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 下——尼罗
尼罗  发于:2012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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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兵荒马乱,人间总少不了爱恨情仇,于是他就总有生意可做。

他存下一笔二十万美钞的现款,用细绳一捆一捆的紧紧扎了,外面又包上两层塑料布,放在一只衬有钢条的密码

皮箱里。皮箱交给金小丰,他说:“这是云端的钱,你给我留着,无论如何都不许动。”

金小丰接下皮箱:“干爹,您这是……”

陆雪征摆了摆手:“别乱想,我手中散漫惯了,吝啬起来对不住别人,不吝啬又对不住孩子。有这笔款子做后盾

,我就轻松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话不投机

年末岁尾,杜文桢庆祝自己的五十大寿,大排筵宴,十分热闹。

陆雪征没有露面,但是派人给他送去了一份重礼。杜文桢接了礼,表面上趾高气扬、不屑一顾,其实心里挺高兴

,认为陆雪征还算是给了自己几分薄面。

为了表示自己领了情,他第二天让独生儿子出门,前去陆公馆做了一番道谢。杜文桢豪横一世,儿子却是个白白

净净的小病秧子,大名就叫做杜定邦。杜定邦像个小鸡崽子似的到了陆家,香汗淋漓的往沙发上一坐,叽叽叽的

开始向陆叔叔致谢,声音又轻又高。陆雪征含笑坐在对面,恨不能给他撒一把小米。

杜定邦没有父亲的雄心,也没有父亲的手段,叽叽完毕就要告辞。陆雪征让金小丰送他出去,然后忍无可忍,自

己坐在沙发上笑了一场。正笑着,陆云端从楼后小门咚咚咚的跑进来,满嘴流血。陆雪征一眼看见,当即惊问:

“怎么了?”

陆云端迈开大步往洗手间冲,且跑且答:“又掉了一颗牙!”

陆雪征这才放下心来——陆云端正在换牙齿,经常掉牙。

陆云端长的很快,因为父母都高挑,自己营养又足,所以到了如今,已经显出长胳膊长腿的大个子雏形。风一样

的跳到陆雪征面前,他探过头去咧开嘴巴嘻嘻一笑——两个门牙全没有了。

陆雪征一撇嘴:“呃!无齿之徒!”

陆云端立刻闭了嘴,又一皱眉头。而陆雪征随即起身把他扛在了肩膀上,正儿八经的一边迈步一边说道:“这是

谁家的猴子呀?我是不要,送给白嘉治吧!”

果然,陆云端立刻就闹起来了——他最怕见白嘉治!

金小丰送走了杜少爷,进门时就见陆云端在干爹身上连滚带爬、连纠带缠;陆雪征站立不动,像个变戏法的一样

,两只手忙的上下翻飞,把儿子依次从腿间、肋下、肩上拉扯出来。父子两个都出了汗,后来陆云端像条小狗一

样,四脚着地的从父亲裆下爬过去,然后马上起身,刺溜一下逃了个无影无踪。

陆雪征穿得太多,上楼回房,脱了身上一件绒线衣。金小丰见他一头热汗,就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陆雪征自己

摇头笑道:“老了,看这一身大汗。”

金小丰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孔,然后答道:“没老。”

陆雪征正视了他的眼睛:“没老?”

金小丰抬手抚摸了他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腰身依旧是结实的,骨骼坚韧、肌肉分明。陆雪征那张脸,年

轻的时候不显年轻,如今人过中年,也未见得老;加之身体完全没有发福走形,所以金小丰可以实话实说的告诉

他:“没老。”

陆雪征抬手摸了摸他的光头,然后转身向外走去。他倒是不很怕老,就像他不很怕死一样。人就是这么一茬一茬

轮回的,他不老,云端怎么长大呢?

穿过走廊到了楼梯口,他忽然起了玩心。一手撑住栏杆飞身跃出,他像只猎豹一样直接跳了下去。轻轻巧巧的双

脚落了地,右边小腿是隐隐疼了一下,但也不算大碍。直起身来跺了跺脚,他自我感觉很是不错。

正在这时,仆人进门,送来一封电报。陆雪征找来密码本子亲自译出来,却是大吃一惊——文字上面并没有什么

异常之处,可是他和易家有那不得见光的往来,这时一瞧,便立刻读出了端倪。

把电报条子撕碎扔掉,他起身喊道:“小丰!”

金小丰应声跑下来,就听陆雪征放轻声音吩咐自己道:“你快去码头,让俞振鹏拦住今晚六点以后的所有易家货

轮,不许它们靠岸。”

金小丰莫名其妙的愣了一下:“就这么硬拦?”

陆雪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去吧,轮船经理自己明白!”

金小丰领命而走,果然在当晚拦截下三艘货轮。船上经理并未因此表示异议,待到入夜之后,这些经理带着亲信

手下行动起来,把几箱高价药品绑上大石,沉入海底。

李继安叛变了。在得到了足够多的金钱与承诺之后,他再次投了日。

易崇德在怨恨自己识人不明之余,只能把贵如黄金的药品尽数抛入海中;而易轻澜想起陆雪征当初对于李继安的

质疑,也是后悔不迭。幸而他这一家在上海苦心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倒还不怕会被李继安反咬一口。

翌日清晨,轮船靠岸。经理不再承担药品风险,总算可以坦然。陆雪征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嘴上不提,其实仿佛

吞了一颗定时炸弹一样。

这天晚上,他对金小丰说道:“我总觉得,天津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金小丰不明就里:“干爹,您想去哪里?”

陆雪征没理他,自顾自的只是思索。如此又过了三五天,他把李绍文和李纯这一对干儿子打发出门,去了重庆。

此举一出,众人皆惊——天津这边的日子过得正兴旺,无缘无故的跑去重庆干什么?

陆雪征懒得解释,单是坐在家中沉沉的思索。现在让他们去重庆,当然还是漫无目的,但是既然不肯把天津作为

永久的安身之所,那就必须开始着手在他乡建设家园了。上次离开天津前去上海时的狼狈模样,现在想起来还历

历在目;如果当时上海能有自己人做出接应,那情形定然就完全不同了。

李绍文和李纯两个人年轻力壮,沿途又有易家手下做出保护,故而一路走得毫不为难。而陆雪征坐在家中,惴惴

不安的只怕出事;结果到了这年夏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傍晚时候,火烧云在天际连绵起伏,烧红了半边黯淡天空,陆公馆院内的花木草坪也被泼上了一层金红

颜色。陆雪征缓步走出楼门,就见院外停了两辆军用吉普车,而一名高个子男人怪模怪样的站在车前,正在面无

表情的望着自己。

陆雪征的脚步顿了一下,真没认出那是李继安。

李继安穿着一身颇为笔挺的卡其色军装,右手拄着一根乌黑锃亮的手杖,弓腰驼背的,却又并非朝前,而是倾向

右侧,看起来正是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大概是为了保持平衡,他把脖子歪向左侧,头顶的军帽偏是端正,

水平的扣在了他半边脑袋上。

面对着这么一位状如病树的李继安,陆雪征在狐疑之余,心里倒是痛快了一些。及至慢慢走近院门,他看的清楚

,就见李继安五官并未变样,依旧英俊不凡,但是两鬓花白,竟是如同霜染一般。

两人对视片刻,李继安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我找上门来啦!”

然后他探头过去,像怕吓到对方似的,故意压低了声音:“怕不怕?”

陆雪征隔着铁栅栏门,公然上下打量了他,末了皱着眉头问道:“我说,你怎么老成了这个×样?”

李继安抬起左手摘下军帽,青天白日的帽徽就在夕阳余晖下一闪。尽数露出满头花白短发,他把军帽随手向后一

扔,落进卫士手中。

“我可怜嘛!”他似笑非笑的盯着陆雪征,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弯腰空洞的咳了两声,又啐下一口唾沫。潮红着

一张脸抬起头,他轻声细语的继续说道:“有人杀,没人爱,多可怜呀!”

陆雪征用眼神把他从上到下刮了一遍:“那你还活个什么劲?可以去死嘛!”

李继安有气无声的嗤嗤发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一口唾沫吐到陆雪征的胸前,他抬起头来斜着眼睛答道:“

我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我吧?”

陆雪征没计较,微笑着一挑眉毛:“哦?何以见得?”

李继安抬起左手,用手指一点自己的右胸:“再正一点,我就死了,可你偏要往歪里扎,你说你有多爱我!”

陆雪征笑出声来,隔着铁栅栏一拍他的肩膀:“病美人儿,徐娘半老,就不要再出来自作多情了。回家吃两副生

津润肺的好药吧,你当我没见过风箱,所以故意过来喘给我听?”

李继安气喘吁吁的也笑了,笑的目露精光:“幽默,真是幽默。”

陆雪征收回了手:“引君一笑而已,谈不上幽默。你要是没有其它的事情,就请走吧。我心里很讨厌你,你这模

样也颇不好看,不如回去藏拙,也给我留下一点好的印象。”

李继安垂下眼帘,狠狠盯了他那右腿一眼。

当年那条尖石刺入他的前胸,看起来扎的极深,其实力道不正,击断一根肋骨后斜斜向上,却是嵌进了他的肩膀

关节之中。这样的伤情本还不足以取他性命,真正让他九死一生的是他的慌乱和胆怯——他在大河之中沉沉浮浮

,险些溺毙,因为呛水严重,所以又引发了肺炎。九死一生的煎熬着活下来,及至他抵达烟台,队伍已经零零落

落,不成规模。

他一直记恨着陆雪征,看到陆雪征这样全须全尾,他受不了!

这时,陆雪征因为等不到他的回答,所以索性径自转身往回走去。李继安姿态扭曲的抬起头来,就见他身姿笔挺

,一边走一边抬起双手抓住衬衫前襟。一扯之下纽扣迸落,他就这么脱下衬衫甩到一旁,打着赤膊进入了楼内。

衬衫上沾了李继安的口水,他嫌恶心。

李继安望着陆雪征的背影——他原来也是这么一个直条条的汉子,也是这么精壮结实,可是现在不行啦,右胸上

的那一处伤来的太狠,只要他一昂首挺胸,伤口就要一跳一跳的作痛。他不能总是忍着疼痛强装器宇轩昂,所以

大概这辈子就要这么怪模怪样的活下去了。

轻轻咳嗽着转过身去,他拄着手杖上了汽车,同时吩咐车外卫士:“带一队小兵过来,把这里围住。”

第一百三十八章:暂避风头

陆雪征光着上身走进楼内,仰起头大喊金小丰。金小丰无声无息的快步出现:“干爹,李继安怎么说?”

陆雪征匆匆找来一件干净衬衫穿上,同时说道:“你带上云端立刻从后门走,去丁朋五那里,我不露面,你不许

露面!”然后他抬眼望向金小丰,又提醒了一句:“钱也带上!”

金小丰犹豫了一下:“那您……”

陆雪征不耐烦了:“我有我的去处,你不要管!快走!”

金小丰不再迟疑缠绵,转身几大步蹿上楼梯,几秒钟后一手抱着陆云端,一手拎着箱子,疾风似的从楼后小门冲

了出去。陆云端还在奋力回头去看爸爸,但是没有吵闹疑问——在这个家庭中生活久了,他耳濡目染的懂得了许

多事情。

金小丰一走,陆雪征抓起金小丰留下的一顶巴拿马草帽扣到头上,略作收拾之后迈步出楼,他既没有走前方大门

,也没有走花园后门,而是不当不正的翻过围墙,在一条小街上落了脚。

无视两名行人讶异的眼光,他快跑几步冲入前方大街,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刚刚包围陆公馆的李部士兵对此一无所知,故而在蚊子与露水的包围下,稳稳的站起岗来。

陆雪征甩开胳膊在大街上行走,感觉挺自在。

夜风鼓起了他的衬衫,他身上没有汗,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光滑与洁净。这是一条繁华道路,两边的旅馆酒

楼亮着电灯,迎来送往的别有一番热闹。一群日本男人在路边撒酒疯,闹的惊天动地,陆雪征远远绕开,不去惹

事。

现在他对李继安的感情,他自己想着,大概和杜文桢对待自己的态度差不多——君子我不怕、毛贼我不惹。对于

杜文桢来讲,他是毛贼;对于他来讲,李继安是毛贼。毛贼的力量未必有多么惊人恐怖,但是阴狠毒辣,让人防

不胜防;而且纠缠不休,有始无终。

不过,陆雪征也不相信李继安会有本事调动军队来对自己进行追捕,甚至说,城内根本就不可能存有多少李部士

兵。李继安作为一名反叛反叛再反叛的人物,日本人尽管可以收服他,但是决不敢放任他带兵进城。陆雪征虽然

不是军事一面的人才,但是他吃了三十多年的干饭,这点道理还是能想透彻的。

士兵又不是大洋,装起来便可以随身带走。陆雪征揣测了一番,认为李部士兵要么还在河北,要么是在天津城外

,总而言之,不会集体驻扎在李公馆内就是。

陆雪征这一路走的浮想联翩,顺便又买了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在街口坐上一辆黄包车,直奔杜文桢公馆。

杜公馆宽敞阔气,前方一座巍峨洋楼,是杜文桢本人起居之所,后面花园里另有一片精巧房屋,则是用来藏娇的

座座金屋。陆雪征来的突然,让杜文桢一颗心砰砰乱跳。匆忙脱下睡衣换上长袍迎出来,他就见陆雪征站在自家

的大客厅中,正仰着脸欣赏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大吊灯。

于是他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唤了一声:“陆老板?”

陆雪征应声望向了他,十分温和的微笑说道:“杜老板,来的冒昧,还请见谅。”然后他走上前去,把一包糖炒

栗子塞进杜文桢手里:“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杜文桢上下打量着他,没看出眉目来,托着糖炒栗子问道:“你……你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陆雪征盯着他的眼睛一点头,语气诚恳的答道:“杜老板,实不相瞒,我今天遇到了一点麻烦,有人要追杀我,

所以我打算在贵府借宿一晚,不知你肯不肯帮这个忙啊!”

杜文桢抻着脖子向陆雪征探过头去,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啊?还有人要追杀你?你把天皇揍啦?”

陆雪征立刻连连摇头:“不是日本人,我没惹日本人。杜老板在这上面可以放心。”

杜文桢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畅快的笑了:“哈哈,报应不爽,陆雪征,原来你也有今天啊!”

正在这时,他的独生儿子杜定邦从外面冶游归来,醉醺醺的倚着门框,娇滴滴的唤道:“爸爸呀……”忽然一眼

看到陆雪征,这才勉强挺直了身体:“唔,陆叔叔。”

杜文桢一看到杜定邦,就把陆雪征抛去了脑后。他先是小跑着赶上去扶住儿子,随即大喊仆人过来伺候少爷。好

一番忙乱过后,几名仆人架着杜少爷离去,杜文桢还在后方目送。陆雪征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忽然有些思念陆

云端了。

杜文桢对那位敢于追杀陆雪征的超级流氓很感兴趣,于是陆雪征就把李继安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杜

文桢听后,不禁也是大皱眉头——陆雪征讨厌归讨厌,但起码是说话算话,人品基本还可以;相比之下,这个李

继安东摇西晃随风倒,无论如何,都太不是东西了。

杜文桢并不在陆雪征面前妄议旁人。命人给陆雪征安排了一间客房住下,他自己回房脱衣上床,搂着姨太太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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