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说的心痛流窜于胸口，洛伊的手用力插入自己的发际，甚至粗暴地扯断了好几根金发。

鲁西安看着他略显暴躁的动作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对他来说，死亡才是解脱，但是洛伊，你呢？」

秉持对爱人的承诺，艾里斯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死亡，而只有死亡才能带给他真正的解脱，但是，洛伊却还活着。

活着，就必须要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的感情。

洛伊沉默着不说话，半晌后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他的解脱在哪里，血族之王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那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本也就没有想过要摆脱这份枷锁，这是莱温特家赋予他的使命，更是整个血族对他的信任。

「作为血族之王，你要承担的责任确实还有很多，但是作为洛伊·莱温特，你所要考虑的只是自己的问题而已。洛伊，我不认为一个无法处理好自己感情的人，能够处理好整个血族的未来。」

鲁西安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可洛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逃避。

他还能够有处理他感情的资格吗？在犯了这样大的错误之后，几乎只要想到埃兰，他都会有罪恶感。

「你要一直把自己困在枷锁里吗？已经付出那么多努力，难道你不想得到回报吗？」

鲁西安在洛伊身边坐下，他从上次圣战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极夜之地，所以他错过了对洛伊来说很重要的一段成长历程。

等他回来的时候，洛伊已经完全长大了，也不再有机会让他这样和洛伊谈心，可这次，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洛伊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有些失落地说：「我想，可是我又觉得我不能……」

如果继续和埃兰纠缠下去，也许他还会犯下同样的错误，真正强大的人，应该没有任何弱点，可埃兰，现在却成了他的弱点。

「没有不能，洛伊，你是我们的王，同时也是你自己，不要因为圣战就产生那么大的矛盾，你也不应该因为这件事就逃避自己的感情。」

鲁西安总是泛着冷光的眼睛，此刻落在洛伊身上仍然没有过多的情绪，却潜藏着一份深深的温柔。

听着他的话，洛伊心里产生了很多感慨，其实鲁西安也就比他大了两百多岁而已，这个年纪对血族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此刻的谈话却让他觉得鲁西安比他成熟很多。

可是他真的可以吗？如果艾里斯还在的话，他真想好好问问他，只可惜，唯一可以给他明确答案的长辈已经不在了。

「洛伊，你一向都很理智，但是在感情上，有时候理智的决定却未必就是正确的。」可以感觉到洛伊的动摇，鲁西安又补了一句。

洛伊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是……他那么恨我。」

其实他也知道他一向都很理智，甚至，他其实并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对于同一个问题太过纠结，那本就不是他的个性。

但是这一次的事，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悔恨自己犯下的错，还有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埃兰的态度。

埃兰昏迷前的种种反应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种鲜明的憎恨就像是冰水一样在他心头蔓延，甚至让他战栗。

他不是没想过埃兰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可他没想到那反应居然会剧烈到这种程度。

卡米拉之前的话没有说错，埃兰这边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所以现在，这根本就不是他克服心理障碍就能解决的问题。

「既然想，就再追过去，反正你之前对他也是死缠烂打。」

鲁西安隐约带着调侃的话让洛伊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我哪有这么夸张。」

「听卡米拉说了一些事，我觉得你有。」

「那是卡米拉太夸张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有没有勇气回去面对这段感情。」鲁西安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了一丝促狭的笑意，紫色的眼眸中更是闪动着坚持和期待。

也许从他长老的立场上来说，他并不应该支持洛伊去找埃兰，毕竟那对延续后代完全没有好处。

可是，也许是见证了艾里斯的死亡，他现在认为比起延续后代，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应该怎样选择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种族矛盾已经得到了解决，如果以后三族真的可以和平共生，那么，很多原本坚持的问题就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了。

这一次，洛伊沉默了很久，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埃兰的态度确实让他感到为难。

以前他可以不断地调侃对方，是因为他们之间最严重的问题还没有被揭穿，可现在，埃兰有那么深的恨意，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缓解？

他不知道埃兰会不会原谅他，也不知道埃兰到底怎么看他，这场看不到未来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坚持。

更何况他是血族，而埃兰是人类，他不想步上艾里斯的后尘，如果数十年之后他要面对埃兰的死亡，那对他来说就太残忍了。

「鲁西安，你和格雷·霍恩斯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得不出结论，洛伊决定先转移话题。

鲁西安耸了耸肩，平静地答话道：「没什么。」

「为什么要帮他？」

「上次圣战就认识他了，觉得他很特别。」

很特别？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洛伊的心里，怎么感觉鲁西安这话说的，有点诡异？

觉得一个人很特别的话，那不是……

「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你不用胡思乱想。」似乎是知道洛伊在想什么，鲁西安瞥了他一眼。

洛伊摊了摊手，知道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了。

鲁西安是很干脆的人，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那说明他真的只是觉得格雷是个很特别的狼人而已，只是想帮他一次，就帮了。

这样随心所欲还真是值得羡慕呢，洛伊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沉默之森的结界上再度传来波动，闻到来人的气味，洛伊和鲁西安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同时站起了身。

洛伊和鲁西一起走出殿堂，就看到一道人影进了不远处罗迪克家的领地。

「乔萨。」洛伊走到那座殿堂门口，叫了里面的人的名字。

乔萨手里抱着艾里斯的遗体，此刻，正把艾里斯放进他的棺材里。

「我打算送他去蒙泰城，和他喜欢的女人葬在一起，就是不知道过了两百年，那女人的墓地附近是不是还能放下他。」

为艾里斯的棺材盖上盖子，乔萨大声说着这句话。

他的脸色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虽然眼睛还有点红红的，往日里的嚣张笑容也还没挂上去，但是洛伊他们知道，他克服了心里的阴影。

「乔萨，我很……」

洛伊刚张口想道歉，就被乔萨不客气地打断了，「本大爷不想听道歉的话，老头子会死是他自己求死，和你没关系。但是洛伊，如果那个让你费尽心血去保护的人类还不识抬举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

乔萨说完最后一个字，语气已经变得很凶恶，眼睛里更是杀气腾腾，这样的表情让洛伊知道，他心里还是在意的。

可是为了让自己放下心里的包袱，他作出了这么大的让步，如果埃兰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也许他已经跑去把怒气出在埃兰头上了。

迁怒，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洛伊，大家都这么支持你了，你再停滞不前的话，就实在愧对你的身分了。」鲁西安在这时接了话，语气中充满了鼓励。

对他来说，洛伊终究是比他小了两百多岁的小鬼，尽管这个小鬼很会逞强，可也有需要鼓励和帮助的时候。

乔萨一只手抬起了艾里斯的棺材，边往外走边说：「小安说得没错，你是血族的王，怎么能在人类面前退缩，这也太丢脸了。那种程度的人类，用强的也可以搞定吧，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面对这样的话，洛伊只能抽搐下嘴角，答不上话了。

「乔萨，我陪你去蒙泰城。」鲁西安在乔萨经过他身边时按住了他的肩膀。

乔萨点了点头，转头又对洛伊说：「我会在蒙泰城住几天陪陪老头子，你要去就抓紧，可别我回来还看到你在这里挣扎，那本大爷可要对那小子不客气了。」

说完，他冷哼一声，振开翅膀飞了起来。

鲁西安面无表情地朝洛伊看了一眼，很快跟上了乔萨。

沉默之森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血腥味静静浮在空气中环绕着洛伊，让他有很安心的感觉。

是啊，现在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真的配不上血族之王的身分，明明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只是被埃兰骂了几句、刺了一剑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初被他追查身分的时候，不是都很轻松地应付过来了吗？

想到这里，洛伊轻叹了口气，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面朝着几大纯血家族的领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的圣战，是我的过错才导致了那么多族人的死亡，但是我发誓，我一定会让血族继续强盛下去。

面对着血族的前辈们，洛伊在心里立下了誓言，他要继续往前走，不能因为这一次的错误，就一直徘徊不前。

鲁西安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一个无法处理好自己感情问题的人，更不可能处理好整个血族的未来。

直起身时，各大家族的领地外种着的蔓藤因为被风吹动而微微摇晃起来，那些藤蔓发出「沙沙」的响声，就像是那些沉睡着的长辈们对洛伊的回应。

猩红色的月光为整个沉默之森蒙上一层淡淡的红纱，在那片红纱下，洛伊仿佛能够看到那些飘浮在空气中的，血族已逝者们的灵魂。

那温柔宽容的气息让他觉得安心，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家，转身往外走。

看来眼下，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重新去追求埃兰并不难，但是，圣战大量的死伤让他意识到生命真的太过脆弱，就连拥有力量的异族也不过如此，人类，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正因为认识到这一点，让他更加觉得很迷茫，他和埃兰，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根本就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吧。

他不想面对艾里斯的痛苦，可也清楚地知道，埃兰那么憎恨异族，要他变成血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解决。

「洛伊——」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洛伊抬起头，只见库尔撒模糊的影子浮在沉默之森的结界上。

见库尔撒哭丧着脸，洛伊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来帮我记录圣战吧，鲁西安那家伙写到最关键的时候停下来要我继续，我快要累死了。」

「可是记录圣战是长老的工作。」

洛伊丝毫没有要同情库尔撒的意思。

「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嘛，过来帮帮我。」库尔撒难得撒娇。

洛伊单手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钟后，笑着朝库尔撒眨了眨眼睛，「不行哦，亲爱的库尔撒，我想起来我现在要做的事了。」

「那你叫卡米拉过来帮忙。」

「很可惜，我要做的事必须带着他。」

「你该不会是要去人类世界吧！」库尔撒反应很快，说完还瞪大了眼睛。

洛伊朝他无辜地眨眨眼睛，却没有立刻接话。

库尔撒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结界上的影子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再辛苦点好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结界上的影子就彻底消失了，洛伊嘴角的笑意禁不住变深，看来大家都在为他担心呢，他还真是……幸福的王啊。

抬起头，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好吧，好不容易结束了圣战，他也是该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了。

还好莱温特家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后代的问题，就交给其他人去处理吧。

振开翅膀，洛伊刚飞出沉默之森的结界，就看到有人在半空中等着他，一身黑色的卡米拉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洛伊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卡米拉耸了耸肩，「听说你要我陪你去办事。」

「我才刚说完，你这个听说未免也太快了。」

「大概是因为我就在等你这句话吧。」

「卡米拉，谢谢你。」

「有时间和我客气，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埃兰，就算你用最不济的苦肉计，我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苦肉计？有道理哦，对付埃兰这种个性的人，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想到了什么，洛伊唇边绽开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他朝诺维斯的方向看了一眼，眯着眼睛说：「卡米拉，我还真是要谢谢你，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做一点准备工作再走吧。」

似乎是想到他要做什么了，卡米拉微微挑起眉，一边跟着他往中心城堡飞去，一边低声嘀咕道：「我该说你死性不改，还是说你真的很有头脑？」

「嗯，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呢，不过还是后者好听一点……」

维特卡罗的猎人协会总部中，埃兰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

圣战结束已经一周了，他在三天前回到维特卡罗，一直忙到现在。

凯撒城要重建，大批转移出来的市民都要想办法安顿，圣战中那么多受伤的猎人要救治，有些猎人牺牲了的，还要去慰问家属。

其实，这里面也有很多事并不需要他亲自去做，但是他偏偏不愿意休息，从回来之后就变身工作狂，一刻都不肯停。

总会长有意把猎人协会会长的职务交给他，为了让他熟悉起来，会长办公室已经腾出来给他用了。

这样一来倒好，埃兰索性连宿舍都不回去了，整天就待在办公室里忙活，实在累了就在办公桌上趴一会。

他这种拼命三郎一样的工作状态很快就吓到了总部这边的所有人，虽然以前就知道他勤快，但是也没勤快到这种地步嘛。

这简直不是在工作，根本就是在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啊！

所以，在前辈担心后辈们惊恐的情况下，被总会长委以重任派来劝埃兰的詹姆斯，一脸无奈地出现在了埃兰的办公室里。

「詹姆斯，你来了，底下交上来的爆裂弹使用心得你看过了吗？我觉得这个武器还有改进的空间，不如我们讨论一下再……」

埃兰一见詹姆斯进来，也不问他有没有事，直接就打算交代任务。

詹姆斯当然不是来工作的，所以他直接打断了埃兰的话，「埃兰，工作先放一放吧，你已经几天没有休息过了。」

这话让埃兰愣了一下，随后他微微勾了下嘴角，无所谓地说：「如果你是担心我的身体的话就不必了，我现在精神得很呢。」

有那个人的血在身体里，你当然是精神的。詹姆斯在心里吐槽，不过这话终究是没敢直接说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埃兰在逃避什么，既然知道，就没必要刻意去刺激埃兰。

就算别人都对这家伙的反常莫名其妙，但是詹姆斯心里却是有谱的，这家伙会这样，还是为了莱温特伯爵。

虽然现在还这样称呼那个人也许不是很妥当，但是詹姆斯倒真的希望，那个人如果还能回来当莱温特伯爵就好了。

这几天他和凯联系过，诺维斯那边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在奇怪，为什么莱温特伯爵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这件事凯也挺难受，毕竟他一直是最崇拜洛伊的那个人。

但是洛伊确实没有再回去，莱温特伯爵公馆现在一直空着，听凯说，原本布在公馆周围的结界好像也没有了，现在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只不过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罢了。

「就算有精神也不能这样浪费，以后需要你拼命的地方还有很多。」詹姆斯严肃地说完这句话，推了推眼镜，朝埃兰走了过去。

埃兰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看文件去了。

好，你不愿意工作，那我自己做就是了。

这样想着的埃兰，忘记了他不是科研人员，没有詹姆斯，他根本没办法改进爆裂弹的事实。

詹姆斯这次很俐落，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一把拽着埃兰就往外拖。

他手上戴着个无指手套，埃兰之前没注意，等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半边身体已经没知觉了，该死的，这家伙把电结界附着在手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