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明年今日 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发于:2012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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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抠着自己的肉,一边剧烈喘着粗气,一边发出翻江倒海的干呕声。

外面渐渐地开始有人敲门:「谁在里面?」

我靠着门,牙齿发抖,四肢提不起半点力气,没多久,那些人就开始撞门,我用背抵着门,他撞一下,我晃一下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才笑着说:「是我。」我用手背挡着自己的眼睛闷笑:「没事。是我,别撞了。」

外面的人这才渐渐散去,有人骂了一句:「神经病。」

世间万象,还有什么是比真话更难听的。三年前我怕水怕得厉害,被迫交了医院证明,休了两年学。别人告诉我

,怕水是我遗传病病情的一个征兆,我爸也怕过水。我其实不明白,他既然怕,干嘛小时候天天带我去泡游泳池

我以为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原来不是。为了看起来正常,原来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戴端阳回来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发懵。

他把背包推上床,看着我笑:「头发怎么湿了,洗完澡了?」

我没说话,看着桌上的那杯水。他走过来,把水杯塞到我手里:「怎么了,想喝水?」

我喉咙里一阵痉挛,却把杯子紧紧地握在掌心,闭着眼睛,一仰头,把水猛地灌进嘴里。

他用手探了一下我的额头:「怎么了,钱宁。」

我眼眶通红,许久喘不过气,只能等着那股水流从喉管流下去,流到五脏六腑,所到之处心惊肉跳,恨不得把皮

肉给剜了。

我背对着他闷笑:「能有什么事。」

别的舍友跟着起哄:「是啊,端阳,你别惯着他。」

我红着眼睛,背对着他们,惴惴不安隐约看到自己的败势。有些人分量太重,一句狠话就是一把刀,连沉默都能

带出一道血痕。

我心里憋了一股闷气,口气又冲,整天像吃了炸药,跟在端阳后面,专挑他的毛病,有些事他明明不想和我吵,

闹到最后还是争起来。

两个大小不一的半圆看对了眼,明知道不配套,还想着凑成一个整圆,抱着对方在地上滚,一会磕伤他的头,一

会撞青我的眼睛,以为碎石瓦砾能磨合棱角,却弄得彼此都伤痕累累。

每天多拌几句嘴,积年累月就变成鞋里的一粒沙,只是硌脚,并不破皮见血。

我们就这么硌着脚,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第六章

那两年,我总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挑他的刺。每次跟他去档案室帮忙,他一个人搬这搬那,我在沙发上打呼

噜。去图书馆,他借书,我在一旁翘二郎腿,有些资料不能外借,他拿了本子去抄,我不耐烦,在一旁催他,越

催他越手忙脚乱。

他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跟得勤了,从拽也拽不走的木头桩变成粘人的口香糖,就像我不明白两个小女孩干

嘛上个厕所也要牵着手一起去,又不是像我一样时日无多。

他们学生会开会的时候,我守在门口。教室门紧关着,里面人声鼎沸,外面清清冷冷,我干瞪着眼从走廊这头走

到那头,好不容易守到门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端阳往往还在里面,被一堆人围在中央。老师对着他眉飞色舞

,他笑脸相迎。

我不明白戴端阳怎么认识那么多人,怎么记得那么多名字。我怕他忘了我还等在门外,往往阴鸷地探个脑袋,喊

他:「戴端阳,走吧。」

他一下子乱了阵脚,惶急地看我,想抽个空安抚我几句,老师同学却跟连珠炮似的。

我明知道他走不了,却还要喊:「戴端阳!」

谁受得了我。

我的一块蛋糕,许多人都要来抢,我全力看守,时时刻刻要知道他心里谁轻谁重,拔河似的跟所有人较劲,以为

输一场就全输了。所以我不聪明。

也有端阳教训我的时候。

刚开始那一个月,晚上洗澡,他再怎么拉着我去,我都不肯。他劝我说:「就用水冲一下,就几步路。」

我不听,他就笑我:「你多久没洗澡了?别懒了,身上臭了,衣服都有味了。」

说完看别人没注意,端阳又凑到我耳边补上一句:「衣服记得放我盆里,我帮你洗。」

我暗地里给了他一拳头,打得他灰溜溜走了。没想到他一走,舍友都学着他的口气哄笑:「钱宁,你不洗澡?不

会吧?你也不嫌脏?」

我气得浑身发抖,把外套往地上狠狠一甩:「操你妈,」整个人就扑上去,跟他们玩命。

等戴端阳洗完回来,先去拉的居然是我。我被他反扭着胳膊,脚还往那些人身上踹:「戴端阳你放开,这帮兔崽

子骂我!」

他一直把我拉到宿舍门外,等我不动了才放开。

我气喘吁吁地说:「他们骂我。」

他怒气未消地看着我,居然还推了我一下:「都是同学,能骂你什么?你不想毕业了?」

我反倒笑了:「那你呢?在教室里就搞起来了,还说什么不怕被人知道,你不想毕业了?」我说得兴起,该说的

、不说的,全冲着他来:「还嫌我衣服臭,你去找香的,去啊!看谁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他做了个深呼吸,后退两步:「钱宁,我不想跟你吵。」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补了一句:「但你这流氓气得改

改。」

我愣了半天,不敢回宿舍,在操场上跑了半晚上,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睡了。第二天戴端阳出门的时候,站在我床

边想叫我,过了半天,还是没叫。

后来我一个人去洗澡了,连耳朵缝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脸色发白,两只脚打着颤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端阳拿

了个脸盆,坐在宿舍里洗我那堆脏衣服,整个房间都是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我们互相看了好一会,慢慢地靠到一起,谁也没说话。

我不想和他分开。

四月分,系里办了场运动会,正在筹备的紧要关头,谈好的轮胎赞助商吹了,一帮人急得牙龈上火。都以为山穷

水尽、前方无路的时候,整栋楼又开始疯传戴端阳的丰功伟绩。

刚到停车棚外,就听见有人在说:「端阳拉到赞助了。」

楼梯口又遇上一帮人聊得不亦乐乎:「先前那帮人在银行磨破嘴皮子都没谈成,端阳几下就给摆平了。」

回到宿舍,已经有七、八个人搬着凳子坐在屋里,端阳坐在正中间,嘴上一本正经:「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和人家聊到一半的时候,别人也是频频看表。」

旁边的人瞎起哄:「骗人吧。」

戴端阳憋着笑,硬是说了下去:「骗你们干嘛。我当时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他,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你们

猜怎么着,人家急着去接孩子。」

宿舍里登时一阵大笑。端阳跟着笑了两声,漆黑温润的眼睛被阳光一照,光华流转,简直耀花了人眼。我看着他

眉飞色舞,却看不透为什么这股意气风发只出现在我不在场的时候。

我趴在栏杆上,半截身子探出楼外,一直等椅子撤走,茶话会散了场,戴端阳这才看见我,兴冲冲地大步走过来

,边走边说:「钱宁,你知道吗,我今天……」

我吹了半天风,眼睛越发干涩,没等他说完,就把头扭向另一边:「别说了,头疼。」

端阳再没说一句话,我把脸转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

运动会开完还剩了不少钱,不久后就组织了一场出游。戴端阳戴着导游帽子、拿着导游旗坐在前面那辆车里,嘻

嘻哈哈的声音隔了老远还能传过来。

我没多久就在座位上睡着了,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六十多个座位的游览车已经到站了,车厢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没一个人叫醒我。

我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扶着座位站起来,看着过道上乱丢的薯片包装袋和矿泉水瓶,半天才回过神。那么多空

座位,正对着车窗外草坪上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人,我不知道还要不要跟着出去。

直坐到太阳落山,我看到外面开始在清点人数了,连忙把自己魂不守舍的可怜样收了,在脸上啪啪啪拍了两三下

,把肉拍得直抖。

外面还是戴端阳打头,一百多号人排成四列纵队,他拿着小旗子点了一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像是数目不对,

又回过头点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目还是不对。

我看他来回跑,一边跑还要用手捂着自己的帽子,情不自禁地跟着傻笑了两声,眼睛跟着他打转。

我把手在窗框上来回摸,终于找到按钮,把车窗往旁边拉开-一条缝,冷风扑进来,眼皮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然后才重新睁开。

外面模模糊糊地听见戴端阳拿着一本花名册在点名,点到我的时候,他问:「钱宁,钱宁到了吗?」

队伍里面没人应,他又喊了一遍,脚步加快了,绕着队伍开始找人,我一个下午不在,他现在才发现。

有人说:「端阳,先安排晚上的篝火晚会吧,你别急。」

他叫四张望,还在找我:「谁看到他了,钱宁呢?」

一百多号人看着他满头大汗,急得火急火燎。我急忙从车上站起来,走到前门的时候才发现门锁了,出不去,拍

了两下,又嫌丢人。

外面已经有人在说了:「我看到他在车里睡觉呢。」

我连忙又揉了两把脸,回到座位上坐好了,等着戴端阳走过来。

可天色渐渐暗了,外面点了篝火,他一直没过来。我饿着肚皮,迷迷糊糊又睡了觉,睡醒的时候,听见有只手在

敲玻璃,我把窗户拉开,看见戴端阳站在车窗下,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心里一下子痛如刀绞,却说不出一句话,才过了两、三秒,突然听见戴端阳放声大笑:「傻子。」

他从背后拿出两串烤鸡翅膀,踮着脚,笑嘻嘻地把喷香流油的东西递到我嘴边:「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

我仍没反应过来,只知道干瞪着眼睛,他还在唠叨个不停:「我怕你没睡够,一直忍着没来敲你。」

等我吃完,戴端阳把窗户拉到最大,朝我张开手:「司机不在,没法开门,钱宁,你钻出来,我接着。」

我哪能真钻出去,下意识地摇摇脑袋。

戴端阳把手举高了些,小声说:「来。」见我不动,又重复了一遍,冲我一笑。

满眼清朗如水的月色,照着篝火未尽的余烟,我老脸一红,按他说的屏住气,使劲缩起肚子,两只手被拽着,从

狭窄的缝隙中通过。

玻璃边撕扯着赘肉,疼得我五官挪了位,好不容易上半截全钻了出去,突然头重脚轻,倒栽蒽一样往下坠,戴端

阳一把揽紧了我的背,把我扶稳了,没等我说句话,他就攥了我的手说:「钱宁,走,换个地方,那边人多。」

我四处一看,果然到处林立着系里的临时帐篷,三三两两的人影聚在水边,吓了一跳,连忙回握上去,跑得比他

还快。就这样往没人的地方疯跑了一段路,两个人的粗喘声和成了一个节拍。

我边跑边抬头,看见头顶那轮白惨惨的月亮一直紧紧地跟着我们,正咧着嘴的时候,端阳拿着手电筒忽然往右拐

去,才几步路,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废弃的水库,在手电筒的光柱下,黛青色的苔痕从水泥坝上一直没进水中。

我满脸的傻笑不由得敛了敛。

戴端阳见我杵着不动,又硬拉着我往前挪了几步:「这次吃的东西带少了,两袋鸡翅按人头分,塞牙缝都不够,

大伙一看见水里有鱼,都喊要烤。钱宁,咱们也来抓。他们在另一头下水,咱们玩咱们的。」

这一拉,粼粼的水光更是一览无遗,碗口大的月亮浮在波心,闸口的铁栅堵在入河口前,水位不高,到处是鱼尾

搅水的声音。

端阳又推了我一次,笑问:「怎么了,游泳不是你的强项吗?」

我小时候跟戴端阳在泳池里玩过水,我仗着上过几天游泳班,没少欺负他。可我早没游了。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是听谁说的,只好才接了一句:「是。是强项。」

戴端阳在草丛里摸了几把,拿出事先摆在那里的桶子,上衣一脱就下了水,先是沿着堤坝和河岸吃力地走了两圈

,然后冲我喊:「钱宁,水浅着呢,下来吧。」

我看着那条长裤紧紧地裹在他大腿上,往后退了几步,喃喃地说:「我替你看衣服。」一不留神,踩在石子上,

还差点滑了一跤。

端阳没再抬头,拿着个塑胶桶,专心致志地在水里舀鱼。

我浑身发抖,水光照在堤坝上,也像月光一样,白晃晃的,好不容易等他捞上来一条一掌长的小角,我背上已经

湿透了,汗津津地贴着肉。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呼救声。端阳愣了愣,在水里站直了身子,冲我喊:「钱宁,你听,有声音。」

我一直在摇头,只想到要避祸。那边喊救命的声音却更大了,男的女的都有,戴端阳两下爬上了岸,从我手里拽

过衣服,朝那边快步跑去。

我跟着他跑,绕过几棵歪脖子树,又跑了一段长路,就看见几个女的站在岸边呼救,水心有人扑腾着,眼看要不

行了。

端阳比我跑得决,没等我追上去,已经一个猛然扎进水里。这里离水库远,水流比先前湍急得多,又深,他一下

水就被水流冲歪了好几米,我看得满头大汗,脚却越来越软。

岸边站的人都不会水,只能扯着嗓子哭,水里那人被水越冲越远,等戴端阳游到他身边,那男的见了他像见了救

命稻草,两条胳膊死死箍住了端阳的脖子。

端阳脸色一青,一下子被压得喘不过气,头溺在水里,手连划了好几下,半天才浮上水面,多少救人的就是这么

给活活拖死的。

那几个女的也看出情况不对,哭得更是撕心裂肺。端阳往岸边划了两下,看我呆站着,勉强喊了一声:「钱宁,

拉我一把。」

我嘴上说好,才往岸边迈了两步,脚就不停地发抖。

那帮女的都哭了,哭着求我:「你救人啊。

我白着脸,勉强又走了几步,脚一碰到水,连站都站不稳,坐倒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往后爬。

端阳呼吸不畅,一张脸慢慢憋成猪血色。他一边游,一边用力扯着那人的手,企图把脖子上的桎梏弄松些,实在

扯不动了,在水里哑着嗓子又喊了我一遍:「钱宁,拉我一把。」

我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手抖得厉害,也想把外套脱了,也想去救他,两条腿却不听我的使唤。

我哭着跟边上的人说:「你们推我一把,把我推下去。我走不动。」

那帮女的先前求我把眼泪都流干了,现在一个也不肯搭理我,都往回跑,去搬救兵。

戴端阳还在往岸边游,只是越游越慢,很快又呛了一口水。

现在岸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小声地叫他的名字,戴端阳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死气沉沉的,没

有一点光。他把背上那人最后向前推了一把,没多久,两个人都沉进了水里。

之后的事都是听来的。搜救的人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路,戴端阳就挂在一根横贴水面的树杈上,他们把他捞上来

,做胸外按压,然后送到医院。另一个人隔了两天才找到,尸体卡在水坝闸口的铁栅里。

追悼会上,系里的学生穿黑衣黑裙进场,黑白遗照挂在正墙,花圈挽联堆放两侧,学生们对着放大的遗照三鞠躬

,嚎啕大哭。

这也是听来的。

那天晚上,没等到天公放亮,旅行社就连夜用原来那两辆车把我们又拉了回去。我脑袋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

坐到了回程的车子里,光着膀子,披着条大浴巾,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几个把我扛回来的老师,对晚上发生的事都是支支吾吾,怎么撬也不松口,只说:「戴端阳没事。你先回去,好

好睡一觉。」

我终于听见了想要的那句话,这才安静下来。

一路上除了我们,车子里始终鸦雀无声,山路颠簸,车灯上挂的吊牌有节奏地拍着挡风玻璃,我扶着椅背摇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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