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明年今日 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发于:2012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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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了毛巾,蘸了水,给他盖在额头上,端阳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半天才说:「我在医院吊点滴的时候,碰到李

孟齐……」

他突然猛咳起来。我想给他倒杯热水,戴端阳突然拉住我,小声说:「钱宁,别走。」

我僵站着,半天才小心地侧过身,探长了手,把不远处的水壶提过来:「先喝点水。」

端阳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几不可闻:「我也这么照顾过你。」

我把杯沿放在他嘴边,等着他喝。

戴端阳呼吸打在我手背上,带着病态的燥热和急促。他慢慢地把脸转到一边,低声说:「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你那时候说我变了。」

我不甘心地继续拿杯子凑过去,他这才小小抿了一口,温水通过喉咙的时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

了两、三次,才把那口水彻底咽了下去。

我喘了口气,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把杯子搁到一边:「都变了。」

戴端阳难受似的看着我,放轻了声音:「我也想和小时候一样,可那样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我忽然站起来:「胡说。」

戴端阳硬是撑坐了起来:「你那时候不把我当人看。」

我推了他一下:「你胡说!」

他一把拽住我,气喘吁吁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变。」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

端阳攒的力气全用光了,费力地喘着气,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一直在后悔,钱宁,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你都是在我高兴的时候使唤人,我不高兴了,

你才会对我好一点。我以为闹到最后,你多少也会为我退半步,我还以为像过去那样。」

我打了个哆嗦,似乎又想起了从前。

端阳边说边咳,额头的汗渐渐淌到眼角,自己拿手揉了揉。

我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哭了,强笑着说:「有什么好后悔的。」

戴端阳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突然近乎哽咽地和我吵起来:「如果我凡事忍一忍,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明明知道的!钱宁,我那时候年轻,受不得气……」

我甩开他,飞快地收拾起茶几,闷笑着问:「过去不把你当人看?戴端阳,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好?」

他果然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帮人倒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忽然又说:「以

前也好、就是……太伤人了。」

我红着眼眶,吃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你就不该后悔。」

他疑惑地叫我的名字:「钱宁?」

他连叫了几声,我才从那种窒息般的疼痛中反应过来,用握成拳头的右手把茶几上的水迹胡乱蹭干,闷笑着说:

「如果当初没有分手,我不会是现在这样。」

戴端阳木讷地站在一旁,像是听见了,更像没有。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说了太多话,喉咙像是烧灼一样疼痛

着。

他嫌我过去伤人,可如果不是弄丢了他,我怎么知道要改。

我润了润喉咙,艰难地又说了一次:「说起来,分手反倒是好事,你用不着后悔。」

端阳终于动了一下,伸长了手去揽我的后脑,紧接着蹲了下来,把我兜头盖脸地压在胸口。

我喘不过气了,还是任他抱着,嘶哑地笑着:「你不是说现在比以前好……」

端阳像躲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把我松开,看着我说:「钱宁,我不要分手。」

他脸色苍白,只有两颊急得通红,现在这个样子和过去的样子渐渐重合起来,我舍不得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都

忘了平时避他犹恐不及。

我提心吊胆地说:「过去的事都怪我,幸好都过去了。」

在这一刻,我衷心地希望他能此我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害怕他忘了我,更害怕到了明年,他还记得我。

到时候忆起过去,像看着十万八千里之前的风景。筒子楼里两个小孩在疯跑,在一排排晒开的床单间躲着,谁把

床单一撩,像掀开了谁的红盖,视线突然一亮。

光记得样子,却回不去了,有什么用。

而我呢,明日将尽。仿佛闻见千山万山外风卷起的花香,想得再好,却到不了,又有什么用。

戴端阳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

「都过去了?钱宁,你不懂。」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只会一声不吭丢下我就跑,小时候就跑过一次

,四年后抢钱撞在我手里,没几年又跑,还不是被我追上了!这次倒好,一跑就是六年……」

我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前科累累。

端阳闷咳了一阵,艰难地笑了一下:「你凭什么说过去了?如果我没有追,你跑第一次的时候,我们就过去了。

我鼻子又开始酸得厉害,把脸别到一边,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我现在明明追上了。」

我让他听我嘶哑难听、像夜枭哭嚎一样的嗓子:「我唱不了歌了!」

戴端阳烧得滚烫的手在我脸色轻轻摸了两下。

我浑身发抖:「你上当了!我脾气其实和过去一样,只是说多了喉咙疼,没办法一直骂。」

他红着眼睛看我:「我不怕你脾气大,我只怕你不在。」

我看着他咳得辛苦,情不自禁地又去给他倒水:「别说了,先休息。」

他垂着眼睛,气喘吁吁地抓着我拿杯子的手:「钱宁,你要记得,我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要是有什么

不痛快的事,尽管跟我说……」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吃火锅吃坏了肚子的事,难为他脸皮厚,到了现在还敢提。

眼睛里又湿了一次,趁他没看见,胡乱抹了两把。他就一句话,我就能想起一件事。我哑着嗓子说:「要是你能

早几年……」

那么至少还能有几年。

而不是像现在,死到临头,时日无多,来诉什么衷肠。

他说了这么久的话,似乎是真的累了,上一刻还使劲地睁着眼睛,下一刻又迷迷糊糊地闭了起来:「还来得及,

我已经追上了,只要钱宁不跑。」

我哽咽着笑了一下:「来不及了。」

端阳迷迷糊糊地坚持:「还来得及。」他拉着我的手又紧了紧,睡意浓浓地和我说:「不许再不告而别,别把时

间又跑没了。」

我楞楞地看着他的睡相,用力地捂着嘴巴,差一点就恸哭起来。

好不容易把眼泪擦干,在旁边站了会,还是决定把他从沙发上拖到房里,拿毛巾在脸盆里一浸一拧,盖在他额头

上,又从衣柜顶上把棉被抱下来,在被了上又捂了一层被子,用手把被沿整理服贴。抽屉里还有些李哥吃剩的药

片,挑了几样塞进他嘴里。

端阳皱着眉头,在梦里嘟哝了一句:「苦。」

我在客厅里到处找糖,找不到,就又走回去,戴端阳已经把棉被踢到一边。

我硬着头皮又给他盖好,威胁他:「再踢揍死你。」

端阳慢慢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隔着半厘米摸他的脸。

窗外一阵鸟叫,收回手,正看到枝头颤巍巍地晃着,一只麻雀往上一窜,扑进绿叶丛中。

我把窗户关紧了,在床边坐一会,站一会,来回走动一会,却不觉得无聊。

等端阳睡醒之后,我把他拎到医院,看着他扎上点滴,等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才起身离开。

晚上做了锅鸡蛋汤,吃一口饭,拿汤勺喝一口热汤,心满意足地吃到一半的时候,李哥到家了。我听见他一边脱

鞋,一边轻轻地掩上门:「钱宁,那人去了医院。你知道吗?」

我僵了一会,才点了一下头。

李哥到厨房盛了碗饭,把椅子挪开,在我身边坐下:「我连着三天在医院看到他了。」

我僵硬着侧了一下脸,看到李哥手臂上新扎的针孔。

李哥吃了几口白饭,才问:「你送他去的?」

我小心地说:「我送他去的。」

李哥脸色一直没有多大的变化,眼睛极黑,却看不到底,他轻轻笑了笑:「他前两天一直病怏怏的,今天整个人

都活了,还有力气瞪我。」

我坐立难安,只好把筷子搁在一边,静静地听他说。

李哥慢慢地嚼着饭,低声说:「他一瞪我,我就举着点滴瓶坐在他旁边的观察椅上,跟他聊我们煮糊了泡面的事

,聊一起学吉他的事,聊小时候偷到了钱带你上馆子,你那时候根本不敢进门,就站在门口,怯怯的,一直叫我

,直到我拉着你进去。」

李哥又笑了一下:「你是没看到他那张脸,都快哭出来了。」

我坐在那里发愣,却听见李哥又说了一句:「他说你以前告诉过他,你跟别人试过。」

我忽然打了个哆嗦。

李哥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他问那人是不是我。」

我猛地回过神,李哥已经吃完了饭,给自己舀了两勺汤。我等了很久,他才说:「我问他,如果真是我呢?」

我一动不动地听着,却觉得自己像冰箱里冻着的菜,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后呢?」

李哥把汤喝完,突然在我脑袋上揉了一下:「没然后了。」他站起来,开始替我收拾碗筷:「我说,你是钱宁的

第一个对象。我还说,钱宁中学因为怕水休过两年学。」

我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李、李哥!」我脸上烫得厉害,厨房里已经传来了李哥开始洗碗的

水声,我小声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一向漠然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起来:「你那时脚一滑掉进水池里,还是我给捞起来的。」

我急起来:「不是!」

「你休学的时候,我还到处找人去问,钱宁呢,钱宁去哪了?」

我鼻子酸酸的,哑着嗓子说:「不是怕水的事,李哥,是我不敢下水救人的事……」

他洗完碗,一边把挽起的袖管扯下来,一边从厨房里出来,从我身边走过去几步,又回过头,冲我笑了一下:「

你说梦话说的。」

我呆站在那里。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猛地冲了过去,跳到李哥背上,几乎把他整个人压趴。

他勉强站稳了,很快又板起脸来训我。

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我们像以前一样抱着吉他练了会琴。

外面出了个大太阳,把房间里照得亮堂堂的,李哥伸手翻谱子的时候,偶尔会提几句以前的事,我也提几句。

忘了弹到哪一首的时候,李哥换了首轻快的曲子,娴熟的吉他声响了好一阵,我才听出是《Hotel California》

那是多久以前,阳光从方窗子里照进来,把一块方形的地面照得特别亮,端阳就坐在光里,抱着收音机,露出后

脑勺小小的发旋,给我一句一句地唱着这首歌。

How they dance in the courtyard,sweet summer sweat

在庭院里他们舞的多欢,挥洒着夏日甜味的香汗

Some dance to remember,some dance to forget

有人狂舞中唤起回忆,而有人狂舞着是为了忘记

And still those voices are calling from far away

而那些声音依然远远传来

Just to hear them say……

只听见他们在唱……

李哥结束了最后的solo部分,把右手挪开,忽然问了我一句:「钱宁,不去找他?」

我含糊应了一声,马上又反应过来,使劲摇了摇头:「拖累他——我、我用不着!」

我停了下来,把拨片握在手心里,掌心的肉被棱角戮得微微有些痛,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格外清

楚。

我不想拖累他。

那种失去意识、连自己会干什么都不知道、六亲不认、没有未来的未来。

李哥低声骂了一句:「又不是一定疯。」

我小声争辩:「李哥,你不知道,上次下大雨的时候……」

我张着嘴巴,想说那晚发作的事,自己却不敢承认,在那里说不下去了。

我忽然觉得我并没有病,我并不是疯子。那一口气仿佛要迸裂胸膛,怒气冲冲地出来。

我把吉他放在一边,在李哥面前焦头烂额地来回走着。仿佛刚拨开彩色的糖纸,把硬邦邦的糖果含在嘴里,从舌

尖上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味,却要被夺走。

凭什么?

李哥拉住我,我却甩开,气喘吁吁地在房间里转着圈。这种暴躁不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身体一下子变得不

受控制。

听李哥说,我突然发作了,打人、砸东西。

他差点制不住我,又叫了那个人来。

我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记不清了。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记忆一一重现,分毫不差

。我能看清身旁人的每一个表情,和他们殊死搏斗,直到筋疲力尽。

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刚办好休学手续,我妈叫住我:「钱宁,妈妈身体不舒服,陪我去看一下病吧。」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真陪她走到医院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怕起来。人就是这样,明明毫无预兆,却往往能

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窥出什么端倪。

我看着我妈往接待室走,却不肯跟过去。

我妈回头叫了我几声,只说:「上来,钱宁,我们拿了药就走。她几乎是在求我:「妈妈不舒服。」

我浑身发抖,却勉强挪过去。医院周围全是混合药水的味道,我刚一上楼,看见医生护士都站着,发现不对,想

走。一个护士手快,先把门锁上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怕得厉害,朝他们摔东西,把办公桌推到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反抗,过了五、六分钟,才被几

个医生一块给架住了。护士拿了衣服来,想带着我往里走,我还在挣扎,我妈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一下子哭了:「妈你骗我,我没病,你不要我了。」

我趁他们不注意,还想跑,被等在一旁的医生给按在地上。

我不停乱扭,破口大骂,陆续有人赶过来,一起帮忙按着,最后几乎是被半抬进去。

我妈就坐在外面哭,扒着栏杆,只说:「钱宁,好好的,我再来看你。」

我在里面嚎,骂得很凶,还在和人扭打:「你们都骗我!妈的!」

我忘了自己哭得有多凄惨,只记得嗓子吼出血了。

找妈在外面坐着,过了会,才站起来,我看着她给穿白大褂一个个鞠躬,请他们照顾她儿子。

渐渐地,眼前的女人,渐渐变成了戴端阳。他咳得厉害,我陪他去拿药,不知怎么又被人按在地上,要关进铁笼

子里去。

我哭出声来,朝那不知道是我妈还是戴端阳的人哭:「你骗我,你也骗我!」

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我仿佛失去了力气,连站都站不稳,又仿佛全身都是力气,挥舞着拳头,要和他们讨个公

平。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不是你说的,让我不要跑了?

连端阳你也……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李哥箍着我的手,戴端阳蹲在一边,手上是刚夺下来的水果刀。两个

人都是筋疲力尽。

我用力地瞪着他们,等看清了他们脸上被我用拳头打出来的淤青,才不敢再看。

我战战兢兢,小声地说:「我是个疯子。」

他们没人反驳我,只是脸色苍白地蹲坐在那里。

李哥慢慢松开手,却还严阵以待,似乎还在提防我会突然发疯。我忽然哆嗦得厉害,脑袋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我还在等,等人来告诉我,我没有疯。

我逃进客房,把我攒的钱都塞进口袋,匆匆忙忙地从他们面前逃走。李哥拦着我,我透过他身体的空隙,看到戴

端阳苍白的脸,一时间万念俱灰,硬着挤了出去。

走在路上,才想起我没了换洗的衣服,没了住的地方,没了吉他,什么都没了。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急着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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