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你放开我！」埃兰开始挣扎，虽然半边身体麻痹，但是靠另一只手他也有足够的力量扭断詹姆斯的脖子。

詹姆斯身上的血统毕竟不像他那么高贵，现在两个人力量上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我不放，你有本事可以杀了我。」镜片上闪过一片逆光，詹姆斯微微勾起了嘴角，虽然他不是洛伊，但是他也很了解埃兰。

埃兰火大地咬紧牙关，手抬了几次，终究没能落到詹姆斯的脖子上。

结果他就这么被詹姆斯拖出了办公室，拖出了猎人协会，直接到维特卡罗的一家小酒吧里。

小酒吧里吵得很，刚刚结束圣战，人类取得了和异族平等的地位，所以现在大家都特别高兴，像这样欢腾的夜晚已经持续好一阵子了。

这里面也有不少低级的吸血鬼和狼人，都是以前就住在维特卡罗的，只是那时候他们还很顾忌猎人协会，尽量不出来露脸，现在好像也都放开了。

詹姆斯拖着埃兰到一个角落坐下，要了两杯威士忌，然后看着在酒吧里欢庆的人说：「说实话，我以前也没想到世界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三种种族不再互相残杀，能够放下彼此的顾忌这样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喝酒聊天，能共用快乐和悲伤，不再小心翼翼地应付彼此。

这样的现状，以前他们谁都没有想过，詹姆斯甚至到现在都有不可思议的感觉，从来没想过的事，异族却替他们做到了。

说到底，现在的自由和快乐，还是异族大方给他们的。

想到这一点，心里是会有小小的不服气，但是詹姆斯更清楚，能让千千万万没有能力的人类也生活得自由快乐，远比他们的尊严骄傲重要。

对于詹姆斯的话，埃兰没有回应，他从一开始就只想着报仇，想着要把异族彻底赶出人类的世界，甚至在洛伊提出可以共生的概念时反唇相讥。

可洛伊却那么大方的把自由和胜利送给了他们，甚至没有为他自己要一丁点的利息。

这样对比一下，无理取闹的人是谁？自私自利的人是谁？过分到根本就不该被原谅的人又是谁？

埃兰喝了好大一口威士忌，辛辣的烈酒冲进喉头，也冲开了这么多天盘旋在他心头的复杂情绪。

就算知道不能继续去恨洛伊，他心里还是有很多疙瘩，他们之间身分的区别终究让他觉得无法释然。

他也很不爽洛伊欺骗他的事实，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毕竟很糟糕。

可另一方面，他又会禁不住怀念那些过去，他会忍不住想起洛伊。

他鄙视这样矛盾的自己，所以他才要逼迫自己投入不间断的工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不该思考的问题。

「埃兰。」一直在边上观察他神色的詹姆斯在这时开了口。

「干嘛？」埃兰有些没好气。

「我们谈谈吧？」这边在试探。

「有什么好谈的？」这边继续没好气。

詹姆斯深吸了口气，推着眼镜说：「谈谈你和莱温特伯爵的事。」

那一瞬间，埃兰直觉地就想回答「不谈」，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和詹姆斯谈这件事，那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和他谈了。

见他没有立刻反驳，詹姆斯抓紧机会开始问话：「你是不是很后悔那天刺伤了他？」

虽然詹姆斯那天站的位置离埃兰他们并不算近，但是那么大的动静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即使当时由于太过惊讶洛伊的身分，他根本动弹不得。

说实话，詹姆斯是很震惊埃兰竟然会作出这种举动的，毕竟在去凯撒城的路上，他刚刚知道埃兰喜欢洛伊。

但是其实仔细想想，是可以体谅的。

埃兰对异族仇恨到了什么地步，整个猎人协会的人都知道，毕竟经历了那样的惨剧，当时埃兰才十岁，心理的阴影确实是太严重了。

如果那时候没有任何过激反应的话，那才不是埃兰·菲尔德了。

埃兰闻言怔了怔，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匕首插入洛伊肩膀的感觉，锋利的刀锋轻易地切割开皮肤和骨血，就那样深深插了进去。

后悔吗？当然了，可如果时间倒回重来一遍，也许他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他当时是真的很愤怒，愤怒到毫无理智，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他欠我的。」埃兰在思考了几秒钟后，别扭地答了话。

詹姆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坦率一点会死吗？明明表情已经后悔得不行了。

「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没有。」

「没想过去找他？」詹姆斯知道埃兰也许没想过，可还是问了。

埃兰抬头看了他一眼，闭紧了嘴巴不答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想不出答案，再说去了又怎么样，洛伊已经走了不是吗？

就算他现在追过去，也不一定能让洛伊回头，更何况，他才是被玩弄的一方，为什么还要他去追洛伊？

詹姆斯说洛伊爱他，既然爱，那家伙为什么还能一走了之？

「不过确实，比起重逢，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堵在你们之间。」拿着杯子喝了口酒，詹姆斯语气感慨。

「什么问题？」

「种族不同。我想到艾里斯，就觉得其实异族相恋是件很痛苦的事，埃兰，如果洛伊回来找你的话，你……愿意变成血族吗？」

詹姆斯这句话问得很迟疑，可埃兰的回答却一点都不迟疑。

「不愿意！」很坚决的三个字，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Chapter 9

詹姆斯扯了扯嘴角，这家伙抗拒的心理还真是重啊，可如果这样下去的话，那他们……

正想再说些什么，有个猎人匆匆忙忙地推开了酒吧的大门，进来后目光朝四周巡视了一下，然后快步朝埃兰和詹姆斯走来。

「埃兰前辈，有客人来访。」那人说话的时候语气似乎很激动。

埃兰意外地皱起眉，迟疑地问：「客人？」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客人来找他？而且，什么人能让眼前这位猎人如此兴奋？

「是莱温特伯爵！」那人两眼冒光地回了话。

「砰」的一声，埃兰身下的椅子因为他突然站起来的动作而向后倒了下去，过大的响声淹没在酒吧嘈杂的背景音乐中，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说什么？莱温特伯爵？」埃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洛伊·莱温特伯爵，他说他是特地从诺维斯过来找您的呢。」

「你说……他是从诺维斯过来的？」

「是啊，伯爵不是一直住在诺维斯吗？您之前调去诺维斯分部的时候好像还和他合作过几次呢，前辈，您怎么了？」

对于埃兰的反应，那位猎人表现出了明显的惊讶，可是，其实他自己的反应才让埃兰和詹姆斯感到诧异。

这人怎么好像……完全不知道洛伊身分的样子？

可是不可能啊，在圣战时，洛伊以血族之王的身分现身的事早就在协会内部传遍了，怎么可能还有人不知道呢？

「伯爵在哪里？」在埃兰作出反应之前，詹姆斯已经按住他的肩膀，然后询问那位猎人。

「就在协会。」

「我们现在就过去。」詹姆斯很快应了话，拉着埃兰飞快地跑出酒吧。

路上，詹姆斯低声对埃兰说：「血族有消除人记忆的法术，看来伯爵对协会的人使用了。」

埃兰此刻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明白之后，他突然觉得很火大，那家伙慿什么随随便便就消除别人的记忆？

不是要和人类和平共生吗？那为什么还要掩饰身分？

一路跑回协会，主屋里竟然挤满了人，好像是因为听说洛伊来了，很多本来已经回宿舍的人也都跑了过来。

那情景就跟洛伊在诺维斯现身的时候没两样，这家伙不管跑到哪里都注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埃兰被这场景刺到了，看着大家果然都像忘记了圣战时发生的事那样，围着洛伊问长问短，他顿时恨得有些牙痒痒。

这就是洛伊一贯的手段吗？使尽欺骗的手段之后让人忘记真相，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围着他转，这就是他最擅长的伎俩吗？

那是不是之前在圣战上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一种欺骗呢？什么拼死也不放弃防御结界，那只是他为了日后可以求得原谅所铺的台阶吧！

埃兰觉得他的头脑开始发热，原本被詹姆斯拉回的理智在看到大家这样盲目崇拜的举动后再度消失了。

一阵风一般冲进人群里，不顾大家的反应，他一把拖着洛伊回到他的办公室，剩下其他人全都面面相觑，只能惊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回到会长办公室，「乓」的一声巨响，门被埃兰重重甩上，这过大的动作让整个主屋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把背靠在门上，他重重喘着气，怒瞪向洛伊。

洛伊今天穿着一件浅米色的外套，长发束在颈后，手上拿着一根手杖，看起来贵族气息十足。

他脸上挂着标准的洛伊式笑容，完美无缺，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埃兰一想到他就是这样欺骗了无数人就气得火冒三丈。

「你来干什么！」他火大地低吼。

埃兰语气中明显的厌恶让洛伊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是他很快又重新扬起笑脸，直直看着埃兰说：「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过分平静的嗓音和如春风般的笑容让埃兰一阵惊诧，这家伙，他怎么可以脸不变色地说出这种话？

他怎么可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再度来到自己面前？

「猎人协会这次也有很多伤亡，我带了一些莱温特家族的特效药过来，应该可以……」

「你还要继续伪装成莱温特伯爵吗？明明就是个吸血鬼！」埃兰低吼着打断了洛伊的话，瞪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为什么不向他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还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埃兰的话让洛伊微皱起了眉，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直直看着埃兰。

那神色竟然让埃兰心里一阵抽痛，可在抽痛背后，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压下心里不断冒上来的不甘。

他实在被洛伊骗得太惨了，从头到尾他就像个傻瓜一样。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强迫自己不再去看洛伊的眼睛，转过身说：「你不用继续在这里装好人，我的记忆没有消失。」

「埃兰，我们真的不能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吗？我是那么的……」

身后的人低声呢喃着，并且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埃兰感觉到他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可恶，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心还是无法抗拒这个人的诱惑？还没有听到他的解释，他怎么能够再次陷落？

「埃兰，我喜……」

「别碰我！」

那个差点就被洛伊说出来的词灼痛了埃兰的心，在洛伊的手碰到他的刹那，他猛地挥手把洛伊推了出去。

喜欢吗？想起自己曾在去凯撒城的路上对詹姆斯说过的话，想起那时的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埃兰就觉得非常非常火大。

什么喜欢，什么好感，那全是这家伙欺骗自己的把戏。

更何况，仅仅是听到他的话、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经无法自制，如果被他碰到的话，埃兰不敢想象自己会作出什么样丢人的反应。

身后的人被推出去好远，久久都没有再出声，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静谧，埃兰唯一听得到的，就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好久，真的好久，洛伊没再说一句话，埃兰渐渐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洛伊。

就是那一瞬间，他的呼吸被彻底攫住，冰冷的空气窜进身体，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了。

洛伊正扶着办公桌，戴着手套的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透过那件没有扣上的外套，埃兰看到他的胸口已经变得一片通红。

是血！空气中几不可闻的血腥味在刹那间刺激到了埃兰，他几乎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朝洛伊冲了过去。

「混蛋，你为什么会有伤！」

一把扯开洛伊的衣襟，才看到那片胸膛上果然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埃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正好推在洛伊的伤口上。

洛伊的脸色已经很苍白，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际冒出来，他苦笑着低喃道：「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像艾里斯那样放弃血族的本性，如果我可以真正像一个人类，你就会原谅我了吧。」

放弃血族的本性？这句话在埃兰脑中炸开一片白光。

洛伊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像艾里斯那样不再吸血吗？所以圣战之后他就拖着这样的伤坚持到现在吗？他连为自己疗伤都不做？

「混蛋！我没有要你这样做！」埃兰抓狂般地大吼了一声。

洛伊苦笑了下，再度按住伤口，低声自嘲般地说：「我知道，已经做过的事我不想多做解释，但是，我希望你原谅我。」

他说着这样的话，抬头看着埃兰，那双如红宝石般的眼睛此刻看起来竟像是带着湿润的水光，那情景让埃兰的心抽痛得更厉害了。

「可恶！你快点处理自己的伤口！」眼看着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埃兰的呼吸几乎都要无法继续了。

可恶，明知道不应该再为这家伙动摇的，可是，他该死的根本无法自控！

洛伊看出了埃兰眼中破裂的坚冰，更为坚决地摇了摇头，「原谅我，埃兰。」

「如果你不处理伤口的话，我更加不会原谅你！」

「这些伤是对我的惩罚，只有你的原谅才可以停止惩罚。」

洛伊的语气很坚决，尽管他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办公室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苍白得几近透明。

埃兰心乱如麻地看着他，这家伙居然为了求得自己的原谅做到这种地步？到底为什么？他一个血族之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埃兰……」洛伊还想说什么，但是伤势让他没有力气，他刚张口，人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埃兰只觉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抱住洛伊，大吼道：「我原谅你！该死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可恶，你快点处理伤口！」

一听到「我原谅你」四个字，洛伊的嘴角又勾起了笑容，只不过那笑容苍白得让人心痛。

「谢谢你，埃兰，可以送我去公馆吗？卡米拉会帮我处理伤口的，我现在没什么力气。」

「公馆？诺维斯吗？」

「不，就在维特卡罗，我在这里也有……」洛伊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这里，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喂！洛伊！洛伊·莱温特，你给我睁开眼睛！」

埃兰慌乱地大吼了一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一把抱起洛伊就冲了出去。

一出主屋，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原本等在车上的人看到他抱着洛伊出来，顿时沉声叫道：「快上来！」

埃兰认出那是卡米拉，理智瞬间恢复了一些，抱着洛伊跳上了马车。

马车一阵狂奔，来到了位于维特卡罗城西的一片贵族庄园。

埃兰以前就知道这里是贵族的庄园，但是，并不知道是谁的，现在看到卡米拉轻车熟路地进入庄园，不禁有些咋舌。

难道这片地产也是洛伊的吗？这么说来他刚才好像想说他在维特卡罗也有公馆，这家伙到底利用血族的便利在人类世界创造了多少财富？

马车一停下，埃兰立刻抱着洛伊跟着卡米拉走进公馆，夜已经很深了，周围很安静，也就令心跳声和呼吸声变得愈加清晰。

卡米拉让埃兰把洛伊抱到一个房间，自己拿了药箱过来，当着埃兰的面处理了洛伊身上的伤口。

胸前三道深深的抓伤触目惊心，看起来是狼人的手爪抓出来的，埃兰想起詹姆斯和他说过，洛伊曾经被多德尔用手爪抓伤，伤势很严重。

卡米拉并没有给洛伊补充鲜血，只是为他的伤口重新进行上药和包扎，这样虽然能够止血，可却根本无法让洛伊的伤口恢复。

「这样就可以了？为什么不让他补充血液？」看着卡米拉动作俐落地收起药箱，埃兰不解地问道。

卡米拉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满，「在他不愿意吸血的情况下，就算我给他强灌进去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