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上——苏慕童
苏慕童  发于:2012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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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笑?嗯,子是会笑的。春光灿烂的子。

君不知,子曾曰过:一见你就笑。

我呵呵的傻笑着,将他身上的梨花香瓣一一捡去,他微侧了身,有什么东西从软榻上掉落下来。

一幅画。

我拾起,心里有些好奇,虽说不问擅取非君子所为,但我又不是什么君子,将画小心地展开,画中人便一点一点显露在月光之下。

一袭淡绿色衣衫,桃花纷飞中静立,淡笑如花。姿容秀美,眼神澄澈,宛若芝兰幽谷中,皎若玉树临风前。

我的心一寸一寸的冷了,夜的凉一秒之内穿透了我的身体,下一刻,便是透体寒冷,面色发白。

画中人难道……是他喜欢的人吗?

不然,解释不了,为何他会将一名男子的画卷,随身携带。

可是,既然是以画卷的方式存在着,那么说明画中人若不是身在远方,就是他空将其心向明月。

苍凉的轻扯嘴角,却在心里有所计划。

我知道要以什么面貌接近他了。

又凝视了他许久,他辗转,似有转醒迹象,我急急的隐去。

离开之前,找到下人房,弄出些奇声怪响,直到听到含糊咒骂声,启门声,脚步纷沓声,呼唤公子声,才悄然遁去。

只能以替身的面目,出现在他的面前。

于我是多么悲哀,却又是值得庆幸。

那是通向他的最快捷的路,也可能是最艰难的。

隔在我们之间的是,巨大的未知。

现今,依在床侧,望他睡颜,却不知自己作的决定,是对是错。

答案没有人可以给予。

罢了,不管是对是错,我都会继续下去。

因为是他。

第七章:似曾相识

他醒来,双目微启,朦胧仍有醉意,眼神迷离,水波荡漾流转。

我恍然失神,却淡淡地笑:“你醒了。”

他似有些不能确定,黑眸显出迷惘之色,怔然地望我许久,伸出手欲抚上我的脸,却又似醒悟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还差许多就触及我脸侧的手飞快地收回去,复尔坐起身。

我心里有些怅然若失,面上仍维系着平和的笑。

“今日太过失态,见笑于夏兄了。”他面上显出歉意。

“不碍事的。叫我鸣蝉就行了。”不喜欢太过生疏的称呼,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遥远。若只唤名,便觉亲近许多。纵然只是名字上的亲近,也是我所想要企及的。

他扭头望向窗外,日中天,近晌午了。

微微一笑,“今日就在这里用膳吧。”

求之不得。

我在客厅闲坐无聊,走到厨房门口,望着他忙碌身影,衣袖微卷,洗菜切菜。一身纯白衣衬,立于烟油之地,仍脱俗得有如神人。

我原没有想到,他会亲自下厨。一时间有些些吃惊,还有感动。无端地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是会厌庖厨而远之的,却没想到他却能不亦乐乎怡然自得。入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有捉妖之技傍身,这样的男人如凤毛麟角,世所少见,如果能拐回家,也算是赚大发了,如此更坚定了我勾搭他的信念。

我依在门边,不自主地放缓了面部表情,柔和地看着那人。这就是尘世里的平淡幸福吧,如果我也有拥有的机会。只是那个人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忙碌的间隙,回过头来看我,神情温柔似水,笑意浓浓暖怀:“再等一下下,就开饭了哦,今天有你最爱吃的梨花糯米团子呢。”

那分明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闻言僵硬了身体,手又下意识地紧握,却仍是平静的语气:“我是夏鸣蝉。”

他一愣,手上的动作稍停,低下头似乎在整理情绪,再抬起头时,眸子黯然地看了看我,之后便是隐忍了感伤,一言不发的继续忙活。

看他沉默,我也颇有些歉疚,既然顶着“故人”面容,何不配合着他,就假装已身是“故人”,换他舒心展眉,片刻开怀。

不忍舍弃的那一点自尊,却使自己不能够坦然地忽略已身,完全沦为替身的存在。

那是我所仅有的。

“需要我帮忙吗?”欲打破这一室窒息的静寂。

“不用了。鸣蝉就等着开饭好啦。”他抬头,隐去失落的寞然,仍是淡淡的笑。

须臾,开饭。几样素食小菜,菜色精致,味虽清淡,淡而不寡,独有一番风味。

虽数千年来,未曾吃过食物,对食物的渴望也可以说没有,除去记忆里某一种已经久远得几乎想不到言语用来表述的味道。而此番一动箸,一入口,正对口味,因此胃口大开,食指大动,欲呈风卷残云之势,大快朵颐,又思及莫在他面前失了形象,故做风轻云淡之姿,细嚼慢咽。

几乎都尝了个遍,独独不愿去碰那盘梨花糯米团子。因为是“故人”最喜欢吃的。虽然那样精巧的样式,与扑鼻的香味,使筷子蠢蠢欲动,几欲取之一尝。

他坐在对面,方才虽身居厨房,却没沾染一丝油烟气,仍是清隽的淡淡安息轻香。眉眼温柔地凝视着我,我知道,他又在看另一个人了,却不想再去说破,既然他喜欢,那么就让一切按照他喜欢的模样铺展吧。

那么我?只要他喜欢,都没有关系。

呵,似乎忘记了一开始的初衷了呢。

因为欲将他变成同类的接近,从什么时候起,改变成只要能讨他喜欢,就怎样都好?

莫非,所有的处心积虑,只不过是为了能与他在一起?

“吃一个梨花糯米团子吧。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哦。”他夹起一个团子,移箸到我面前。我不能拒绝,只得接了过来,略有些排斥,仍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入口即化,甜糯的,滑爽的,渗杂在团子里的梨花瓣轻嚼时,有些酥麻,唇齿留香。那味道如闪电般击中味蕾,顷刻震动至胃部,乃至五脏六腑,我震惊得含着半口团子,不能下咽。

那是沉淀在记忆里,经数千年时间濯洗,却仍然无法忘记的味道!

目瞪瞪抬眼欲向他言,却有脚步声传来,片刻已至厅内。

是早上开门时面目慈祥的老伯,福伯。

福伯向轻尘请安,接着说大堂里有人求见,貌似是来请轻尘前去捉妖的。

身为术师,捉妖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轻尘当即放下筷子,对我略一抱歉,便随福伯往前厅走去。

我先前的疑惑被突出其来的事端所打乱,亦放下了筷子,跟上轻尘。

对于捉妖,蛮有些好奇的,既然有机会,去看看也好。

甫一入厅,见得一中年男子一妇人,立于中堂,神情戚然,踟蹰徘徊。那妇人望见轻尘,作势双膝一曲就要跪下,轻尘一步上前,扶起她,“夫人如此,倒折煞轻尘了。”

那妇人面上啼泪纵横,鼻子一抽一抽的,用手绢擦着泪。中年男子扶着她,虽一脸悲痛,仍柔声地安慰着。

“先生可要救救我家谨儿……”带着哭腔,“他被狐妖迷惑住了……一年都不曾回过家……被那狐妖害得都不成人样了……”

“还望先生能出手相救,林某必定感激不尽。”那中年男子林漠情绪还算稳定。

“这是轻尘份内的事,林大人不必多礼。”

接下来,林漠说了个大概,林家公子林慕谨因要考取功名之故,嫌城里太过热闹,不利于潜心学习,好好读书,于是就一个人搬到坐落在山上的林家别院里发愤攻读,为一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发愤是发愤了,只是这发愤只用在与狐妖花前月下你情我侬去了。

言毕,由林漠带路,轻尘与我一起往山上行去。

远远地瞥见那别院红砖青瓦的屋顶,轻尘唤住了林漠,说此行危险,怕狐妖对他不利,让他先行回家,剩下的事情交给轻尘解决就行。

林漠点了点头,又望了那别院一眼,转身走开,那脚步沉重得如同他的心跳。

“鸣蝉……”他又望我,似乎也想我回去。

“你一人去,我不放心。”眯眯眼笑,“轻尘不用为我担心,听说狐妖多柔媚,鸣蝉也想见识见识。”

他叹气,颇有些无奈。

我牵起他的手,“走吧。”他的手有些轻颤,却没有再抽回去。

我松了一口气,侧过头,装作看风景,其实是借机擦去因紧张而流下的汗。一时的鬼迷心窍,所幸他未拒绝,不然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第八章:小狐之死

一步一步近了,轻尘的黑眸已经转为蓝眸,晴空般的流光满溢其间。

别院前,几株桃树,灼灼地开得正盛,花飞落雪,衬得树下相偎的两人好似画卷中的神仙眷侣。

遍丛生着野生杜鹃花,如火如荼,轰轰烈烈,红得惊心,红得触目,与其中一人身上的红相映生辉。这毫不掩饰的两种红,烧得人眼睛生疼。

小狐?

虽然只是背影,却是确定不疑的肯定。

我此时才算明白,那日为何她会和我说那样一番话了。

两人察觉有脚步声,小狐回过头来,绝美的脸上,一抹哀绝更为其添了几分凄楚,那依在榻上的人,明显疲惫不堪,一个回头的动作,艰难得似耗费了全身精力,望见轻尘的蓝眸,惊讶之情滑过现已颓败憔悴,但仍可辨昔日俊秀的脸上,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的身体,自榻上坐起,挡在小狐面前。双腿虽在打颤,风吹即倒的瘦削身躯,却透着股凌凌的坚强来。

“小狐你快走。”声音微弱,虚弱无力。“他是术师。”

“慕谨,不用为我担心。”小狐扶着那人衰弱的身体,心疼之情充盈言表。“不要再说话了,别乱耗费力气了……”

那人虽是形容枯槁,油尽灯枯,却仍是义无反顾地挡在小狐面前。

必定是深爱着的吧。

“我与小狐真心相爱,虽至今日地步,也没有半点后悔。术师先生还请回去吧,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伤害到小狐的。”那人的声音突然提高,表明着自己的立场,眼神中的坚毅,燃烧了灰败的容颜,回光返照样的容光焕发。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说了这些话,他的体力已不支,颓然地向下倒去,小狐抱着他,他呼吸间已是末途,却仍一如既往,坚定地望着轻尘,倔强而勇敢。

小狐一声一声地唤着“慕谨……”“慕谨……”火红色的眼泪如火焰般从眼睛里流逸出来,然后她抬起眼来,定定地望着轻尘,“我只是爱他,想和他在一起,并没有想过要害他,难道这样有错吗?”眼泪像烛泪一样,一粒一粒滚烫而下,在如画的脸上烙下两道灼灼的痕,灼伤了我的眼睛。

风忽而至,乱雪飞香,方寸之间不辩方向,风停时,落雪乍住,小狐忽望我一眼,她已经认出我来了,风中传送的莲花清香,停顿片刻,始散去。

“妖人路殊,何能携手……”轻尘微微地叹气,语气有些悲哀,眼中幽蓝隐去,黑色双眸盈满怜悯。

“求求术士先生,请你再给我半天时间。”小狐面露恳求,言词凄然。“只要半天时间就好。”

我望向轻尘,轻尘回望我,再看一看对面相依的两人,慕谨仍是坚定地注视着轻尘,因了这目光,几乎透支了原来就所剩无几的力气。轻尘略一沉吟,“好。”

我复望了小狐,小狐却给了我一个淡然而又释怀的浅笑,以唇语轻道:“小绿,保重。”红泪未干,蜿蜒在明艳动人的脸上,竟有些诡谲之色。

两人回转身去,一时竟无言,步至山下,小狐最后的眼神一直在悬在眼前,心里隐隐升出不详,我停下,对轻尘说,“回去看看吧。”轻尘点头,两人又返身一同向山上走去。

不详之感愈盛,脚步已呈狂奔之势,可还是晚了……

眼前但见火舌窜动,冲天火光将整个别院燃成血色,状如血莲妖艳盛开的滔天大火吞噬了一切……

燎原般的血色杜鹃,在火焰中曲卷了身体,化为灰烬,随风飞散。

已经来不及了……

恍惚间瞥见洞开的大门里,两人仍相偎着淡笑着,眉眼相递之间柔情缱绻。

我已经无法靠近,中间隔着万丈火海……

我还记得,初见小狐时,她瑟缩地躲在我身侧,洞外是一声响比一声的雷霆……她那时,多小的一只啊,楚楚可怜的模样还近在眼前,却已经天人永隔,恍若梦一场……

“离开。远远的离开……

无尽的黑暗与冰冷……若是与所爱之人在一起,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说的离开,便是离开这十丈红尘烦恼人间么?

那日她已经做好这样的打算了么?这样绝望的爱,一定要共赴黄泉才能求得解脱么?

火海朦胧了视线,一切都看不分明,小狐犹带泪痕的疑问,“我只是爱他,并没有想过要害他……”

因爱而行的伤害,是不是便不算伤害?

爱并非从来都可以轻易得偿所愿,如果握在你手中的那一份爱伴随着灭顶之灾而来,注定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你还会不会选择继续爱下去?

我知道我骨子里的某些偏执的疯狂与小狐殊途同归,若有一天,做出一些决绝的惨烈的举动,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心里突觉无法承受,轻尘在侧,我顺势拥上他,忽略他眼中的一抹惊诧,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借下你肩膀用用。”

怀抱中的身躯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推开我。

“如果因为深爱,而行下伤害,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原谅?”我在他怀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许久之后,才有回答从头顶上方传来:“大概可以吧。”

大概可以吧。

如果一切已经预先被许可,那么任何行为都会得到谅解的么。

以爱之名。

林家夫妇悲悲戚戚哭哭啼啼地取走遗骸,当林漠责怪的眼神针一样斜刺过来时,轻尘面露歉疚之色,却无能为力。

那样两个怀着必死之心的人,如果能够劝阻?何况,当时已经来不及。

对林慕谨来说,死亡带来的并非是痛苦,而是带着幸福的满足感吧。也可以这样对林家夫妇说,如果你想试试怎么死比较惨的话。

林慕谨的葬礼之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我挖开了他的坟墓,打开了棺材,将小狐的遗骸放了进去。

两具同样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一片的骸骨,并躺在棺材里,无法感知,无法言语,无法相握。曾有过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被一把火付之一矩,片甲不留。

生时不能同衾,死后同穴。这只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了。

冬之日,夏之夜。

与子同归。

小狐,如果你感觉到幸福,请你微笑。

第九章:夜半客至

从荷塘回来那日,我就决心离弃这山洞,远离翠屏山,身入碧落城,寻得那人。

在城里生活,定不像山上一般,随心所欲。当务之急,便是寻得银两,那才是安身立命之基本,而对我这样身无一技之长的妖来说,没钱在人间也是寸步难行的。虽然会隐身敛气,指木为金,而一叶蔽目,不问自取的行为,虽身为妖,也是千万唾弃不屑为之的。所以得寻思寻思,找个生财之道。

依山傍水的,别的资源都没有,就只能打打翠屏山、还有依附此山而生的植物的主意了。

所幸,山多出奇珍异草,只要功夫深,登山登得高,不怕没有珍稀药材被你找到。

先幻为普通采药人,各各药铺去遛一圈,记住了各种稀缺药材的名称与描本,再转回山上,依记忆而采摘。然后再拿到药铺里,转手就是一笔银子。

身入陡峭嶙峋的山壁之间,珍贵药物颇多,飞身其上,身悬半空,信手采撷,也算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了,闲庭阔步般的在半山腰左右而行,便不免感激于自己这一身的凶残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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