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cky,待会儿你和威仔去拿钱。按之前我们安排好的计划,都记住了吗?”为首老大模样的男人沉声道。
“唔……记清楚了,东哥。”被点到名字的男人嘴里嚼着食物点头道。
“呃……东哥……那个……”
“你又有什么事,炮毛?”被唤作东哥的男人微微皱了皱眉。
“要不要给他吃点东西?”炮毛向屋角的黑暗处看了一眼,“今天一天他都没什么动静,本身就没半两肉的样子,万一……”
东哥发出一声冷笑,斜眼看炮毛道:“看不出你还蛮关心他的……”
“嘿,这个……”炮毛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说起来李望翔还真是变态,搞玻璃就算了,还找个这么小的,说不定下面的毛都还没长齐……”
“哈,你要不要去看看他长齐了没?”一个男人嘲笑道。
“黑三,你皮痒了是吧?”炮毛怒道。
“凶什么凶?!我可不是那个肉票,随便你拳打脚踢过瘾的!老子我在香港跟着费爷吃香喝辣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海滩上光屁股晒太阳!”
“你不说大家都都知道你是老东西了……”炮毛嘲讽道。
“你这个小王八蛋说什么……”
“你们闹够没有?!”东哥不耐烦地斥道。“吃完东西还有一堆事情要做,现在还有精神耍嘴皮子?!”
众人挨了这一顿训,都默不作声的吃完饭。被派去拿钱的两个人戴上墨镜和帽子,见东哥点了点头,拉开铁门出去了。剩下的人有的检查枪械,有的盖头睡大觉。倒是黑三捡了些残饭和水,端到角落处,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捆绑着蜷缩成一团。
“喂,吃些东西吧。”
见没有动静,黑三摇了摇他身体。孩子发出轻微的咳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侧向了一边。
看着孩子衣服上的血迹,黑三在心里叹一口气,只淡淡道:“多养些精神对你只有好处……我也不想拖着你的时候太费力。”
孩子转头看着他,血污的脸上一双小鹿般黑漆的眼中,竟全是倔强光芒。
最后他终是慢慢吃了些水和食物。这个看上去瘦弱胆怯的孩子,面对炮毛等人的毒打时竟坚强得不吭一声,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有在和李望翔通话时才一瞬哽咽。在黑道上摸爬滚打了半生,已然到了被年轻人瞧不起年纪的黑三也不禁心中一软,身为人质的他能否活过今晚还都是一个未知数,无论是对于他的年龄还是他的坚强,都真的太可惜了一些……
夜幕渐渐的深沉,大家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东哥还算是其中最镇静的一个,组织着大家按计划出发到码头上去。炮毛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地一直有些神经质,把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忽地走到角落里,一把抓起童。
“小玻璃,马上带你去见你相好的!高兴吧?!开不开心,啊?!”
重重的一个耳光扇下去,打得童整个身子歪向一边。炮毛还不尽兴地狠狠一脚踢在他肚子上。
“他可是关系到我们今后的生活费,你别现在发疯弄死他了。”黑三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凉凉地道。
“反正是要死的,老子现在忍不住了……”
“你把李望翔当白痴,准备拿尸体去哄他?当年费爷那么大的势力都整个栽在他手里,如果他有那么弱智,老子我也不用跑到泰国去一窝就是十年。”
“妈的,你成天开口闭口都是陈年往事,听得老子耳朵生茧!老子我今天就偏要……”
“炮毛,你先收敛点。”本来视若无睹的东哥忽道,“就留着他的命。不要在节骨眼上冒险。好了,大家出发吧。”
炮毛恨恨地啐一口痰,终于还是把童扔在地上。黑三慢悠悠地走上来,扶起奄奄一息的童。
虽然还未到盛夏,但夜晚的风已经开始闷热起来,带着海边特有的腥味。他们没有等多久,凌晨时分一艘挂着黑蓬的小艇船便静静驶到了码头,但众人的神情并没有缓和一些,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得越来越凝重。
“东哥,”炮毛终是忍不住道,“已经过了半小时了,Rocky他们怎么还……”
东哥瞪他一眼,并有说话。炮毛也不敢再问。又过了十来分钟,黑三凑了上来。
“东哥,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不能再等……”
“闭嘴!”
东哥低声喝道。便几乎在同时,移动电话开始振动起来。
“东哥,我……我们拿到钱了。数目全对。”
东哥一直紧绷着的面容终于缓和了一些,道:“你们小心点,马上到码头来。”
收了线,东哥看了看黑三扶着的童,沉吟道:“待会儿Rocky他们来了,你押着人质最后上船,注意周围的情况。没问题就……”
东哥做了个割颈的动作。黑三感觉到手中的孩子身子一僵,默默点头。
短短十几分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夜幕中两个提着旅行袋的男人终于匆匆出现。炮毛兴奋地迎上前。“Rocky、威仔,钱都在吧,快给老子看看!”
东哥正想制止炮毛的举动,忽地觉得Rocky两人的神情不太对劲,丝毫没有喜悦或是兴奋,反而像是……胆颤心惊……
“东哥,对……对不起……”
Rocky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惨叫,竟是炮毛眉心正中中了一枪。东哥仓促之下也算机警,一错身,只得身后子弹击中铁板的声音。而周围枪声和惨叫声已是四起。
“妈的!黑三,撕票!”
已知逃脱无望,东哥大喊道。黑三被这几秒内的变故还未回过神来,脑上已经抵了硬硬的一柄枪管。
5
李望翔和刘大志从暗处走出来的时候,局势已经全部被控制住了。当场死了两个人,其余的都被制服。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抱过被打得几乎只剩一口气的童时,望翔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衬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混合着污渍和深深浅浅的血迹。童非常虚弱,看到望翔的时候虽然神智还清醒,但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泪水慢慢湿了脸颊。
“好孩子,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望翔不敢用力,只轻轻抱着他,低声安慰。童开始还显得神情激动,但不久精神就开始迷糊起来。望翔看他闭眼,初时一愣,伸手去探他鼻息,才知道只是昏了过去。
“送到郑医生那儿去,小心点。”
两个兄弟领了命,小心的抱着童离开了。
这下望翔才开始正视面前这群突然而至的“绑匪”。
“普达东,果然是你。”望翔俯视着被迫跪在地上,左肩中枪的东哥,冷冷道:“很够忠心,黄泉路上也要追随Tougo。”从刘大志手中接过枪,对准东哥的眉心。
“我……”
东哥开口欲说什么,但只听得一声沉闷的枪声,高大的身子慢慢地往软下来,再也不动了。
“翔……翔哥……”跪在一旁的Rocky和威仔吓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我……我们都照……照做了……”
“是啊,你们很听话。”望翔脸上扬起一抹冰冷的笑,道:“每人各砍一只手,打断一只腿,扔到医院外面。”
两人闻言脸色青白,看着领命上前凶神恶煞的兄弟,威仔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Rocky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颤声道:“……谢……谢谢……翔哥……”
望翔走到黑三面前,因为刚刚他扶着童,狙击手不敢开枪,所以现在还是毫发无伤。
“你是Tougo手下?”
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望翔微微眯起眼。
“是……是啊,翔哥……”
刚刚瞬间枪杀东哥的场面太过震撼,黑三也发着抖,战战兢兢地看着望翔。十多年过去,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褪去了青涩与稚嫩,那种一方霸主的高傲与睥睨气势,已然远超当年的费爷。
“你一直在泰国?”
知道望翔可能认出了自己,黑三也不敢隐瞒什么,颤声道:“我……我以前是费爷的手下……”
这两字一出,望翔与刘大志的脸色都是一变。望翔再细细端详他的脸,终于想起一个人来,冷笑道:“黑哥,原来是你。”
“不……不敢……”
“当年你杀死费永彪后,原来是跑到泰国去了,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不……费爷……费爷不是我杀的……”
“呵呵,”望翔毫无感情地笑道:“你不用这么害怕,现在又不是为他报仇。你只是抢了我的先而已,让我一直觉得非常遗憾。”
“不……翔哥,费爷真的不是我杀的……”黑三还是急急辩解道:“是……是林祖荣杀的,是他亲手杀了费爷!”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住了。
十多年过去,忽然在现在这样一个根本没有想到的场合再听到那个名字,望翔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一把,脸色剧变,再也无法维持漠然与冷淡。
“你说什么?”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再给我说清楚一点!”
黑三也注意到了望翔情绪的剧变,更吓得要命,颤声道:“当……当年杀费爷的是林祖荣……我……我那时被他打伤了,亲眼看到他开枪杀了费爷,烧了照片和带子……然后……然后就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烧……”
“照片?”望翔打断他的话,“什么照片和带子?”
“是……是那些……”黑三几次开口都说不下去,“……总之,是费爷用来要挟他的那些东西……”
望翔脸色非常难看,黑三察颜观色,不敢再说下去,抬头看他的神色。刘大志走上前,道:“望翔……”
刘大志脸色也是惨白,但比望翔显得要好些。望翔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一团,将枪交给他,道:“把他带回去。其它人你看着办吧。”
刘大志看一眼黑三,动了动唇,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李望翔到郑崇锦住处的时候,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半夜被人叫起来,任何人都没有好心情,更何况是本来脾气就糟糕透顶的崇锦。看到望翔来,已经忙了好一阵的他很是发了一通火,但静静躺在病床上的童,伤口已然清洗处理完毕了。
“一次比一次严重,我看下次不用送我这里,直接送太平间好了。”崇锦调整了一下吊瓶的位置,尖刻地道。
“……这次是意外。”
望翔思绪还是很乱,虽然明白崇锦的性格,但这时还是觉得有点疲于应付。
“哈,自然。我都快忘了,你们这行的意外是很平常的事情。”崇锦冷笑道,“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意外掉几个人了,自从强哥意外之后……”
“郑崇锦!!”
李望翔暴喝道。崇锦被他的眼神有些吓倒,但却不肯示弱;本是无心之言,但到了这时不知想到什么,崇锦眼中渐渐有些水光泛出来。他迅速的转过头,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去睡觉了。”
崇锦离开后,望翔看着病床上童的睡脸,不知过了多久,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原本白皙清秀的脸颊上肿起了老大一块,眼睛周围一圈青紫,嘴角的伤口红得怵目,擦伤和小划痕到处都是。光是脸上就是这般,被子下的身体不知是如何的惨状……
“童……”
望翔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没有关系,多重的伤都没有关系……只要还活着,一切便都可以重新再来……只要,不像他生命中已经失去的那些人一样……
只要活着,便不会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悔恨……不会留下那些沉重的爱与恨,让他一个人背负……
这个因恨而出现的孩子,望翔细细看他的脸。当看到他遍体鳞伤的虚弱模样,当看到他昏迷而闭上眼睛,当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次得到他的安心……曾几何时,他也渐渐成了自己生命中所不能失去的人之一。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这是自己对他的蛮横命令。只有望翔自己明白,是因为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是因为无法再找到跟他一样的人……
这样心情,也可以称作——恨的延续么?
望翔自嘲的扬起嘴角。
也许真的是到了正视自己内心的时候了……正视自己所一直自欺欺人的感情……正视十多年来的爱恨纠缠……正视当年一切一切的情仇恩怨……
“大志,”望翔拨通现在唯一心腹的电话,平静地道,“把黑三带来,我想听听他所知道的,关于当年的所有事情。”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望翔知道大志在听,道:“你要不要一起来?”
“……望翔……”大志的声音仿佛叹息。
“虽然对过去的事情,对逝去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但是我想知道。”望翔坚定地道,“那些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章: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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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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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的冬天非常冷,今年尤其。
虽然没有下雪,但是空气里的湿冷像蛇一样缠住人的身体,凛冽的风吹在皮肤上,刀割一般。街上的行人低着头匆匆而过,裹在厚厚衣服中的身体仍然显得僵硬。
繁华的城市角落,悄悄布满违章搭建的简陋居民房,生活着在这个浮华都市艰难挣扎的人群。寒冬的早晨,安静的街道中忽然响起宏亮的婴儿啼哭声,分外的不和谐。
“实在是不行了,天冷摊子都没了生意。我家里还有两个伢子,现在都吃不饱……我也没有办法……”
披着厚厚衣服的中年妇人站在半开的门后,把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往外递。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男人,薄薄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廉价寒碜却洗得非常干净;冻得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清秀的唇紧咬着,用冷得快要麻木的手接过了因饥饿而兀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婴儿,凝望着它的眼中满是苦楚。
妇人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叹口气。刚想说什么,从里屋传来不耐烦的男人粗吼声,也只能摇了摇头,关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