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galdis
galdis  发于:2013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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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慢慢走过肮脏狭窄的街道。

是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坐在床上的女人看着自己这样问,然后又想了想道。

叫童好不好?又好记又不是那样土气。呵,小童小童……看这里啊,看妈妈……啊,他笑了,真是个乖孩子……

祖荣,我们去城里吧……那些回来的人都赚了好多钱,我们一定也可以的啊。

祖荣,这样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小童天天吵死人了!你又只能挣到这点钱,住这种烂棚屋跟睡大街差多少?人家都说这里很容易赚钱的啊,那些楼都好漂亮,为什么他们可以穿好的吃好的住洋房,我们却只能带着孩子在这里一天天捱苦,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祖荣……我受不了了,小童给你,我不想再这样过日子了。……将来,将来若是可以再遇见……你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妻子吧……

怀中的婴儿哭得断断续续,最后终于声音小下来。林祖荣从纷乱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看看怀中的儿子,眼睛已经哭得红通通的,大概是没有了力气,抽泣着,含着自己小小的手指头。

公园的长椅冰冷而硌骨,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冷清清没有一个人。他想去摸摸婴孩被眼泪弄得脏兮兮的小脸,移动间才发觉手早已冻得麻木,手指像是不听使唤般,动作笨拙而可笑。

“小童,”林祖荣看着婴儿天真而无辜的小脸,轻轻地道:“对不起……是爸爸的错。你还这么小……太小了……”

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婴儿,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几乎窒息的男人再说不出话来,深深埋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不远处站了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漠然地看着他,香烟的烟雾缭绕着,让他的面目有些模糊。

“喂,你!”那个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要找活干吗?”

三个月后。

虽然这个城市的春天迟迟未来,但当夜幕降临,被黑色笼罩下的灯红酒绿中却散发出盛夏般甜美而腐烂的气息,一如之前的每一天。

“不要以为你杰少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在我这里胡搞瞎搞!妈的,下次再敢藏着客人给的小费,我让人轮了你!!”

夜总会里间的小型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奢华的男人坐在正中的皮椅上骂骂咧咧地道。在他面前,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一个纤细的青年。青年俊秀的脸上被打得青紫一片,惊恐地连连求饶。

“老板,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这个月的抽成减一半!滚出去!”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连连道谢着,青年惨白着一张脸退了出房间。

“叫人把他盯紧些。”老板对身边站着的心腹道,“这个小杂种心眼太多,要不是看他现在还正红,挣得了钱,老子早把他给废了!”

正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冲了进来。

“老板……”

“靠!你见鬼了?!”老板被吓了一跳,冲着来人吼道。

“费……费爷来了!”

“什么?!”老板表情剧变,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费爷怎么会这时候突然来?我的天!”

老板急急来到夜总会中最豪华的一个包房。房中站着五门个黑衣的男人,虽然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但却散发出跟一般的地痞流氓截然不同的气势。老板看了看坐在正中沙发上的黑瘦男人,禁不住喉头有些发紧,那是他所惹不起的,真正的狠角色。

“哈,费爷,不是说好过两天的嘛,怎么今天过来了?”

为首的男人眉头一皱,还未说话,身旁的一个男人便冷笑道:“怎么,费爷来你这儿还要预约吗?”

“不敢,不敢!”只是一句话,老板额头上满是汗水,陪笑道:“费爷什么时候来,小的都是莫大的荣幸!”

“马屁精……”之前的男人轻蔑地讥笑道。

“黑三,”费爷淡淡地开口,“少说两句。”又转眼看了看面前点头哈腰的老板,道:“小杰呢?”

“呃……”老板的表情有些僵,但随即堆笑道:“马上来,马上来!”向身后的人交待了几句。

没有多久,之前那个俊秀的青年进了包间,本是精致的脸上却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嘴角还高高的肿起。

“他的脸怎么搞的?”费爷一见马上兴致全无,不悦地道。

“这个……他……他这个小子不识相,在外面跟人打了一架,搞成这副模样……”老板讪笑道,“不然费爷换一个新鲜的?”

费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黑三凉凉道:“你这里都是些什么货色?除了小杰勉强还像个人样,其它的……哼哼……”

老板心中气极,偏又不敢发作,只不住笑着。

便在这里,一个人走进包间,竟径直走到老板身边,怯怯的声音:“老板,阿福醉得不行了,我想送他先回去,领班说要向你……”

“你他妈哪里冒出来的?!”本就一肚子火,在这种场合中竟有人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冲进来,老板转头便向那人低吼道:“滚出去!”

来人没料到老板会发这么大的火,错愕地愣在当场。老板一看原来是夜总会中生意最差的Kim,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手便是一耳光,怒道:“还不快滚!”

Kim莫名其妙挨了这记耳光,也不敢说什么,急急便要退出包间。忽然听得一个冷漠的声音道:“等一下。”

老板一愣,发话的竟是费爷。只见费爷打量了一下Kim,竟冷笑道:“让他留下。”

“费爷,这……”老板有些迟疑。Kim是几个月前自己不在时,暂代经营的朋友招进来的人,长得毫不惊艳不说,年纪也大,从来便是坐冷板凳的,一个月也没几个客人。自己几次想把他开掉,又都因为事情而耽搁了,便拖到现在。

“费爷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黑三嘲讽的声音,“老板你听明白了吧?”

“是是!”老板连声点头,向Kim以极小的声音狠狠道:“小心伺候!出了纰露老子要你的命!”

老板一行人退出后,Kim还有些呆呆的站在门口。费爷向他一招手,道:“过来。”

小心翼翼地坐了沙发的一角,Kim堆起训练时要求的笑容,生涩地道:“先……先生,第一次来吗?”

费爷被他拙劣的表演扬起一抹笑,也不答他,向黑三看一眼。黑三马上领会过来地取过杯子,把桌上各种酒全部混合着倒了七八杯酒。

“喝了。”费爷淡淡道。

Kim看着眼前这一大片五颜六色的酒杯,茫然无措地看了看费爷。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绝对惹不起的,只怪自己刚才太莽撞,可能惹恼了他。现下只想着能快快让他解气,便能早些从这场让心脏都揪紧的陌生气氛中脱身……

“我……我先干为敬……”

Kim勉强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下去。喝到中间时,被呛了一下,又辣又烈的酒液呛得他泪流满脸,但他咳了一阵,稍微缓过气来,极力控制住喉部的不适,把剩下的酒再一杯杯慢慢的全喝了下去。

费爷本是淡然的眼神中不禁也有了丝赏味。黑三见机地又倒了更多杯酒,在桌子上排成比刚才更绚烂的色彩。

“喝了。”费爷把手中的烟头在一个酒杯中按熄。

Kim看着那一杯不知混合了几种酒的杯子,半截烟头浮在里面,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他根本没什么酒量,刚刚只是凭一股冲劲,现在只觉得腹中一股火焰般烧起来。但他没有选择地笑了笑,酒精染得他一向苍白的脸颊有些红。端起那杯酒,一口气喝了,再放下杯子时,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我……我刚才昏了头……打……打扰了先生……您……您大人不……不记小……”Kim端起一杯酒想站起来,但他头脑已经有些晕眩,站起来时竟已控制不住,径直倒了下去,酒洒了满身。

黑三伸头一看,人已然昏了过去。他刚想开口,只听得费爷道:“叫人把他洗干净,送到我房里。”

黑三有些吃惊。不是吧……他转头去看那昏在地上的人,虽然有些意思,但是……但是这种货色放在往常,费爷是看也不会多看上一眼的……

费爷把Kim带了出场,便一直没有再放人回来。一周后,黑三给了老板一笔钱,说是买了Kim走。一直忐忑不安害怕Kim服伺不周而连累自己的老板至此终于放下心来,也开始有闲心好奇起来,难道那平凡的老男人竟还有什么咸鱼翻身的绝招?

坐在返港的豪华客轮上,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陆地,Kim按摩着费爷腿部的双手有一瞬的停顿。但马上,一个耳光便打了过来。

Kim被打得嘴角微微渗出血来,却不敢发出一丝喊痛声,只再不敢分心,专心细致地按摩着。

不知过了多久,费爷淡淡的声音道:“你本名叫什么?”

“林……林祖荣……”Kim不敢不答,但在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羞愧感让他的脸颊发烫。

“真难听的名字。”费爷靠进身后的躺椅,闭起眼睛道:“你还是叫Kim好了。”

“……是,费爷……”

抵达香港后,林祖荣被带到一幢豪华的别墅。宽广的庭院,美仑美奂的家具装饰,还有高高的围墙与周围随时散布着的三三两两黑衣保安,独自一人走过那些房间的时候,祖荣总有种身处牢笼中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费爷对他还有些兴致,但慢慢的就腻了。在那个小城镇里还觉得不错的东西,一旦回到五光十色的香港,马上便相形见绌。没到半个月,费爷带回来一对漂亮的少年男女。最难得是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弟,同样的模样,却各自散发出不同的妩媚美丽。

不用再陪上床,祖荣只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房间,不敢丝毫造次,倒也算是分外听话。有一次,他偶然听到费爷手下的黑三对别人嚷嚷着,说是这里费爷同时间只让一个人住,新人一旦住进来旧人便要赶出门去,现下竟住了三个人,倒是前所未有的了。那一瞬间,他竟有了松口气的感觉。自己被赶出去的时间就快到了吧……他很害怕费爷的喜怒无常,对香港也感到陌生;还有更深些的原因,他开始想自己的儿子了,那个被寄养在一个孤老婆婆那里的小小婴孩。

但费爷偶尔还是会叫他去按摩服伺,他往往按不了多久,便会被借故打一顿。两个漂亮的双胞胎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嘴角扬起笑容,甜腻地贴上费爷柔柔劝慰。他对现在和未来的生活茫然而不能反抗,又要时时小心稍有不慎便是一顿痛打,强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愈加胆颤心惊,诚惶诚恐。

转眼时令已到了初夏。有一天下午,风和日丽,暖阳明媚,祖荣不想再在阴冷的房内呆着,也正好费爷不在,便在庭院的椅子上坐了会儿,让阳光把自己晒得温暖舒服。正在这里,忽地看到双胞胎姐弟从对面走过来,祖荣忙挪到靠里的树荫下,略略遮住了自己。那对姐弟边走边向着两旁开得正盛的鲜花指指点点,笑得很是开心。两人在一丛海棠前停住脚步,说笑了几句,弟弟看到一个园丁模样的大爷正在里面洒水,便道:“喂,这些花是什么品……”

可能是那一直默默工作的园丁太过专注,转身时竟然忘记手上正拿着喷水管,一股飞溅的水流全部洒在了弟弟的身上。这两姐弟恩宠正盛,平日时就连费爷也是极为呵护喜爱,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弟弟马上便变了脸色,也不管那园丁不住颤声道歉的样子,跑上去便是一个耳光。

“老东西,你瞎了狗眼了?!!”

那园丁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头发大都花白了,现在被两个年轻男女围住又打又骂,却不敢还手,周围工作的下人看了都露出不忍的神色,却没有人敢上去阻止。本来一直躲在树荫下的林祖荣,踌躇了一番,终于还是走出来,向孪生姐弟笑道:

“下人不懂事,待会儿让黄管家处罚,太生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那两姐弟平时对林祖荣便没有什么好脸色,现在见他竟冒出来插话,更觉碍眼。姐姐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丑怪!”

林祖荣讪笑着,不敢回话。

弟弟一把推开他,愤然道:“你滚出来做什么?见到我狼狈的样子很高兴吗?哼,说不定就是你故意指使这个老东西来捉弄我的!”

“不……不是……”听到弟弟这样的指责,林祖荣一时也慌了神,笨拙地想辩解。

两姐弟还想说什么,忽地看到别墅外围铁门打开,费爷的车开了进来。弟弟扔下一句“待会儿有你好看的!”两人便匆匆迎了上去。

林祖荣心里有些害怕,但事情至此,也没有办法了。他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倒霉园丁,老人看他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

那天接下来,竟然奇迹般地什么也没有发生。林祖荣忐忑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听到下人们窃窃私语昨天费爷回来时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连累得平日里受宠的两姐弟都被无辜波及,稍稍撒娇一下便被骂得狗血淋头。

此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费爷的心情好像一直不见好转。有时候看到黑三向费爷汇报些什么,费爷都神情严肃得可怕,似乎是生意上的事情不太顺利。两姐弟收敛了之前的神采飞扬的气势,变得听话乖巧了许多,小心翼翼不敢再惹恼金主。而林祖荣却像被彻底遗忘在了角落,费爷再没有提到过他。

林祖荣便时常悄悄来到庭院里坐坐,晒晒太阳,或是吹吹夜风,这样一来二去,竟与当时的那个老园丁渐渐熟悉了起来。他在这里已经工作了有七八年,因为家里孩子多负担重,所以即使辛苦受气,也离不了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

老园丁知道林祖荣的情况,长叹一口气道:“实话说我一直是看不起你们这种人的,生活再苦再累,起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像那样得来的钱,太……太……”老人顿了几顿,终于挑了个不太伤人的词,“太……不清白。”

林祖荣被说得满脸通红。他想起那个寒冷的冬日清晨,他抱着小童饥寒交迫,茫茫天地无处容身;但在这个朴实直爽的老人面前,再辩解什么好像都只是借口而已。

“若是有一天离开这里,好好再找份工作做吧。”老人从衣兜里拿出一枚被磨损得很破旧的勋章,“我有个老战友,现在应该开了家茶楼,你将来可以去找他。那是个虽然小但很平静纯朴的海边小镇,真的非常的美丽……”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采。如果没有背负着家庭沉重的负担,林祖荣想,老园丁一定很想离开这个繁华而冷漠的城市,回到战友所在的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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