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 ——水韵悠扬
水韵悠扬  发于:2013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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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深夜,聆水阁主惊见与死去恋人面容相同的女子。

一瓶药,竟医好他三年的失眠之疾。

碧桃花、白玉箫、柳叶刃。

一身青衣,容颜如玉。赫然是当年跌落悬崖的那人。

相逢欣喜,婉转情深。转眼聆水阁中又有冤魂。真耶?假耶?

这二人是否同三生石上两句诗的主人一般,此生无缘?

江南,聆水阁。

贺知凌送走又一位大夫之后,皱起俊眉,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三年来第十五个大夫了……怎么就没人能医好自家阁主呢?

“知凌,以后别找大夫了,这病因,我自己清楚。”

“是,阁主。”

贺知凌又叹了口气。自从三年前这位新阁主接手聆水阁起,贺知凌就知道,他失眠。而且三年以来找了十五位大夫都无法医治,药之初还有效果,久了,就形如无用。

他的新阁主是江湖上人称“流云公子”的碎云剑主戚流风。贺知凌不得不承认,戚流风是个极好的领导者,不论是运筹帷幄或是交际会晤都称得上无懈可击。可这仅是白日里的戚流风。每日夜里,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流云公子”,却是辗转反侧,夜难成寐。

而每年二月十七,他都会提上一壶酒,呆在阁后山上的桃林里整整一天,不见任何人,不管任何事,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回来时,又是那个神采飞扬的“流云公子”。倔强坚韧到连贺知凌都替他心疼替他累。

至于原因,就连身为总管的他也只知道一个名字——言昔,不知姓氏。然而就他所知,戚流风生命里叫“言昔”的,也只有当年同样名动江湖,千里追杀戚流风的绮逸剑主顾言昔。

许是同名罢。贺知凌这样想,笑了笑。抬眼看了看柳树正抽芽的枝条,喃喃道:“又快到二月十七了……”

01.桃花香

夜华似水,明月如霜。

戚流风握着茶杯望着流泻一地的月光,不着痕迹皱皱眉,轻声道:“看来,今夜又是无眠啊。”他顿了一顿,叹息般又道:“言昔,你在那边,可好?”

不错,这“言昔”,确是当年千里追杀戚流风的那一位顾言昔。五年前,顾言昔一朝毁了他戚流风的清穆居,对他狠下杀手;三年前,临风崖上,他被碎云剑一剑穿心,跌落山崖,至此生死不明。

而后,戚流风的梦境里,永远都是那个,他亲手杀死挚爱的夜晚,永远都是风雨凄迷,永远都有顾言昔叹息般一句:“十里桃林,何必相逢。”

他们争了两年,斗了两年,也爱了两年。顾言昔在最后,在仍陷在谎言里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对他留情,甚至在那天,愿与他相忘于江湖。他没错,他顾言昔只是信了养他数十年师父的一句谎话——戚流风与顾言昔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只是被利用来报复的一件工具。但他手上的血腥,却足已判他死罪。所以,戚流风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可他后悔了,他应该执着顾言昔的手,一同跃下山崖。纵然生死由天,也好过相隔黄泉。他笑自己,说什么爱他,说什么无视世俗,到最后,仍是被迂腐的责任,逼到手刃挚爱都不反抗。

戚流风仰头喝尽残茶,却听见一阵箫声传来,箫声似慕似怨,如泣如诉,轻柔婉转。正是顾言昔曾吹与他听过的《隔世吟》!他一怔,旋即飞身掠出窗外,寻找吹箫之人。

不远处一株柳树上,一人正倚着一枝斜干吹箫,容颜如玉,纤指细白,青色衣衫较新柳略深,齐腰长发如柳条般在风中轻曳,紫玉长箫在他指下,奏出一曲又一曲乐声。

戚流风不敢去扰他,生怕他一声叫唤,对方便悄然而去。

遥想当年,他初见顾言昔时,对方也是坐在春枝上吹箫。那时月色正好,桃花正好,映得他如月下仙人,就和现在一样。不,不对。他想,顾言昔的是白玉长萧,他也不穿青衣,他是穿惯了白衣的,头发也没有这么长,那么直,他不爱摆弄他的长发,发尾总有睡觉时压出的微曲。

不知何时,那人已停下箫声,淡淡笑着看他,面容同顾言昔几乎一模一样。戚流风心中一动,轻轻地唤:“言昔,是你吗?”对方闻言,笑意更深,跃下柳树,轻轻巧巧走到他面前道:“我不是顾言昔,我是顾明昔。”

声音轻柔。却不是戚流风记忆中低柔清透的声音,而他也发现,面前的吹箫之人是位女子。他自嘲地笑,明明是他亲手杀了他,如今又在希望些什么呢?只是容貌,神韵如此相像的两人……上天是在惩罚他,还是在开玩笑呢?

他一心在想顾言昔,却忘记一件事:连贺知凌都不知道他在意的那个“言昔”就是顾言昔,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怎能一口就报出他心中的名字呢?

顾明昔盯着他半晌,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然后开口:“这位公子,可是患有夜难成眠之疾?且,时有食欲不振之感?”看见戚流风眼中的戒备之后,淡笑道:“医者天性,望公子莫要见怪才好。”

“在下戚流风,顾姑娘眼力甚佳,只是,不一定医得好吧。”

直到顾明昔报出他的病症,戚流风才如梦初醒,自报家门,同时暗骂自己大意又失礼,转念又想笑自己:这算不算是相思成疾?

“原来是‘流云公子’,失敬失敬,不过失眠之症并不是大病,怎会医不好?”“三年来,聆水阁也替我寻了不少大夫,药起初还有用,久了,便没了效果。”

顾明昔沉吟一会儿,抬眸对戚流风道:

“怕是他们未曾找准病因,只一味助眠。久了,自是无用了。若戚阁主不嫌弃,让小女子替阁主诊治可好?”

戚流风愣了一下,思绪千回百转,最后终是首肯。

“那就有劳顾姑娘了。”

“不过我有个请求。医者讲求‘望、闻、问、切’,今夜我可否在戚阁主房内度过,以观察病情?请阁主放心,纵然我欲加害阁主,以阁主的睡眠状况,要察觉也是易如反掌的。”

“……好。”

顾明昔随戚流风回了聆水阁,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进了戚流风的房间。

“阁主所言,是三年前开始无法成眠的,对吗?”“不错。”“之前可有遇过重大变故或伤心之事?”“……有。”

顾明昔把玩着紫玉箫的坠子,一边以极家常的方式询问一些事宜。戚流风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接着头一歪,不省人事。意识最后,是顾明昔长箫上,不停晃动的一朵白玉桃花。

戚流风又做梦了,又是那个亲手杀死挚爱的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清晰如昨,他甚至能感觉到雨水打在身上的凉意。惟一不同的,是梦的结局。一样是叹息般的“十里桃林,何必相逢”,只是顾言昔倒在他怀里,鲜血黏腻;只是他痛喊,然后抱着他纵身跃下山崖,生死相随。

顾明昔看着戚流风,脸上是悲悯的神色,她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黑夜里亮如秋水。

戚流风梦见自己回到当年初见顾言昔的桃林竹庐里,桃花依旧开得热闹,月色也依旧如当年一般静好,只是他寻遍桃林,不见伊人。独坐窗边,梦里天明,床衾寒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说好一辈子,却只留他一人——孤单单漂泊于世。

冷寒衾,倚窗明,谁人去桃花依旧。

千劫在,此生缘,然诺恐成谬。

一曲坊间清歌,词意宛如批注,却道不尽无限遗憾,无尽相思。

“言昔!”戚流风从榻上惊坐而起,头痛得不是一点点。倒是顾明昔一脸悠闲地喝着茶,看他清醒之后,淡定抛出一句:“做噩梦了?梦见心上人离开你了?”

戚流风愣了一下,点点头,问她:“你会催眠之术,你究竟是什么人?”

“家学渊源。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话一说完,顾明昔转身出房门,离开了聆水阁,直到日薄西山才回来。

一进厅门,她就随手抛了个药瓶给戚流风。瓶子是块极好的翠玉雕成,触手温润,还带着淡淡的,戚流风闻过,却一时记不起的某种药香。

“里面是安定宁神的药,必须用碧玉瓶养着,每天晚上吞两颗,若睡不着你只管来找我便是。小心着点,碧玉瓶很是珍贵,我这儿没几个,别给我碰碎了,等你病好了还是要还的。”

戚流风点点头,收好药瓶。跟自己医生过不去的那是白痴。

他盯着顾明昔的脸,恍然记起自己在何处闻过这股药香。是了,在顾言昔身上。那人也会些医术,同床共枕时,总闻见他身上好闻的一股药香。现在想来,怕是那时他挣扎以极,故是夜夜服这安定宁神的药罢。

入夜,客房中的女子将短笺装进一只白鸽腿上的竹筒里,放飞了鸽子,唇角噙着一抹寓意未明的浅笑,眼神狡黠。

而这一夜,戚流风三年以来,睡了第一个安稳觉,没有纷乱的梦境,只有令人心安的黑暗。

“这几天似乎睡得不错?”“是啊,多亏了顾姑娘的药。”

顾明昔看着气色明显好转的戚流风,淡淡地笑着问。戚流风也大大方方地回答。

恰好进大厅的贺知凌看见顾明昔,不着痕迹地皱眉,扯过戚流风耳语。顾明昔见状,施施然回了客房。

“阁主,属下连续数日见顾姑娘飞鸽传书,倒不是……只是阁主,小心为上。”

“我自会理得了,知凌,莫要声张。”“属下遵命。”

戚流风站在原地思忖了半晌,一方面顾明昔的药确实有效,抹不开脸,另一方面,他又必须在乎聆水阁的利益。多番权衡之下,他决定今夜自己一探虚实。

是夜,顾明昔写好短笺,放飞鸽子,却见白鸽未飞多远竟向下坠去!她也没多想,纵身掠出窗外,抄过白鸽。幸而鸽子只是被人打昏,她舒了口气。然而一抹冰冷的剑气自她背后滑向脖颈!她在空中回身,迎面对上的是戚流风和他架在自己颈边的碎云宝剑。两人就这般在空中相对而立,一时寂静,唯有暗夜风声。

戚流风暗自心惊,心道这女子好轻功,在空中停留甚久竟然气息一点都不乱,仍是闲适从容的模样。沉寂半晌,顾明昔先打破了沉寂。

“戚阁主不去休息,大晚上的打只鸽子,真是好兴致啊。”

“哪里,顾姑娘夜半飞鸽传书才是好兴致,姑娘好轻功。”

顾明昔冷笑,抽出腰间的白绸扇,挪开架在颈边的碎云剑,旋身寻了处屋顶站定,吹声口哨,一只漆黑如墨的鸽子便停在她肩上。素指翻飞,短笺已由那黑鸽送出。

“阁主莫慌,白夜和浅墨不过是我同舍弟联系的工具,我不是某人,对你的聆水阁没兴趣。这轻功……是让人迫出来的。”

顾明昔仍是笑着的,但是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却看不出一点笑意,反而有种淡淡的嘲弄和悲悯,挑眉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顾言昔。戚流风站在她对面,一时有此恍然,听她此言,不由苦笑。他的轻功也是让人迫出来的,只是那人已不在人世。

“二月十七,酉时意海居,我请。不来你会后悔的。”顾明昔懒得去理他,撂下一句话就执着绸扇抽身回房。

“戚某一定奉陪。”戚流风怔了一下,欣然应约。二月十七酉时……他难得不想一个人在后山的桃花林里过夜,权当是打发时间吧。

转眼即是二月十七。

这天早上,贺知凌迷惑地看着自家阁主双手空空地掠去后山,纳闷地嘀咕:不是还应该带壶酒么?莫非那顾明昔的药真那么神,还连带治相思病?

早春二月,聆水阁后山的桃花已然热热闹闹地盛开。戚流风换下平日常着的玄色长袍,穿了一身白衣坐在桃树枝上呆呆地出神。桃花在阳光下如同一位明艳的女子,浅粉色花瓣飞舞,仿若一只只粉蝶蹁跹,倏忽间,薄香沁骨,美得醉生梦死,却又分明是清丽温婉的模样。

不应该那么早的。他想。往年这个时候,桃花没有开得那么多的。这样就像五年前他们初见时那样,桃花盛开。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了结了自己,陪着顾言昔走那条黄泉路,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一直在阻拦他。顾言昔坠崖时那一抹凄伤绝艳的笑容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却不见他魂魄真正入梦。也许是近乎本能地在希望有朝一日顾言昔还会回来,当年一般宛如谪仙,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故而才植了这满山的桃花,固执地继续着明知无望的等候。

戚流风忽然跃下树,向桃林深处掠去。他仿佛被神指引,向那棵桃林竹庐移栽而来,却始终没有开花的那棵花树的方向忽掠而去。临近桃树,他脚步一滞,险些摔下去。

那棵三年未曾开花长叶的碧桃树,竟然开花了!

花是极淡极淡的绿色,更近于白。远处看去,就像一团淡淡的绿烟,清淡幽远,在一片又一片的粉花中很是显眼。几只白蝶在花间轻盈地飞舞,十分宁静的风景。

戚流风摩挲着树干,眼泪都快掉下来。这是顾言昔最喜欢的一种桃花,它三年未开,如今却花团锦簇,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你要回来了,言昔?

言昔,我想你了。我想你的笑,你的箫声,你亲手做的桃花鳜鱼。言昔,我不想相信你死了,如果你回来,哪怕只是魂魄,我们一起回去桃林竹庐,像你说的,相忘于江湖,好不好?

傍晚的时候,贺知凌又郁闷了一把:阁主怎么了?平时不是会呆到第二天早上的吗?

戚流风一袭白衣赴约,他折了一枝碧桃花一并带去——兴之所至。他到意海居时,顾明昔已经在雅厢中等他了。他视线扫过桌子,上面只放了一壶酒,一盘菜和三个杯子。只是让他怔住的是那盘菜——桃花鳜鱼。

顾明昔笑笑请他坐下,替他倒了杯酒,唤他吃鱼。酒是正宗的桃花酿,香醇清甜。戚流风尝了一口鱼肉,心口一窒,筷子几乎拿不住。他记得这个味道!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顾言昔亲手做的桃花鳜鱼的味道!他吃过好几次这鱼,却再没吃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

然而顾明昔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笑得寓意不明,仿佛觉得他刺激受得不够似的。戚流风心跳有点加速,他有种预感,今夜也许会有大事发生。

“诺寒姐,你到底想干嘛?又要我做桃花鳜鱼,又要我带你酿的桃花酿。”

一个低柔轻透又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有人挑了帘进来。那人一身比顾明昔衣裳略深的青衣,长发及腰,容颜如玉——赫然是和顾明昔一模一样的脸!

这回戚流风的筷子真的拿不住了,“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他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来人,声音有些抖。他唤:“言昔。”

顾言昔听见有人唤他,抬眸看见戚流风,脸上血色退了一退,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划过万千风景,接着淡淡开口:“尹诺寒,你想干嘛?”戚流风一惊,回头看向顾明昔,却见她十分悠闲地摇着白绸扇,笑意盈盈。

“哎呀小顾,我不过就是看某人思情思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于是就好心帮帮他咯!~对吧?戚公子?”

戚流风知道顾明昔在取笑他,脸上一红。不过脑子还是清楚的,没有漏听顾言昔和她的对话。

“尹诺寒?你是‘医仙’尹诺寒?”“要是连你小小的失眠都治不好,那我也不用出来混了。”尹诺寒执着白绸扇悠闲地扇着风,老神在在。

“这都看不出来?我就不信她没在你眼前用过‘玉骨扇’!我说你那么喜欢我这张脸啊?还是你为了逃苏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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