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结界边缘遇到，埃兰握住他的肩膀，大声问道：「凯，没事吧？」

「埃兰前辈，我没……」凯紧紧抓着埃兰的手臂，刚激动地说了几个字，就突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凯？你怎么了？」埃兰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异样，用力晃了晃他。

凯低着头，散乱的浏海挡住了表情，埃兰觉得很奇怪，正想再问问他，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身体被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眼前一阵发黑，惨叫声压抑在喉间，却根本发不出来。

他茫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狼王的手爪直直插进了他的腹部，又从后背穿了出去，鲜红的血液在一瞬间就染满他的腹部。

埃兰震惊地睁着双眼，他慢慢抬起头，入目的是凯如死水般的暗棕色双眸，那双眼睛毫无焦距，灰蒙蒙的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后突然低头咬住了他的脖子！

尖利的牙齿轻而易举地刺进了他的皮肤，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活泼开朗，又有点脱线的凯·华莱士了！

「埃兰！」远处，詹姆斯凄厉的叫声顺着风传来。

埃兰想要回应他，但是身体里的血液正被凯吸食，迅速流失的体力和剧痛让他渐渐开始失去意识。

凯在吸取了足量的血液后猛地拔出了右手，尖利的手爪将埃兰整个腹部撕裂了！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飞溅出来，就如同降下一场血雨。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埃兰瞪着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凯，看着他嘴角蜿蜒而下的自己的血，看着他举起手爪，似乎要给自己致命一击。

周围的猎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异变，然而没有人来得及赶过来，也没有人能动弹，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呆住了。

到了此刻，就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凯撒城黛青色的天空中飘过一片厚重的云层，那些云层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让这个空间变得无比压抑。

危急中，一串咒语伴着一道人影猛然在埃兰脑海中浮现，将他几乎就要彻底失去的意识猛地拉了回来。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那串咒语自动在埃兰脑海中响了起来。

凯的手爪已经降临到埃兰的脑袋上方，只要再下降一寸，就可以在他的脑袋上彻底插出几个窟窿！

一阵银光猛地凭空爆开，有人突然出现在埃兰的身边，威力巨大的银血结界以强大的反噬力将凯和手爪一起弹了出去。

凯在地面上滑行了十多米才停下，他的右手鲜血淋漓，是被银血结界的反噬力打伤的。

但是那些伤口在几秒钟之内就愈合了，这一幕几乎让所有猎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而凯本人就像根本不在意受伤一般，只用暗棕色毫无焦距的眼眸看着那人，没有朝自己的伤口看一眼。

埃兰吃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挡在他面前的人正低头看着他。

那人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一股温暖的暖意从伤口里涌了出来，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他唯一能够看清的，是一对在月色下张开着的黑色翅膀。

那翅膀苍劲有力，比夜空的颜色更深，埃兰呆呆瞪着它们，只觉得他的心脏被冰水浸透，彻底冻结了起来。

心头强烈的悸动让他浑身发抖，一股绝望蔓延进他的血液，沿着血管流遍了他的全身。

「洛伊·莱温特，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克劳泽夹杂着讽刺的嗓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埃兰看着眼前的人，黑色的眼瞳开始剧烈收缩。

那人似乎没有听到克劳泽的话，只是径自治疗着埃兰的腹部，伤口太深面积也太大，几乎可以说是致命伤，光靠咒语已经无法治愈它了。

「埃兰，你想不想活下去？」

带着隐约叹息的言语在耳边模糊地响起，天边的云层散开了些，月光洒落下来，让埃兰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头比黄金还要耀眼的金色长发，一双比红宝石还要美丽的红色眼眸，眼前的人有着一张他无比熟稔的颠倒众生的脸，那是洛伊·莱温特的脸，是他已经看了无数遍，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脸。

唯一不同的是，他熟悉的洛伊有一双如蓝宝石般的冰蓝色眼眸，而不是眼前的这种红色。这种红色透着光芒，盛着月色，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走。

埃兰想起他曾经在典籍上看到过的吸血鬼王子，还是小孩子的王子，就有着这样一双红色的眼眸。

他曾经问过洛伊这件事，当时洛伊笑着对他说，他们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可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而伴随着洛伊的话，还有一阵剧痛刺穿了他的脑袋。

无数亮着光的碎片扑进脑海，那些一度被他遗忘的过去此刻全部回忆起来了。

撒耶华出事的那晚，他亲眼看到有人用双手撕裂了两头狼人救了他，并且在他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问他——「想不想活下去」。

那时的他拼命点头，没有放弃求生的念头，然后那人拉下了头上的帽子。

那是洛伊，如同此刻一样，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眸，直直看着他。

原来让他烦恼了半天的人就是眼前这家伙，血族之王，当年救了他的人。他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会对洛伊家那些金色的玫瑰花花纹有熟悉感，因为他早在十多年前的那晚就看过了。

那晚洛伊穿的连帽斗篷上就有这个图案！

所有的一切都连起来了，这几个月来洛伊无数的谎言也都被拆穿了，埃兰只觉得一股无法言语的悲怆流遍全身。

一直以来无比痛恨的异族，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还在那个人日复一日的谎言中失落了自己的心。

多么讽刺的事实，明明一度接近真相，却因为顾虑到那个人而放弃继续追寻，可结果他得到了什么？

他得到的就只有欺骗而已！

骗子，洛伊·莱温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骗子！

「放开我！你这个骗子！可恶，你你……一直在骗我……滚开！」

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了一声，埃兰狠狠推开洛伊，鲜血因为他剧烈的情绪波动从嘴里喷出来，染污了他大半张脸，让他看起来非常可怕。

周围一片死寂，不管是狼人还是猎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就连刚才出言讽刺洛伊的克劳泽也愣住了。

一瞬间，圣战的火焰仿佛都从这个战场退了下去，没有人动得了，这太过突然的事实让他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就算猎人协会里有一部分人并不认识洛伊，但是看到这样的情景也都震惊得动弹不得了，更何况还有很多人本来就认识洛伊。

「是的，我是个骗子，可是，如果不骗你的话，也许我永远也无法接近你。」洛伊低声轻喃了一句，可这句话却不知道是在对埃兰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然后他伸出手，轻巧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他把手悬在埃兰的头上，让那些从伤口流出来的血全部滴到了埃兰的嘴里。

血腥味一进口，埃兰便犹如被电击中般剧烈挣扎起来，他左右摇晃着他的脑袋，拒绝洛伊的鲜血。

他不会再让这个骗子救他，他不会再让这个人有机会骗他！

「埃兰！你会死的！」洛伊低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隐约的颤抖。

埃兰看着他冷笑，声音虚弱地说：「被你救……还不如去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一刻充斥在心头的愤怒让他口不择言，甚至连生命的延续都想要放弃。

他太心寒了，心寒到已经没有任何理智。

洛伊猛地握紧了拳，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伤痛，然后他突然伸手强行捏住了埃兰的下巴，并且逼迫他张开嘴巴。

「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死。」

我曾经说过我会保护你的——这剩下的半句话，洛伊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牢牢箝制着埃兰，强压下他所有的挣扎，直到灌进了足量的血让伤口开始自动复原，他才放开了埃兰。

血液流进身体，一股力量在体内流窜，埃兰愤怒地咬紧了牙关，无法言语的情绪在胸腔里乱撞，他突然握住了掉在身边的洛伊的匕首。

「埃兰，」洛伊轻轻擦拭着埃兰嘴角的血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以前虽然和你开过很多玩笑，但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埃兰手中的匕首猛地插进了他的右肩。

用尽全力的一击，锋利的匕首没至刀柄，剧烈的疼痛让洛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从这一击中体会到了埃兰对他的憎恶，那么强烈，几乎不可磨灭了。

「洛伊·莱温特，我不会原谅你的！」

紧紧抓着匕首，埃兰低吼了一句，那双深黑色的眼瞳里此刻燃烧着熊熊大火，那火灼伤了和他对视的洛伊。

血从洛伊的肩膀涌了出来，他微微睁大眼睛，侧头朝肩膀看了一眼，虽然匕首是银制的，但是就像埃兰之前猜测的那样，伤口没有立刻腐烂。

最强大的血族可以做到压抑伤口被银器损伤后的腐烂，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埃兰，嘴角的冷笑变得更深了。

他就像个白痴一样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那次用银弹伤了他之后，更是自责后悔了很久，可其实那对洛伊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真是个白痴，被人当玩具玩弄了这么久，居然还会动了感情。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他还蠢的人了！

洛伊不再说话了，他最后低头看了埃兰一眼，拉着他的手拔出了匕首，匕首一离开，伤口立刻就开始复原了。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是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做这些事。」低喃了一句，洛伊抬手劈晕了埃兰，又随手扔了一个结界罩住他，转身往前走。

圣剑很快出现在洛伊的手上，从剑身上迸射出的耀眼银光顿时笼罩了两个靠他比较近的狼人，下一秒，他们凄惨的叫声再度撕开了安静的夜幕。

「看来我们几千年来的战斗，今天终于要做一个了结了。」

轻轻舔去手上刚才斩杀狼人时沾到的鲜血，洛伊微眯起眼睛，身后的翅膀微振，他双足离地悬在了空中，仅是翅膀的振动声，便让附近那些低级狼人发出了恐惧的悲鸣。

「好，就让我来领教吸血鬼王的实力。」

格雷·霍恩斯沉声说完，张开右手，深黑色的狼爪在月光下映出森冷的寒光，他右脚一点便要冲向洛伊，却没想到，步子刚刚迈开，有人便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人手上石青色的长剑「匡」的一声架住了他的狼爪，冷漠艳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深紫色的长发飞扬在空中，与发同色的眸子冷漠地看着他。

出现的人是血族现任四大长老之一，鲁西安·本杰明，容貌和实力都不输给洛伊的家伙。

「鲁西安！」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格雷脸上一瞬间浮现惊喜的表情，就仿佛是突然见到了一直日思夜想着的人的感觉，他激动得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战场上。

鲁西安却显然没有和他叙旧的意思，手臂一挥，长剑便挟着森冷的杀气呼啸着朝他冲了过去。

「可恶！」

克劳泽看到鲁西安突然出现，怕格雷会吃亏想冲上去，却在下一秒被人一把扯住了背后的衣服，并被一股大力扯得后退了好几步。

冰冷的武器紧接着便贴上了他的脖颈，他几乎没有犹豫地使出了超高速移动，退出了十几米才停下。

刚才那一瞬间，死亡的气息几乎已经逼到了他的底限，身体居然害怕地直接逃跑了，这在过去的战斗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十几米远的地方，另一个振着黑色翅膀的吸血鬼悬浮在离地面不过十公分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脸让他看起来特别冷酷，他张开的手指间缠着一根透明的丝线，刚才就是这根丝线差点砍下了克劳泽的头。

那是卡米拉，被整个诺维斯的人所熟知的，莱温特伯爵公馆的管家，当然也是血族的四大长老之一。

此刻的他脱下了管家服，换上了黑色的长老服，黑色的翅膀嚣张地展开着，脸上的表情虽然和过去没有任何差别，但是从他身上逸出的强烈杀气，已经不是那个大家熟悉的卡米拉了。

而在另一侧，和费卡对峙着的库尔撒也没了耐心，脚尖一点，人就跳了起来，随着这个动作，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背后隆起，随即张开了。

猎人协会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库尔撒，没有人想到过，他竟然也会是血族的长老！

詹姆斯更是惊得眼镜都要碎了，天哪，库尔撒居然也是血族长老吗？他居然隐藏身分和他们在一起这么久？

这样算起来的话，血族到底给了他们多少恩惠？莱温特伯爵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今天了吗？

「看来没有本大爷出手的余地了。」

头顶上又飘来一阵嚣张讥讽的嗓音，詹姆斯惊诧地抬起头，只见离他们很近的一棵大树顶端，有人轻松地站在那脆弱的树枝上。

俊美的脸上扬着不屑的微笑，乔萨·罗迪克，这位有着一头银发和乖张笑容的最后一位血族长老，甚至没有出手的意思。

库尔撒冷哼了一声，嚣张地说：「你就在边上看着吧。」

「乔萨……」

艾里斯这会儿也惊讶地瞪大眼睛，欣喜地看着乔萨。

艾里斯是乔萨的父亲，这位可怜的前长老自从在人类世界找到真爱后，就被儿子单方面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从两百多年前起就再也没见过儿子了。

虽然这次决定一起参与圣战就是为了找机会和儿子重归于好，可如今真的见了面，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乔萨表面虽然看起来很乖张，但是脾气却强得很，艾里斯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体谅自己了。

听到他的声音，乔萨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喂喂，那边的老头子，如果要叙旧的话把这些狼人都干掉再叙吧。」

一句话让艾里斯心里吊着的石头落了地，他微微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自从被洛伊弹开后就没有动弹的凯，此刻，突然仰头嚎叫了一声，类似狼嚎的叫声不断从他口中发出来，再度震撼全场。

等他叫完，一大片黑影突然从极雾之林的方向涌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几乎无法看清的黑影，那是倾巢而出的狼人！

大地似乎都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冲击而震动起来，猎人们的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色，那强烈的视觉冲击牵动心脏，引发了难以自制的猛烈心悸，甚至已经有人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他们根本没想到狼人的数量会有这么多，现在这样悬殊的数量之差，很可能导致他们惨败的结局。

但是就在他们担忧不已时，无数的吸血鬼也从北面的方向涌了过来。

大地再一次震动起来，两股庞大的黑潮从不同的方向而来，他们迅速涌进凯撒城，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一时之间，整个凯撒城被黑漆漆的人影占满了，异族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出现，不过转眼之间，双方的人数又相差无几了。

詹姆斯第一次站在圣战的战场上，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撼。

那几乎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强烈感觉，他到此刻才意识到，和异族相比，猎人协会依然无比渺小。

曾经他以为只要冲破了血液的力量，他们就可以和异族正面抗衡，就算是圣战，他们也可以放心地参与。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当异族的力量将大地也撼动之时，他才意识到其实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站在这片已经变成废墟的凯撒城中，看到异族如黑潮般涌来，身为人类的那份恐慌，几乎无法自制地冒了上来。

这就是圣战吗？这就是血族和狼人数千年来无法化解的仇恨吗？

当两族正面对峙时，空气中浮动着的暴乱气息让人心惊，到处都是火药味，几乎一触即发。

「詹詹、詹姆斯前辈……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撤退？」站在詹姆斯身边的猎人结巴地问了一句。

他已经忘记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了，紧张的情绪让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