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明年今日 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发于:2012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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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脸失望地和他说:「戴端阳,你走吧,我懒得和你计较。」

端阳哼了一声,果然掉头就走。我低着脑袋,看着水泥地板上细细的裂缝,还没从那股要人命的闷疼里缓过气,

他又狐疑不定地走了回来,硬是要我抬起头:「你哭了?」

我一声不吭,他想把我的下巴往上抬,我就使劲往下顶,他要做什么,我偏要和他拧着。

端阳的声音大了些:「你真哭了!」

我猛地一抬头,仰着头看他,让他看个清楚,这张脸上除了凶恶没有眼泪。

真怪,我喜欢看他笑,原来他喜欢看我哭。

戴端阳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脸上是和我如出一辙的失望。我喜欢糖做的端阳,又甜又黏人,他喜欢棉花做的钱

宁,从来不闹脾气。与其煎鱼似的玩我们,何不替我们再量身做一个,何必要让酸得冒泡的的端阳来配石头做的

钱宁?

可我偏偏还红着眼睛,眼珠子跟着他打转,看着他心里就疼,不看着他心里就难受。

戴端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回是真走了。

戴端阳仍然会到我家坐坐,只是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一进门,我们往往先要大吵上一架,吵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一肚子的火气腾地窜起来,连自己也压不住,越筋疲力尽脾气越大,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直到把自己炸成灰

过去迁就我的端阳彻底死了,我把气出在他身上,他开始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哪怕只有一个字,哪怕只用退一步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连吵架都技不如人。他钻起牛角尖来,条理清晰、思维缜密,张口大骂简直咄咄逼人,吵到

最后,都是我朝他拱手作揖:「行了,别说了。」

他不肯罢休,还在说:「钱宁,是你错了。」

我骂不过他,只好从他的狐朋狗友身上挑刺。

他气得厉害,说他的朋友比说他后果还严重。他朝我吼:「是,我是朋友多,我是不像你!」他说:「没人愿意

搭理你!」

我摔椅子,摔桌子,遇到实在搬不动的家俱才住手:「是我不愿意理他们!」

我真骂不过他了,原来以为牙尖嘴利咬人见血,闹到了这个地步,就只会一遍遍地重复一句话。

我满屋子乱走,乱砸东西,乱吼乱叫:「是我不愿意理他们!」

我走得晕头转向,实在走不动了才抱住膝盖蹲在地上。

戴端阳和我僵持了一会,我突然看着他说:「你快滚,快滚,看到你就来气。」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眼睛里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却挺直了背站在原地,一步不肯动。我又鬼嚎了一次:「我

看到你就来气,我……」

他突然几步走到窗边,一把扯掉吊在窗框上的贺卡。我还没反应过来,呆看着那根孤零零地线头,直到端阳把那

张卡片撕成两半,看到我在看他,他的手有些颤抖,顿了顿,然后又飞快地撕了两、三下,一撒手,地上全是纸

我脑袋忽然一片空白。

周围都静了,只剩下急促的心跳声,像是被人箍紧了脖子,铺天盖地的都是自己失序的心跳,它们从鼻腔倒灌进

来,像攻城的木头一样咚咚地撞着耳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跟着蹲了下来,叫我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推我。我还是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

他不知道推了我多久,叫了我多少声,居然也开始手足无措,用的力气渐渐大了起来,我被他推得坐在地上,他

一把扶住我,和声细语地跟我说话:「别生气,钱宁,别气了。」

我忽然又有了知觉。

昨天仿佛还在,他还在我耳边唱着走调的情歌。

「我跟你说话呢!」他突然大喊了一句,简直能把耳膜震破。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胳膊。

戴端阳脸色连变了几下,最后换上了一副笑脸:「钱宁?」

我往后躲了躲,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到了门边。

戴端阳这才反应过来,用手撑着门框,怎么也不肯出去,呆呆地看着我,又冲我笑了笑:「钱宁?」

他还以为我跟过去一样,他这么一笑,我什么都听。

我把他硬是推出了门,正要关门的时候,忽然听见端阳轻声跟我说:「别生气了,我再给你重新写一张。」

隔着门缝,还能看见他的脸,他笑得真好看,满脸的温柔,眼睛是水里的星星。

他笑着跟我又说了一遍:「钱宁,我再给你重新写一……」

没等他说完,我憋足了力气,扬手就是一拳。

他被我揍得往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措不及防的惊愕表情。我高举着拳头,还想再揍的时候,看见他那张维持着

惊愕的脸,居然迟疑了一下。

戴端阳瞪着眼睛,甚至没有意识到要还手,直到我第二拳落下,他才稍微往旁边侧了侧身。那一拳正好打在他的

肋骨上,端阳弓了背,还在错愕地看。

我捂着钝痛的手背,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还是那句老话:「快滚。」

端阳眼睛里的光忽然都灭了,鲜润的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从今天开始,我要是再对你这种

人……」

我一巴掌甩上门,反手落了锁,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居然不是任何一种使人呼吸困难、心跳骤停的疼痛,而是

一种恶毒的快乐。

我扶着墙,吃力地往前挪了几步,看着满地的纸屑,两条灌了铅的腿如同挂在单杠上,上身往后一仰,天地倒悬

,住在楼上却仿佛处于地底,被泥土潮湿腥臭的气息掩埋。

在这一刻,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得笔挺还是早已瘫软。

我记不起来了,上一次感到快乐时多久以前的事,我记不起来了。所以哪怕是这一丁点破罐子破摔的快乐,也能

刮走我所有要死乞白赖的念头。

混乱麻痹的大脑恢复运转的第一秒钟,我突然明白,端阳这两个字,原来和筋疲力尽比起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我原来还不够爱他。

隔了大半个月,他最后又来过一次,还了钥匙,拿走了他落在这里的几件衣服。临走之前,我去楼上借了半壶开

水,替他泡了碗泡面,后来想了想,还是拿出两个碗,给他拨了半碗,给自己也拨了半碗。

两个人对坐着吃面,吃得满头大汗,心里都明白这是散伙饭,整顿饭反而吃得平平和和。

一碗面见了底,我还只是半饱,用筷子刮了两、三下,没捞起什么东西。抬头一看,端阳也是愣愣地在刮碗。

虽然知道该开口了,一想起彼此心知肚明,就觉得把分手挂在嘴上,好比脱裤子放屁,也是一件多余的傻事。

这样枯等了半天,端阳忽然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床上,心烦意乱地解开了衬衣的第一个扣子。

他犹豫着看了我一会,低声说:「钱宁,你来一下。」看我仍捧着碗,他又补了一句:「我想再看看你。」

我把碗放下,迟疑地看着他:「我不想做。」

他嘴唇抖了抖,没说什么,又把第一颗纽扣重新扣紧了。我手足无措地盯着他看,再怎么厌倦这种像公狗一样只

会耸腰的运动,却不肯厌倦他,好像从这一刻开始,麻木已久的神经才开始真正有了痛觉。

我攥着拳头,慢慢坐到床沿,把外套脱下来,仔细地叠好,我说:「十五年了。」

端阳的目光闪躲了一下:「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次:「我们认识十五年了。」

他闷笑了两声,忽然模仿起我的语气,尖酸地说:「戴端阳,我们要完没完了。」

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骗你的。」

端阳哑着嗓子吼:「那你就别脱衣服!」

我一把按倒他,满脸狰狞地吓他:「你不准说话!」

端阳闭起了眼睛,果真不说话了。我把衣服粗暴地脱下来,也去脱他的,他刚想自己解开衬衣,就被我一把拍开

:「你不准动!」

戴端阳腹部突然绷紧了,一动不动。我想不出下一步要做什么,就那么干坐着,又胡乱地摸了摸他。

他过了好久,才肯睁开眼睛。我低着头,凑近了看他的眼睛。我们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寥寥几句好听的话,说撕就撕了,脏话狠话一箩筐,却不能说收回就收回。只能吃个半饱的佳肴,还不如一顿能

把人撑得打嗝的隔夜饭。吊足了胃口,却填不饱肚子,有什么用?我不要只能半饱的爱。

我用鼻子在他脸上嗅来嗅去,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拿两根拇指把泡面酱包

一点点挤空,灌上半壶滚水,去闻面条渐渐变软的香味。

我一边使劲地闻,一边觉得眼睛开始泛酸,忍着没哭,又摸了他几把,过足了瘾,才说:「你来吧。」

他这才动了,手上一使力,两个人的位置倒了过来,扶着家伙,硬是挤进去一个头。

我哆嗦了一下,闭着眼睛告诉他:「我疼!」

装了三年,到头来还是举了白旗。

端阳连手都在抖,半天才颤声笑了:「钱宁,你真他妈的……」

他想了一会,把东西又慢慢地拔出来,用手指头在我的后面又摸又按,等弄软了才进去。

我还是疼得厉害,直到他慢慢地开始抽动,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里面又是胀,又是麻,好像还有一点痒,使劲喘着气,跟戴端阳就这么浅浅地做了一轮,又被他翻过去,再做了

一轮,好像就不痛了。

我怕他看出来,往死里喘气,却不敢吭声,等他做第三轮的时候,变成了全进全出,用手死死地掐着我的腰。

下了床开始穿衣服的时候,我还瘫在床上,连腿都合不拢。

端阳站在床前,过了很久才回头,跟我告别:「再见了小草。」

我硬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手不停地发抖,摸了半天才摸到烟盒,抽出一根烟叼着,也朝他挥了一下手:「再

见再见。」

直到他关上门,我才反应过来,他叫我小草。

第八章

雨一直下个不停。

大四的告别晚会开得比往年都早,两百个座位的活动厅里,讲台已经被挪到了一边,露出底下积压已久的灰尘。

从窗户能望见铺着黑砂的跑道,被雨水打出密密麻麻的凹槽,浓白色的大雾缓缓穿过雨帘。

我跟在队伍后面,把扩音器搬到台上,满地的电线连着设备和排插,一路接到隔壁的音响室,往来的人像躲绊马

索一样在电线堆里穿行。

我在医院治了半个月的偏头痛,出来后,就一直跟着三流乐队跑场子。队长姓李,小时候偷钱砸单车的事都是这

家伙带着我干的,高中又上了同一所寄宿学校,几年没见,他还是老样子,老躲在最角落的地方抽烟,不爱搭理

人。

乐队缺一个吉他手,他一个电话把我叫过去,往我脖子上挂了把旧吉他,台上还站了一个主唱,就我们三个人。

荒废了这么多年,我怎么扫弦都不记得,接不到活的时候,就待在教室里练谱,哪都不能去。

我老跟他说:「李哥,我忘了。」

他就把吉他接过来,自己弹一遍,再给我。

我练得抓耳挠腮,他和那个主唱一人一把椅子坐着打呼噜,就这么小打小闹了几个月,渐渐也有节目找我们,站

在台上乱跳乱吼一段,场子一热,立刻抱着设备滚蛋,唯独今天是一首抒情慢歌,钢琴配乐,没我们什么事,主

唱一个人演。

我把东西放下,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把伴奏带交到音响室,李哥也在屋里,斜斜地靠着桌子站着,掏出烟

盒给我递了一根。

我夹在指缝里,不知道该不该抽,小心翼翼地问:「人还没来?」

李哥伸出手,把门把上挂的禁烟牌子反扣过来,只说:「快了。」

我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点了火,叼着烟,深深吸了一口,脑袋也一下子醒了:「那就好。」

李哥低头给自己也点了一根:「不过他重感冒,嗓子哑了,来了也没用。」我半天才反应过来。

音响室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李孟齐!你们还演不演了!」

李哥应了一声,把烟头掐了,正要往外走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李哥,没事,我能唱。」

他看着我,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在我脑袋上揉了两把:「别闹。」

我侧了一下头,狼狈地躲着,结结巴巴地申辩了几句:「我能唱,你让他在前面对口型,我替他唱。」

李哥看了我老半天,去外面借了张歌词回来。

主唱快开场的时候才来,白着张脸,病得直打颤。

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半天,又排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该他上台的时候,主唱把夹克一脱,露出里面的紧身背心

,一擤鼻涕,小跑着就冲上台了。

光碟在机器里转着,音乐响了起来,我坐在音响室的凳子上,把嘴巴对着麦克风,手里还拿着张歌词,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唱到间奏的时候,已经能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掌声。

好不容易解决掉整首,音响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瞪着我。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瞪了我好一会,又狐疑地看了眼李哥,不知道肚子里又在冒什么黑水,迳自走过来拽我。

李哥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扯到他背后,恰赶上主唱欢天喜地地跑回来,扯着破锣嗓子大喊:「钱宁!李孟齐!」

他进了门,反手就把门一关,四个人挤在一间狭小的音响室里,简直喘不过气了。

主唱讪讪地问了句:「这是谁啊?」

那人浑身都紧绷起来,还在看我。我往后退了半步,嘴上却在笑:「不认识。」

那人愣了一下,忽然掉头就走。

我哆哆嗦嗦地又去摸烟盒,却摸了个空。是李哥往我嘴里又塞了一根烟,左手挡着风,右手给我点着了火:「以

后少抽点烟,多喝点彭大海,烟瘾犯了就嚼糖,护护嗓子。」

我使劲摇头,糖这一个字,骗了我多少回。

晚上李哥把这几个月的工钱分给我们,三个人在路边摊围着火锅炉坐着,又要了一打啤酒,两瓶白酒,我喝得最

多,酒量又最差,没几轮就开始高谈阔论。

「现在谁还吃糖!开头甜过了头,正美滋滋的时候,再吃别的,全成了苦的!」

那是多久以前,是谁跑到我跟前,口袋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我拿得越多他越高兴。

主唱给我们把酒满上,我又灌下一杯,闷笑起来:「小时候隔壁住了个妞,我天天欺负她。这几年又见了面,发

现人家不记得以前的事,还对我挺好,就大着胆子去泡。」

李哥把酒瓶挪远了一些,挑着眉毛说:「钱宁,你喝多了。」

我拿手撑着下巴,还是满脸堆笑:「奸不容易泡上了,想着这辈子非她不要的时候,才发现她是装不认识我,她

叫我小名。」

李哥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倒酒,又夹了几筷子菜,我把头埋在胳膊里:「她记得我欺负她,她是来报复我的。」

主唱把远远搁在一边的酒瓶又挪回我面前,一边擤鼻涕,一边劝酒:「屁大点事,多喝点。」

我被他推了两下,这才拿起重新满上的酒杯,一仰头,又干了。

李哥突然站起来,去结了帐,把我架起来:「走了。」

我被冷风一吹,这才迷迷糊糊地站直了,跟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就这样歪歪斜斜地走了一路,好不容易才看

见我那栋被雨水洗得掉色的旧楼。楼梯口靠墙站着一个人,缩着脖子等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我用手揉了揉眼睛,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李哥用左手扶着我,又扯住我的领口,像拔萝卜似的往上拽了一把:「钱宁,站直,别倒了。」

我的腿却越来越软,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抓了一阵,终于碰到了墙。

李哥狐疑不定地劝着,企图把我抠在墙壁上的手指掰开,我死也不放,直到李哥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硬是把手

扯下来,让我看自己指甲盖外翻,满是灰白色石灰粉的指缝:「你看看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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