二十余根箭矢,被莫云笙一抛全冲着匈奴人洒了出来。男人手忙脚乱地用刀打落皮袋和箭枝,再一抬头,莫云笙已是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他身前,眼中寒意比手里箭簇的光芒更加冷厉慑人。只听“扑哧”轻响,那半截箭头狠狠贯入了男人左眼之内!

鲜血喷涌而出,伴随着带着恼怒的吃痛怒号。莫云笙却不敢松懈,立掌成刀向着敌人的右腕狠狠斩去。弯刀应声落地,他变掌为拳,指节突起,砰砰几下极快地击打在对方位于胸口的几处大穴之上。

匈奴人是天生的骑兵,马上作战所向披靡,然而这等近身格杀却是不甚擅长。无论是先前第一人躲避冷箭,两人逼近,还是将他前后夹困在中间,莫云笙都发现他们的下盘虽稳,却并不灵活,连带着整个动作都有些迟缓。直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陆啸开蒙习武时本是陆文远亲授,学得都是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的战场杀招;等到袁初接手,在这些基础上却又让他练了些赤手空拳的搏杀招式,不以力胜而是取巧,为的便是防不时之需。陆啸便又一骨脑教给了莫云笙,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场。

此处离主院并不远,弄出这么大的骚动,陆啸不可能毫无感觉。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到男人赶来的那一刻!

身后传来呼啸风声,先前愣住的第二个匈奴人终于回过神来,举刀向莫云笙头上砍去。莫云笙侧身欲躲,却不料那被他捅瞎了一只眼睛的匈奴人竟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虽然那人力气已经不如之前充沛,却还是让他动作滞了一滞。只迟了这一瞬间,那刀刃便落了下来,在他左肩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伤口。

莫云笙闷哼了声,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他确信自己若不是这几个月来勤学苦练,身体也强壮了些,就这一刀便能活活痛死。

一声厉喝自不远处猛地炸响,那匈奴人还待举刀再砍,却听见尖锐物体破开空气的刺耳呼啸,转过身去还未等看个究竟,那物体已横贯过胸口,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鲜血猛地喷洒出来,溅在白墙之上,分外触目惊心。

不过眨眼之间,那人已经毙命。莫云笙先于匈奴人回过神来,脚尖一挑将弯刀握在手里,自心脏处狠狠刺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大脑一瞬间空白。与那次送常宝解脱不同,这是莫云笙第一次亲手结果一个前不久还生机勃勃之人的性命。

“伤在哪里,重不重?”陆啸有些焦急的询问将他拉回现实。莫云笙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这才觉得左肩抽痛得厉害,咬着牙道:“伤口虽长,还不算太深,无事。”

陆啸小心撕开他肩上碎衣,眉头立刻打成了结。轻叹一声,男人自里衣袖上扯下一长条布,动作轻柔地为他包扎。“不知对方底细便贸然上前,你怎么如此草率。”声音中透着些明显的责备。

莫云笙没有反驳。陆啸说的没错,未弄清对方底细就动手,他实在是太毛躁了。若是那两人听不懂汉话,若是箭簇未曾刺入那人眼中,若是那刀落下时再偏了一寸……他现在绝无法站在这里,只受了些皮肉伤。“我……以为只是个蟊贼。”沉默半晌,他终于小声道。

陆啸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莫云笙便听见他无奈的低笑。男人自袖中抽出汗巾,将他面上的血迹擦净。莫云笙对于自己总是被这人当做小孩子照料感到挫败和赧然,急急从那人手中抽了汗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垂眼一看,白布之上暗黑色的痕迹,萦绕在鼻翼间的血腥味仿佛又浓重了些,他终于按捺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觉,扶着男人的手臂干呕起来。

陆啸见状,哪还不知这是杀人过后感到不适的症状,一手替他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顺着脊背慢慢为莫云笙顺气。“首次杀敌,你做的不错。”他是真心在夸赞,虽然后怕,但是莫云笙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出色许多。

“若不是……当时在伤兵营见过这些血腥,恐怕我连刺瞎那人的勇气都没有。”莫云笙抹了抹嘴角,声音有些虚弱地答。他放开陆啸的手臂勉强站直身体,“这两人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陆啸皱眉,在伏在地上的死尸旁边蹲身,掀起那人乱蓬蓬的头发,借着微弱的月光,莫云笙看到匈奴人后颈上有个奇特的刺青。男人起身,将自己的马槊自墙上拔下,又查看了另一人的后颈,道:“这两人出自匈奴的一支较大的部落,但并不是隶属王庭。”

“怎么说?”

“匈奴由几支大部族组成,其他小部族都是附庸。”陆啸解释道,“草原上向来都是胜者为王,对于改朝换代之事并不是很在意;因此分裂了十多年之后丘林单于的儿子重登大单于之位,几个大部族的族长在心中定是不甚服气的。于是新任大单于便派遣他们的人来上洛,一是试探北燕,二是借刀杀人。”他将长槊尖端的血迹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明日让陆全去街上打听一番,看看除了陆府外,可是还有其他官员遇袭。”看向莫云笙,“接下来的是事情有我,你不必操心。我想想法子,过几日将先生请来给你看看。”

莫云笙很想说自己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但男人的表情过于坚定,不容置喙;原本就是自己理亏,他便也不多费口舌,乖乖随着陆全回了主院;陆啸指挥着下人们将尸体拖走,周围血迹清洗干净,又去了东院安抚赵氏与秦锦一番,这才回房。替莫云笙将伤口处理完毕,两人便早早睡下。

一夜无话,次日用过早膳,陆啸便把陆全派了出去。结果近了晌午,陆全没有回来,宫里倒是遣了人来勇烈侯府,让陆啸即刻觐见。

陆啸进宫去了,莫云笙靠在矮榻上看书,总觉得有些百无聊赖。那一刀虽未伤及筋骨,却也不如他想象得那么轻松;在被陆啸严正警告轻举妄动会落下病根之后,他只得窝在屋内,随意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转瞬已近申时,莫云笙觉得无聊之极,早已是昏昏欲睡。听到门扇开合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抬眼看去,来人不但不是陆啸,反倒是眼下最不想相见之人。

“七殿下像是很不愿见到袁某?”男人唇角微挑,露出个类似讥讽的冷淡笑容,将药箱放在一旁桌上。

“不然,只是奇怪袁先生为何能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莫云笙神色不变,平静地解开自己衣服,让男人查看伤势。

“容熙与李文盛撕破脸皮,陆啸官复原职,自然无需再和玄韬军切断联系。”袁初淡淡道,“昨夜兵部尚书与左右侍郎遇刺,左侍郎重伤,尚书与右侍郎身死。容熙撤了京兆尹和禁军统领的职位,让陆啸领兵入城,接管上洛防务,追缉杀人者。”

莫云笙一怔:“兵部?”

“北燕要对匈奴用兵,自然要着令兵部筹措粮草军械。”袁初手下不停,“匈奴人想延缓北燕军队出征时日,被瞄上的自然是兵部和身为主帅的陆啸。”

朝中要员在京城被刺身死,匈奴人如此猖狂,容熙必然震怒;不过陆啸借此机会重归玄韬统帅之位,倒不失为一件好事。然而令莫云笙有些不解的是,从之前两个月的短暂接触来看,那位北燕帝王应该不是连防患于未然都不知的无能之辈,怎么能让匈奴人如此轻易地得手?

此时袁初已为他重新包扎完毕,收回前探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男人似是看穿了莫云笙的心思,冷冷一笑道:“六部大员被杀,京城为此喧哗,朝中人心动荡,容熙可是一直在盼着这种情况的发生呢。”

第三十一章:兵变

莫云笙一怔。容熙盼望京中动乱?

“京兆尹和禁军统领都是李文盛的人。”袁初慢悠悠道,“当年右相孙恒死后,容睿将位于他控制之下的军队打散,分派到了地方驻军之中;李文盛则在他的授意下早已笼络了禁军,为的就是防止孙恒狗急跳墙起兵谋反。只可惜容睿目光短浅,只知道饮鸩止渴,如今却给他儿子添了难题。”

“容熙手中握有玄韬军,自然不是禁军那些草包所能比的;若是两方真的硬碰硬,玄韬军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将禁军杀得片甲不留。只是禁军若是将四面城门关了,玄韬军想攻城而入,也要费一番麻烦。所以容熙需要一个由头,将禁军和京兆尹撤职,让陆啸接管上洛防务。”

“……为此,就牺牲了兵部的三名重臣?”莫云笙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丢车保帅而已。”袁初轻描淡写地道,“兵部没了人可以再派,但是除去李文盛之事却不能再拖。”他看向似乎依旧难以接受的莫云笙,嘴角轻挑起一丝嘲讽,“帝王心术,不过如是。七殿下若是连这点事情都不能心安理得淡然处之,回到南陈一雪前耻,岂不都是空谈?”

莫云笙垂首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神色已是平静,开口却是换了个话题:“李文盛好歹为相数十年,难道看不出皇上意图?”

“匈奴意图挑起北燕内斗,以延缓向草原的发兵时日;李文盛勾结匈奴人,原本就是自掘坟墓。”袁初淡淡道,下颌微抬,半眯着眼睛望着莫云笙,意有所指地道,“真刀真枪地对阵,李文盛原本便胜不过容熙;何况如今被权力蒙蔽了耳目,就更看不清楚了。”

莫云笙听出他在暗讽自己汲汲于富贵,只是不语。道不同不相为谋,袁初对他已是三番五次地劝说,他若是存了能朝三暮四的心思,早就改了主意,又何必等到今日。

就算撞得头破血流,到头来依旧是一事无成,那也是他自己选的,至少不会后悔。

袁初见他没有回应,却也不再多说,起身将药箱收拾了。“待李文盛一事解决,容熙便会派玄韬军出征匈奴。届时你又要去往何处?”

“愿随前往。”莫云笙坦然道。

“前往?”男人背向他而立,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如何前往?”

“自然是……”莫云笙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面上露出了些犹豫的表情。

“自然是让陆啸带着你去?”袁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若是答应,便不配再做这三军统帅。堂堂勇烈侯出征,难道还需带个暖床人不成?”

这话若是放到几个月前来说,莫云笙听了或许会觉得羞耻愤怒;然而如今他心智之坚忍已远非往日可比,听罢只是淡然道:“莫云笙定不会抹黑了陆啸的名声,请袁先生放心。”

袁初轻哼一声,也不再看他,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果然如袁初所说。容熙在朝堂上对李文盛步步进逼,朝中原本在观望的大臣们也一边倒地投向了皇帝一派。短短不过十数日,原本门庭若市的左丞相府顷刻间败落成门可罗雀,竟呈现出一种“树犹未倒,猢狲已散”的颓丧架势。

自从那一日进宫之后陆啸便很少再回到府中,即使进门也只是取些紧要事物便走,没有半点停留的工夫。一队士兵自玄韬军营派到了勇烈侯府守卫,显然京中的冲突矛盾已经到达了顶峰,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完全爆发出来,将多年来的权力争斗燃烧殆尽,留下成王败寇的句点。

莫云笙之于这一切只是局外人,他也安之若素,每日本本分分留在屋内不出,待到伤口好了些便在院内走动走动,简单打几套拳,从不多嘴多舌地询问其他。

如何让陆啸同意他随行草原,又如何能让玄韬军中其他将领也挑不出错处,以求不将陆啸陷于两难境地,那一日听自院外走过的两个玄韬士兵谈话后,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之于其他事情与他无关,他也并无兴趣探究。袁初说李文盛会败,他相信这个曾于西楚为皇,又在北燕辗转二十余载的男人的判断。

这一日莫云笙去校场又练了骑射。上次偷袭匈奴人时被对方轻而易举以刀格开,这让他意识到单单有准头并不足够,速度与力度落了下乘,亦是无用。一圈圈下来他已是大汗淋漓,看着靶上较之先前又深了几许的箭簇,这才心头畅快了些;精神放松,才发觉左肩又开始阵阵作痛,拆开绷带一看,果然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有些微小的裂开。莫云笙不敢妄动,回去草草沐浴后又自行上了些药,待困乏的劲儿上来便早早睡了。

起先还算安稳,过了二更之后却频繁有人走动,兵械铠甲之声不绝。莫云笙原本便有些浅眠,如此一折腾更是无法入睡,索性披衣坐起身来。在床上发呆了半晌,忽听得外面陆全小声唤道:“莫公子可是醒了?”

莫云笙穿戴整齐出得门来,陆全便站在外面,神情没了往日的飞扬跳脱,有些凝重和紧张。“莫公子,您看。”他指向外面。

莫云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惊。滚滚烟柱自上洛城西北角升起,火光染红了半面天幕。隐隐有呼喝砍杀声自远方响起,随着微凉的夜风在耳畔飘然而过。

“那边是武库,左丞相反了。”陆全在旁边小声解释,“刚刚从外面传回来的消息,禁军统领董平率兵想要硬闯皇宫,被少爷带着亲兵在宫城之外拦住,两方在御街上打了起来。”他又指向不远处一座同样火光冲天的宅邸,“那是右丞相府,被叛军闯了进去,好在右相今晚依旧在宫中。”

“你是说勇烈侯府也会成为叛军的目标?”莫云笙立刻会意。

陆全微微苦笑:“少爷在战场上向来心无旁骛,就算是听到咱们这一院子的人都被杀了,当时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从前玄韬军中有位刘老将军,待少爷极好,如同亲子;可前些年平厉王叛,刘老将军失手为反贼所擒,被推上城楼威胁玄韬军后退三十里时,少爷照旧弯弓搭箭,毫不犹豫地将其射杀。他是宁可事后用厉王人头祭奠老将军,在坟前跪了三天三夜,也不肯被任何事情威胁的。这点北燕朝堂上下都知道,但是为防万一,还是聚在一起的好。”

莫云笙颔首,随他一同来到正厅。赵氏早已到了,怀中还抱着睡眼惺忪的锦儿;两人互相点头致意,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思。周围皆是全副武装戒备森严的玄韬甲士,勇烈侯府外面的喊杀声近了又远了,随即毫无声息。莫云笙将手探入袖中,摸到沉甸甸的匕首,紧握了几下,又将手收了回来。

无人开口直至东方微明,赵氏早已撑不住,抱着锦儿在影壁后搬来的矮榻上睡了;莫云笙亦是困及,强打精神守着。

他正神思恍惚,却听得前院一阵喧哗。目光有些迟缓地移了过去,恰巧见到陆啸大步踏入正厅。男人全副铠甲,手按在战刀柄上,身上还带着鲜血的腥味和未曾完全收敛的杀气,双眼一如莫云笙初见其凯旋归营时一般冰冷淡漠,不似活物,与平时判若两人。

身体先于意识有了反应,莫云笙腾地站起身来,嘴角自动弯出欣悦而放松的弧度。心头萦绕的那股莫名不安终于消散,那句“你回来了”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突然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就像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一般,顿时无比别扭;有些拙劣地掩饰了尴尬的神情,故作镇定道:“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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