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书「嫘祖奇谭」里曾经记载着有一种名叫「梦魇」的异状。传说是根据人的日常所思所虑,就使人进入了睡梦
里的「梦魇」。这种梦魇能迷惑人,使人们陷入了虚幻的世界里难以自拔。但是「梦魇」对人无伤,人们能在日
出时自然睡醒,安然脱身。
安如意心情一松,原来这里是薛仁平日的「所思所虑」产生了今夜的「梦魇」境界。他心里暗暗奇怪着,我怎么
会出现在薛仁的噩梦里呢?难道薛仁平时经常思虑起我了吗?真是可笑、滑稽了。他微微摇头不去再想了,任由
着恶梦里升出的众手缠绕着身躯手足。
这时候百草苑里的景致忽然又变了。地面上升出的手消失了,周围变成了一副战场上激烈对敌的情景。
一队队的军士们排成方阵,在辽阔的无边无际的旷野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河水弯曲萦绕,远处无数的
山峰重叠错乱。寒风悲啸,日色昏黄,蓬蒿断落,野草萎枯,寒气凛冽得降霜的冬晨,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
原野上竖起了各种战旗,河谷地奔驰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只只锋利的箭镞穿透了铠甲骨头。两支军队正在城池
旁边激烈地搏斗着。这战场声势之大,足以使江河分裂,雷电奔掣。双队军马都凭借着寒冬酷冷,来肆意的屠戮
对方的军队士兵。城池下充满了震天的喊杀声……
忽然兵卒们在疆场厮杀的景致又变了。变成了一座古城旁边的绵长驿道,路边竖起了一棵棵高高的木桩。上面捆
绑着衣衫褴褛的战俘。烈日炎炎,任由俘虏们在烈日下暴晒死亡。这幅残酷杀虏的场面延绵千里,从北方关关口
一路延续到了京都外。旷野中,宽阔的大坑里正掩埋着万名敌军兵卒,战俘们被活生生的推入坑里掩埋。北疆小
城的百姓们举城皆哀……
须臾后,百草苑里情景微微晃动又变了。夜幕沉沉,军卒们用火药炸开了巍峨高耸的陵山,兵卒们蜂拥而入,洗
劫着地宫里的殉葬珍宝……
最后是烟波浩淼的江南水乡。城池巍峨高耸,锦绣千里。华丽的紫金城楼上有着披着金盔的俊朗男子与富贵的城
主把酒言欢。突然男子投掷出了酒杯。殿外蜂拥冲进了大群侍卫,将城主众人乱刀斩尽……
薛仁昂着头看着这一幕幕景象,脸色不变。安如意心里想,原来这就是薛仁心底的「所思所虑」,这就是他曾经
干过的「好」事。
他看着薛仁淡淡的说:「战火无情。你在战场上是为了一方百姓杀敌。这也是不得已而为,是正义之师。但是虐
杀对方数十万降军,却少了正义。自古杀降,一是要立威,给残余的敌军强大的震慑。其次杀了俘虏,也是稳定
一块土地的权宜之计。虽然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敌军恐惧过后就会明白投降也没有生路,以后就不会降而会誓
死抵抗的。再去杀俘与事无益了。
至于你盗劫了先朝皇帝的陵墓并将尸骨挫骨扬灰,就是更大的罪过。后来更为了征募军饷,寻隙杀死了江南巡抚
,将不肯献出家财的城民富户一一处死。这更做得违背了天理道理,恶上加恶。——薛仁,人生之事得饶人处且
饶人,不必要做得抵死决绝。否则会有极大的后患。」
薛仁看着荒园梦魇里的情景。看着将士们奋勇杀敌,呲呲冷笑鄙夷得说:「真是一派废话。自古成大事者都不拘
小节。你的妇人之仁只会阻挡我。江南屠城,你不是也趁势抢大、小豫州的土地和财富吗?占尽了天大的便宜。
嘿嘿,若不是你拖延了『南派』往江南去的救兵,还指了弯路给他们。我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举攻下了江南
城。后来,我屡次叫你把十万财富交给我,你总是拖沓不理,不也是想独吞了江南城的钱财吗?」
安如意听了暗一蹙眉,心里着实不悦。他不搭腔也不再废话了,把脸转向一边不说话了。这种事越描越黑也解释
不清。
梦魇里的两方大军在相互的厮杀着,大队的兵将们在他们厮杀着。薛仁瞧着越发得眼熟,面带微熏,感慨地说:
「这场战役乃是我与江南城的敌军的攻城之战。我军少而敌众,我先派遣了前锋军混入了敌城里,后军则埋伏在
城外沼泽里,里应外合,一具歼灭了江南城守军。乃是以少胜多,奇袭突袭的绝好战例。」
他说话时面带笑容,颇有些志满意得之态。想必这场战役是他的得意之战,由此挂在心里百般夸耀。
安如意对这些行军布阵毫无兴致,于是缄默不语,负手看着。
薛仁看得入神,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忽急忽喜忽怒忽恨,彷佛又一次进入了昔日血雨腥飞的疆场。突然,他的身旁
闯过来了一个魁梧的江南兵卒。兵卒呲眉立目得扬着铁戟向薛仁的胸口刺来。这是做梦产生的情景,薛仁既不惊
惶也不躲藏,任由持戟的士兵挺兵器刺穿了他的胸膛。
突然薛仁发出了一声厉叫。安如意听得声音有异,应声转头看去。
只见那只灰色的铁戟竟然一瞬间变得金灿灿,硬朗朗,直直戳过了薛仁的胸口。直接戳出了一溜血花,笔直得溅
入了天空。薛仁的面孔变得痛苦扭曲着。他的手握住了铁戟的戟干,身子踉踉跄跄的后退了数步。铁戟穿胸而过
,戟头从背心出来带出了一丛热腾腾的血。
安如意大吃了一惊:「这只长戟,怎么会变成了一柄真实的兵刃了!」
——真是做噩梦生妖孽啊。做梦时怎么会变出真实的刀枪去杀人呢?
一旁观看的蓝若彤和范芳女都吓得张大了眼睛。两个人相视看了一眼,冷汗浸湿了外衣。他们突然有些迷糊得明
白了,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座诡异的镇州城,为什么深夜里会有人来这个荒园弹琴了。
铁戟插着薛仁摇摇晃晃得后退了数步。他尖利得嘶喊了一声,猛地伸出手握住了戟杆用力一拧,「咯嚓」一声把
戟杆拧成了两截。然后他硬生生的拔出了铁戟头,回手掷了出去。铁戟头带着风声戳去,插死了眼前偷袭的魁梧
士兵了。
周围发出了一阵惊骇的骚动声。战场上激烈交战的兵卒们都转回头呆滞的看着薛仁。他们齐声大喊:「薛贼中戟
了!薛贼中戟了!快杀了他!」
兵卒们转过身躯扑在了薛仁身上。他们的身体赫然变得真实、有力,紧紧扑过去抱住了薛仁的手足身躯,张开嘴
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就一口咬下去,似乎要『食其肉,啖其骨』。
薛仁后退了两步,摔开了扑上来的兵卒。但是后面的兵卒们越聚越多。像浪潮、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尽数倾泻
到了他的身上。人们带着悲愤前仆后继地冲向他。人潮中薛仁立足不稳翻倒了,立刻被士兵们一层层扑上去压住
了,而后面的兵卒们还在一层层得扑上压倒他。人们前赴后继,成千上万,瞬息间就把他倒下之处压成了一个人
丘。
兵卒们大声嘶喊着:「抓住了薛贼。抓住了薛贼。别让他逃脱了!」
安如意脸上始才变了颜色。他已知道这不是一场月夜听琴,偶遇薛仁的梦魇了。而是一场江南城被残杀的城民和
兵卒们的一场复仇大战。他们用琴音把薛仁诱入了梦魇,然后困死他,杀死他。刚才他们看到的一幕幕都是昔日
薛仁做过的恶事,而兵卒们都是在战场上为薛仁所杀死的亡魂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薛仁北方都督的战袍金甲上,也涂满了平民和将士们的鲜血。他做事决绝,敢为先做恶,此刻
终于受到了「报复」和「天遣」。
但是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薛仁的梦魇里会有他呢?
安如意的心思灵动,转的很快。他转身便想顺着来时路回去。但是,黑夜沧桑雾瘴茫茫,眼前举目都是赴死的江
南城亡魂们。兵卒的亡魂们像是被一处漩涡深深吸引着,往同一个地方争先恐后的扑过去。那座人丘上越压人越
多,渐渐的压成了一个数丈高的死人堆。人们嘶嚎着,目呲齿裂,挥舞着手足、兵器,这情景极为恐怖。
安如意的周围也出现了很多残肢断臂的兵卒们,围拢过来逼近了他。
忽然,地下发出了一声霹雳般的巨响。紧接着地颤山摇。安如意一下子掠到了荒园的一侧。只见黑黢黢的「百草
园」里红光大作,从人丘的底部向外暴发出了一股巨大的气浪。掀翻了众多的兵卒亡魂们的人体残肢。人丘也一
下子崩塌了。
死人堆底下出现了一个大坑。里面跃出了一个人。他持着一柄满是绿铜锈的宽剑,向外猛力挥出。这柄铜锈剑迎
风一展剑气如虹,荡起了满天的残叶土石,向四外激射出去,射中了士卒亡魂们。立刻兵卒们像是被第一缕阳光
照射到了的冤鬼们,发出了凄厉地惨叫声,倒地破碎了。
薛仁的黑衣像烈焰般四下席卷着,威风凛凛得宛若战神。他把百草苑里的枯木石块都化成了利刃,肆意得砍杀着
兵卒亡魂们。
他厉声喝道:「是谁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的暗害我?快出来!否则我把你们这些怨魂们都炼化了,压在千绝寺下叫
你们生生世世都不得超生,永远做我的刀下亡灵!」
这噩咒可怖至极。对于在他手下死过一回的亡魂们来讲,假如是生生世世被此人残杀奴役,那真是一种生不如死
永不得超生的绝路了。兵卒们都发出了凄惨的嚣叫声,充满了恐惧。
薛仁出身征旅,是名名将,有着万夫不可抵挡的勇猛。他可以排名在当世的前三名霸主行列。虽然一时间被偷袭
乱了阵脚,但是此刻镇定下来施展起本领来,可开天劈地重整乾坤。他肆意得砍杀着敌人,似乎能将逆流逼得节
节后退,瀑布倒飞上天。
众江南城的兵卒亡魂们的武力与他相差太远。
安如意心怀不忍,转头不再看这种残酷场面了。薛仁狠戾阴郁,行事也偏激是不听他人劝的。
薛仁在争斗中竟然斜眜着他,喝问道:「安瑞,你嘴里不说话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是不是?你心里嘲笑我是个
只懂得杀人而不懂得仁义道德的莽夫,是不是?」
安如意心下厌恶,干脆不答话就算是默认了。他的心也微惊。这个薛仁貌似残暴,其实心性颇亮堂。他知己知彼
,能冷静的看到自身的缺陷,又能善用自身的优势。这个人有着清明的思路、勇猛的武力和掌控大局的魄力,实
在是个逐鹿中原的人才,也是个极难对付的劲敌。
安如意心忖,他一直避免着与此人为敌,看来是终究免不了要与他一战了。
薛仁一边杀戮着四处逃窜着的亡魂们,一边涔涔笑道:「我向来是恩怨分明。安瑞,你若是心存善念,想救了这
些野鬼也有法子的。只要你肯屈尊大驾为我舞一路剑,我就放了这些死鬼成全了你的仁德和善举!这样可好?!
」
这人桀骜难驯,果然是一个不能姑息的角色啊。安如意脸上神色淡淡的,道:「不行。」
薛仁大笑了:「好!我就喜欢你这种人。我们两个其实都是一类的黑心人。安如意,越是难得手的东西我越想要
,要怎样你才会答应?!你要什么条件呢?」
安如意摇头说:「天底下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薛仁大笑:「我不信,人总有奢求而得不到之物,你也不例外!我会知道你想得到什么的!」
他突然仰面大喝了一声。这声厉喝震颤着大地万物,也压制住了风和浓雾。吼声惊骇得亡魂们瘫在地上了。薛仁
快捷地掠动了身形,一瞬间似乎闪过了千万条身影,变成了千万个薛仁了。
他挥手出刀,便斩断了千百个亡魂的头颅,又一掌挥出直直贯穿了千百个对手的胸膛。
安如意心里惊疑得想着:「难怪薛仁这么狂妄,原来他的武功和法术双修,已经练成了『千极渡』的神功了。他
能练到了一人如千人同在,一人能对敌千人了?如果是真的,我也可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了。」
薛仁使出了的神功,转瞬间就把江南城的亡魂们劈断了。剩余的亡魂们怒视着他,发出了破口大骂和诅咒声。
百草苑的假山石上,蓝若彤和范芳女两个人目眩心驰的看着这种情景。蓝若彤的手指不能停顿地按着琴弦,弹奏
着琵琶。冷不防这种「千极渡」的神功可以穿透了人、符两重天。他坐在假山石上,薛仁的劲力一下子擦过了他
的胳膊,「痴」得一声旋去了一片皮肉,掠去了一张黄符。蓝若彤的右臂变得酸楚无力。他弹琵琶的音调失去了
准头,立刻变得不成旋律了。
薛仁转脸看向了歌女,喃喃自语道:「咦,这琵琶声怎么会破音了?」
清脆的琵琶乐曲一消失,百草苑里顿时发生了一桩怪事。兵卒亡魂们像是失去了力气和实体。他们混混沌沌得丢
开了铠甲和兵器,变成了一缕缕晃动的灰影子了。
薛仁恍然悟了。他放声大笑,俊朗的笑容里充满了恶意。像是一个小孩子充满了一种不知畏惧的残酷。安如意瞧
着他心都冷透了。
薛仁大笑着说:「我知道了。安瑞,你是弊帚自珍爱惜羽毛,不愿意去救死人吧。那么我就用个活人来试试你的
『德义』!这个歌女琴技不精,比不上天女的天籁之音,所以你不愿意舞剑是不是?那么我就把她的双手砍下来
,引来天音濯鸟的声音借给她,给你奏出来个仙佛之音如何?」
安如意心下暗叹,薛仁啊薛仁,你果然是够狠够毒啊。
他们都发现了,这个歌女的琵琶声能把两个人从梦境里引来,已然不是平庸之辈了。而江南城的兵卒亡魂们更是
借助了她的琵琶仙音才聚集起了复仇的实体和力量。祸主竟然是这个叫范芳女的小丫头啊。
安如意长眉微蹙,劝阻说:「薛仁,这世上没有什么『天音濯鸟』,而且你现在已经战胜了他们,已是赢过了此
战。这个小姑娘的琴技天下无双,与你我有共听之乐。她是被人雇佣了弹琴,才阴差阳错的借给了亡魂们杀人之
力。这都不是小姑娘的本意,所以不需要伤害她的性命。这一夜就当做一场南柯之梦吧。如果你坚持着要杀人,
那么安如意也不便阻拦,我先走一步了。」
薛仁冷冷地喝道:「现在恐怕也不是你能退缩地时候吧。」
他抬腿一步就跨到了蓝若彤和范芳女的身前,俯身一把就向蓝若彤胸口抓了过去。蓝若彤正急忙包扎着右臂上的
伤口,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团黑雾笼罩到了眼前。他大惊,失手撒开了手里的古玉琵琶。他的身子一瞬息间隐匿不
见了,消失在百草苑的草蔓里面了。地上只遗落了一把古玉色的琵琶。
薛仁五根手指带起了腥腥烈风,从空中捋了过去,一把就抓了空。安如意也轻轻「咦」了一声,扬起了眉。两个
人面对这空荡无人的荒园,微微愣住了。
蓝若彤急切间伸手催动了「空明符」,安然的脱了身。他忙伸手紧紧得握住了范芳女的手。两个人的手互握着,
都觉得对方全身冰凉,不能抑制的微微打着颤。
常听人说薛仁是天下知名的苛官暴吏,为人极暴戾,果然一言不合就生了杀机。
薛仁面色一沉。他的黑瞳扫视了周围一圈,脸上转怒为喜,微微笑着说:「哈,竟然还遇到了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我接连听了几夜琴,都没有想到这个琴师小姑娘竟然还是个得道的高人呢。我薛仁平生最好的就是能人异术。
这位大师,请出来一会吧。」他声调一转,变得非常温润柔腻,话语里带着恳求,充满了诱惑、劝慰之意。
范芳女和蓝若彤听了他的话,心里均是微微不稳,身子不由自主得微微摇晃了一下。
薛仁说着往前跨了一步,嗓音沉沉笑着道:「范姑娘的琴音,可以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位了。我薛仁平生所
好的就是天下第一绝妙之器了。美音、美人、美物、美技。我的北方城拥有着三千的食客,上万的能人。我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