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诺寒艰难的点头,而顾言昔脸上的血色一瞬间退了个干净,他挣扎的望向尹诺寒,他希望尹诺寒看错了,他希望过了十年,尹诺寒找到了解法。尹诺寒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自从十年前,清羽死后,我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找解药。可是我找了十年,什么方法都是过了,唯独找不出那最后一味药……”“诺寒姐,千山暮雪的解药是什么?”“迟。江南莲殇。”
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静得可以听见窗外树叶轻微相触时的声音。顾言昔慢慢坐起来,骨节分明的纤白手指紧攥着坐在床边的尹诺寒的衣角。尹诺寒揽过他的肩,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顾言昔反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肩窝里,身体轻轻的颤抖,尹诺寒的肩感到一阵温热的湿意——是顾言昔的泪。她伸手抚着顾言昔的脊背,温言道:“小顾,哭吧……别忍着,实在受不了就哭出来。”顾言昔听见这话,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尹诺寒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尹诺寒听着他的哭声,很是心疼。惊才绝艳,心高气傲,冷漠淡然都只是伪装,他顾言昔,始终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的孩子。她微叹口气: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诺寒姐……流风……还有多久?”“以我的能力……千日已是极限。”“这世上可还有江南莲殇?”“有。当年世上共三份江南莲殇。制毒者,制千山暮雪者各一份,现已不知所踪,最后一份,流落江湖。”
翌日,顾言昔像没事人一般,挂着一张笑脸晃去看戚流风。对方气色真的是比他还好,活蹦乱跳的,一点也没有几天前半死不活的样子。顾言昔皱眉,老天还真是偏爱他。
戚流风拉过顾言昔,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看着他,不满:“言昔,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苍白的跟只鬼似的!”然后又像掂货物一般掂了掂顾言昔的手,笑道:“啧,都快成鬼爪子了。”顾言昔气闷,盯着那个笑得很欠扁的某人嘀咕:“我是为了谁才成这样的……”
对方听完,伸手捏了捏顾言昔的脸颊,然后搂着他,正色道:“言昔,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只希望你陪着我,愉快的走过我最后的日子。”顾言昔一听就怒了,冷声道:“戚流风你个混蛋!谁许你这么想的?我警告你,你若敢就这么抛下我,我会把自己扔进棺木里给你陪葬!是谁说生死与共的?你又不是医不好……”
说着说着,顾言昔的声音又带上些哽咽,漂亮的黑眸上也蒙上了一层水雾。这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因为昨日一番对话已然昭示了希望渺茫。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只能和所爱之人共享数月悠闲。他想过了,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他就去拆了萧王府!反正他手底下冤魂又不是一两条,再多几条人命也无所谓。要是戚流风死了,他就要整个萧王府来陪葬!他说过,就是死,他也要拉赵珣下地狱,绝不让他在人间逍遥。
见顾言昔眼中水光潋滟,戚流风一下慌了手脚。他很少见顾言昔这么柔弱的样子,也很少见他流泪。他抱紧顾言昔,对方消瘦的身形让他很是心疼。原来那个风采翩然,倾城绝艳的人,是这般瘦弱,这般苍白。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能用拥抱给他支持。
顾言昔温顺地倚在戚流风肩上,他有一种可能会再也见不到这人的预感,只是他不愿去面对,不愿去承认。再坚强的人,在面对挚爱的逝去时,都会想逃避。他顾言昔是俗人,免不过。
忽然戚流风抓住顾言昔的手腕,很用力,紧得顾言昔发疼,他皱眉,刚想开口,却被纳入一个紧到窒息的怀抱里。戚流风紧紧抱着他,仿佛要把他嵌入自己身体中似的。他感觉到戚流风呼吸不稳,整个人轻颤着,声音里有明显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言昔,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
顾言昔心口很闷,不知道是心疼得,还是让戚流风抱的。这才是千山暮雪狠毒的地方。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可以痛得人生不如死。这样至多拖过一载,中毒者会在某个下雪的傍晚,血竭而亡,犹如沉睡在漫天的白雪中。而上一个中毒者,是在某个春日的傍晚,在落霞谷似雪纷飞的白梨花林中,安然闭上双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一夜,落霞谷罕见的下了一夜的大雨。
这一夜,一曲夜雨寄北在落霞谷中回荡了整整一夜,箫声凄郁悲凉,似离人泣诉,如鬼神夜哭。
转眼已过一月,尽管顾言昔尽力的掩饰他的不安,但戚流风仍能感觉到他的惊惶,刻意的开朗更昭示了他心中的疲惫。戚流风叹口气,顾言昔太倔,倔得让他不知道怎么劝。
言昔啊言昔,你从来就不会在我面前撒谎。从五年前起就是这个样子,就连毁我清穆居都不是真正用计。你擅于心计,却不喜工于此。你宁可痛痛快快正面拼杀一场。你从来就不乐意也不懂得对身边的人撒谎。所以你的不安,你的憔悴,我全都知道。可我不忍拆穿,这是你给我的善意的谎言,亦是你最后的心防,若连这道防线都溃散,我不知道你还撑不撑得下去。
时至六月中旬,尽管落霞谷气候宜人,但天气确实是渐渐热起来了。顾言昔怕热,常常只披件薄薄的青衣在寒潭边晃悠,尹诺寒怕他着凉,说了几回,他也不肯听,也就由着他去,反正这里是落霞谷,伤个风也没什么问题。
“……言昔?”t
戚流风让尹诺寒例行把脉之后回房,发现顾言昔抱膝坐在桌旁,那一星明明灭灭的烛火映得顾言昔的脸有些模糊,如玉容颜柔和得近乎魅惑,那双深潭似的眼眸里,少了平日晶亮的光芒,而是一种淡淡的迷朦。他走过去,想看看他怎么了,可对方却松开抱着膝盖的手,勾上了他的颈子,将他拉向自己,眼中的迷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明亮的眼眸,仿佛有星子揉碎在里面,美的不可方物。
顾言昔轻笑着,吻上戚流风的唇,然后松开,道:“流风,抱我。”戚流风抖了抖,拦腰抱起顾言昔,将他放到床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直视着他的眼,柔声道:“言昔,怎么了?”他觉得顾言昔不对劲,数月前同他说笑时,他决不是这个样子。
对方笑得更厉害,抚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笨蛋,你会想的,我也会。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我不想到最后和你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我也想放肆一回。你也会说不想抱着我的尸首来后悔的。”
顾言昔咯咯地笑着,一双美目波光流转,顾盼生辉,白皙的脸颊上一抹浅浅的粉红,犹三月初开的桃花一般粉嫩诱人,湿湿热热的气息里混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香。靠得近了,连戚流风的气息也开始乱,他本来就不是柳下惠,美人在怀还主动勾引,不做点什么真是太对不起自己,可他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大约是衰事多了,开始疑神疑鬼起来,这儿怎么说也是尹诺寒的地方,江湖上大约没有人有胆子闯来这里找麻烦。
他揽住顾言昔的腰,吻上他的唇,慢慢倾下身去。吻渐渐移至那对漂亮的眼睛,手指轻轻解开顾言昔的衣带。不过这一下他傻了。顾言昔除了这样一件青衫之外居然什么都没穿?!就是不怕着凉,万一,万一……可怎么办?他无奈地撑起身子,缓道:“言昔,你真是率性得可以……”顾言昔俊颜染了层薄薄的胭脂色,嗔道:“戚流风,我从来不知道你做这种事以前可以话那么多!”
戚流风见他这样,不禁笑了起来,手轻轻沿着顾言昔的背脊向下滑,满意的听见身下美人的一声轻吟。顾言昔让他弄得十分不好意思,讹道:“恶劣!”说是讹他,可是声音轻轻软软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戚流风一边蹂躏着顾言昔形状漂亮的锁骨,一边仔细打量他:月下的顾言昔未着寸缕,身上因情欲而笼着一层桃花般的淡粉色,白皙的肌肤如玉,一双黑眸罩了层水色,晕染出勾魂夺魄的神采。此时的顾言昔犹如暗夜里悄然盛开的一朵午夜桃花,魅惑勾人。
“流风。”“嗯?”“我想听你说爱我。”戚流风轻啄一下顾言昔的唇角,目光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他凑在顾言昔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戚流风,只爱顾言昔一人,此生不渝。”然后看着他笑道:“现在是谁多话?顾公子?”顾言昔忿忿抬头,把戚流风剩下想调侃的话全吞了下去,美目挑衅地看着他:谁多话?戚流风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回应着他,一边手却不安份的向下……
唇齿相依,两身相交,一室春色!旎,难得的疯狂里隐了点决然的味道。月儿羞红了脸,扯过片云彩遮住了视线,夜风识相,吹熄烛火,徒留一室半明半昧的暧昧。
戚流风满足地搂着顾言昔,看着他孩子一般的睡颜。这个惊才绝艳,风致若仙的人,是他的,是独属于他的。就算他自私好了,自私的把九天之上的仙人,牢牢的留在身边,一辈子不愿意放手。看着睡得天塌不惊的顾言昔,戚流风捞起几缕他的长发,好玩似的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然后笑笑松开,看着微卷的发尾,戚流风笑了,顾言昔这个懒人,头发这么长又不乐意打理,每次搂着他睡,一早起来绝对会看见他拿着梳子对着打结的发尾干瞪眼,实在火大了,就会拿起剪子直接把打结的地方剪掉。结果每回都是自己走过去,挑出几根扯断,然后看着他盯着散开的结许久,接着放弃似的叹口气,去洗漱。
不过事实证明他之前的预感是正确的,第二天一早,等他再醒来时,顾言昔已不在他身边,只有一朵紫玉桃花孤零零地躺在枕上,连尹诺寒也寻不见踪迹。
“冰璃姑娘,尹前辈和言昔呢?”
“谷主昨夜里有事离开,可能近几日不回来,顾公子,一大早就出谷了。”
08.桃花劫
萧王府。
赵珣看着一身白衣翩然的顾言昔踏风而来。他说过,萧王府随时恭候他的到来,所以顾言昔一路上并未受到什么阻拦。不过顾言昔并没给他好脸色,只是一脸淡漠地站定在他面前。
“踏雪寻梅?这轻功江湖上会的人可不多,言昔,你好轻功!”
听赵珣说完,顾言昔也不多话,薄唇微张,冷声道:“解药。”赵珣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阴寒。
又是为了戚流风?顾言昔,我始终不明白,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他?我一样会疼惜你,爱护你,一样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为什么你眼中从来只有戚流风的影子?若我先遇见你,你可会这般待我?言昔,你是我的劫数,是我命里注定好的一场桃花劫。我想拥有你,哪怕你是院外一朵明丽的野桃,我也要留住,宁可你在我掌心调落。
“好吧,先为我吹上一曲可好,一曲罢,我再告诉你条件。”
顾言昔挑了挑眉,抽出随身的白玉长箫,就唇吹奏。他这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除了玉箫柳叶,他连绮逸剑都留在了落霞谷。箫声凝咽,清冷哀凄,仲夏时节竟让他一曲箫音晕出些深秋的凉意。幽幽咽咽的箫声,恍如女子痴缠,群鬼夜哭。
一曲终了,赵珣的脸色已不可用难看来形容,他此刻只想做一件事:留人!留不住他的心,便留住他的人!
言昔,你好,你当真守言,真真怨我恨我。你箫声里的肃杀幽怨,略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你既如此不留情面,那我也说到做到,我偏要看看,你被磨去这一身傲骨之后,会是如何!
“三步一跪,直到我卧房。放心,解药我会先送到尹诺寒手里,有医仙把关,你总该放心。”
赵珣摸出解药,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言昔,他知道顾言昔一生极重视自由,骄傲和至亲。当年追杀戚流风时他便说过,他今生只跪三样事和人:跪天跪地跪长辈。以他的傲,是绝不会在三类之外向他人下跪的。既然顾言昔曾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说“此心只向一人去。”顾言昔能为戚流风做到何种程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一抹残阳如血,凄艳绝丽。顾言昔死盯着赵珣,幽若深潭的黑眸中除了冰冷还有怨恨和杀意,恨意重得令人心惊。他看着天边一点一点沈下去的夕阳,眼神也越来越亮。
“畜生。”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转身不知吞了什么,然后缓步走出三步,双膝弯曲,跪在地上,然后站起来,再走三步,又是一跪,接着再站,三步,再跪。纵是如此,他脊背挺得极直,不曾弯下一点。
赵珣见他真的三步一跪,不禁心头火起,直至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盯到他跪定在自己卧房门前。他想走过去,却不料顾言昔竟褪下了自己上衣!白皙如玉的肌肤就这样展现在赵珣眼前,仿佛一件上好的玉器,可惜的是纵横着几道伤痕,不再无暇。顾言昔右手一扬,手中多了一把银针,正冷冷泛着寒光,冷芒乍闪,银针没入周身大穴——顾言昔竟是自封内力!
“好……顾言昔你真是够聪明,懂得以史为鉴?你自封内力,我便不敢伤你,因为我想要你,是不是?纵使我有千般方法,也奈你无何,是不是?”
看着顾言昔身上点点红痕,赵珣更是火大。顾言昔摆明了是在刺激他。以这样明显残酷的方式告诉他:他顾言昔只是为了戚流风,否则绝无向赵珣妥协的可能性!赵珣冷笑着凑近顾言昔,轻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动你?告诉你,要不伤你但能折磨你的方法多了去,当年那王在那人身上刺了一朵罂粟,要不我在你背上刺一枝桃花如何?”
他手指轻移至顾言昔的锁骨,仍是笑着,可那笑却没半点笑意,反而透出一股阴寒狠厉。他抬起顾言昔下颌,淡淡道:“你该知道我对你有所图谋,不过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竟敢来我这儿自讨苦吃。”他对上顾言昔的眸子,却发现那双眼眸此刻干净得如同一汪泉水,清澈透亮,而他唇边,则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顾言昔现在不能说不狼狈,可那眼角眉梢的风致,仍显得他如一枝清幽碧桃,飘然出尘,傲视人间。赵珣心下一动,低头吻上顾言昔的唇,可对方却在被他吻住之后,用力偏过头,啐了一口,纤白的手指用力抹过自己的唇,然后冷冷地看着他。
“来人!把这个送至落霞谷,就说是萧王给医仙的一份礼。”“是!”赵珣见顾言昔如此更是怒火中烧,眼神中是占有的欲望,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抬手唤了人将江南莲殇送至落霞谷,接着近乎粗鲁的将顾言昔带进房间。
而在落霞谷里,戚流风焦躁了一整天,在谷里来来回回的踱着,越到傍晚越是心神不宁,好几次提了碎云想出谷寻人,却让冰璃拦下。
“戚公子,顾公子吩咐过了,要我注意些,不让您出谷。”“我担心言昔会出事。”
冰璃闻言笑道:“戚公子莫慌,顾公子兴许是出谷散散心,早上他出谷时我未曾见到他带剑。”“那冰璃姑娘可知他去哪儿了?”“这我就不知了,顾公子在这儿相当于我们的少主人,行踪犯不着说与我们听的。”“那尹前辈呢?”“谷主没说,只是昨儿夜里走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听说是去寻花了,叫……好象是叫琉璃菊。”
琉璃菊?七大奇花之首的琉璃菊?尹前辈是去寻琉璃菊了?那言昔又去哪儿了?依他的性子,就是出去散心也不可能至今未归,昨天夜里又……何况我身上剧毒未解,他这一个月来几乎是寸步不离,不知会我一声便离开,怎么都说不过去。言昔是随性惯了,但在这一点上他极有分寸,不会让人一直替他提心吊胆。而且这箫坠让我很不安,现在这情况像极了他当初离开聆水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