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记——槐仆
槐仆  发于:2013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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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来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故事,人仙相恋都没有好下场,何况只他一人巴巴的把心系在别人身上,那神仙却只当他是个可以另眼相看的凡人。

可笑竟的是,人人都说他痴傻,他也真不辜负这两个字。他一生未娶,心里就念着等那白衣飘飘的仙人再回来看他一次。只可惜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他耗尽了一生的那些个十年,梵藜却再也没有出现。

然后他入了地府,投了胎,有幸再为人,便成了燕九楼。

这一世的他再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农人,他什么都好,出生豪门,少年得志,文采风流,只是十年,再十年,上辈子的执念延续到这辈子,他甚至连眉眼里都有那人的影子,却还是等不到他。

等了一辈子又一辈子,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仙还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他不曾出现,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只当这人是个痴人。

百年来,神仙仍旧过着神仙的生活,修仙,参道,凡人却已经入了一次轮回,脱胎换骨,血肉全然不在,心里却还刻着那人身影,甚至把自己捏造成那人模样,真是痴爱成狂。

其实燕九楼已不是前世的自己,也早不记得那人样貌,但是他看见个和那人相似的人,还是要飞蛾扑火,最后被那锦雀精乘虚而入,也是无奈。

南斗星君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终于讲完了。

昭凌默默听完了故事,看旁边黄澄澄面色有些发白,轻轻拉住他手道:“这凡人真是痴情。”

黄澄澄摇了摇头,将手慢慢从昭凌手中抽出来,道:“是神仙太过无情。他等了这么多年,

那人就算是不喜欢他,也该出来给个说法。这么等下去,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要等多久?这是梵藜给他下的魔障!”

南斗星君道:“梵藜仙使闭关多年,再过几十年便可出关了。”

黄澄澄横了他一眼:“几十年,凡人的命有多短暂你不知?”

南斗星君见他情绪不对,也不再说话了。

昭凌叹了口气,伸手拨了拨他额前乱发,道:“他自己要等,与旁人何干?”

黄澄澄气得直抖,也不顾面前的是不是自家帝君了,怒道:“等等等,他是傻子么!要是你,等一个永远没有回应的人,你就没有怨言!?”

旁边南斗星君吓得缩了缩,昭凌却犹自淡定,慢慢答道:“我愿意等。”

黄澄澄一愣,又道:“你无需妄言。我法力低微,不知有妖精,你是堂堂的昭凌帝君,那锦雀精害人,你会不知?你昨晚让我与你一同睡,不就是怕他加害于我?你想的如此周到,怎么就不出手救燕九楼?”

昭凌被他一段话说得皱了眉,道:“我早说过,这是他的命数,旁人不该插手。”

黄澄澄激动道:“命数,命数。所以你将我由枇杷变成神仙也是命数?在你们这些上神眼里,我们算什么东西,不过蝼蚁!”

昭凌呆愣了片刻,最后还是默然不语。

程家老太太生辰那天,程府极其热闹,只是戏班子吵吵闹闹的开了台,却不见了小花旦。戏班老板急得到处找,也不见那美貌少年,只得撤了那出戏,换了出“牡丹亭”唱。

而燕九楼没过多久便醒了,他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只当自己是夜晚被凉风吹了,感染了风寒。他穿的那身被揉烂了的衣服和床单被褥,黄澄澄也吩咐小厮烧了,还细细叮嘱小厮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至于燕九楼,黄澄澄随便给了些说辞,他也并未追究,只是微微一笑,还是那副温柔和善的样子。只是如今见了他笑,黄澄澄只觉得凄苦。

昭凌帝君倒是更加冷淡了,燕九楼醒过来后,他便默默踱回了房,再不说话。外面宴席摆的满满当当,程风流叫了程顺请他去,他也只是掏出了随身佩玉递给程顺,说是贺礼,便再无他言。

他这样冷淡,在天庭里无人敢言,在人界竟也没有一人敢说他失了礼数。

黄澄澄也不想理他。程老太太说着要大家同乐,他便也死皮赖脸的蹿到宴席上,找了个偏僻位置吃着喝着,心里还恨恨的想着“你不来便罢,也不用像在龙族太子婚礼上那样闹得冷清。”

他在这人间呆了许久,经过燕九楼一事,渐渐地就觉得无甚意思,对程风流的心思也淡了。只是他以前虽然顽劣,却一向是个懂分寸的,如今却不知怎么了,竟与自家帝君置起气来。

第 12 章

那一日似乎人人都十分欢喜。

程家是大户人家,程老太太做寿,自然也办的极隆重。流水的宴席一桌桌摆开,大红的灯笼挂上飞檐,开了门迎接远来的宾客。不只是拿了请帖的,只要是县里各家来祝寿的,也是人人都请进府里,好吃好喝的伺候。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得热闹,酒席上客人们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不管是谁,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程风流自然是最高兴的,穿着他那身黄色长袍,头上束着明黄发带,热热闹闹的在内堂摆了宴席,开了昭凌送来的酒,邀着自家亲朋们专开一席,老太太自然是坐上座,眯着眼不住点头。燕九楼还穿一袭白色袍子,衣角绣着白鹤腾云,虽然面色发白,但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不住逗着老太太说话,哄得老太太十分高兴。

而黄澄澄却没吃一会儿就下了席,抱着化作大鸟的衡阳蹲在内堂门外,闻着酒香满面愁情。

昭凌帝君没有来,他起先还装模作样的吃的乐呵,可是不知怎么的,吃着吃着就觉得味同嚼蜡。

燕九楼之事他也与衡阳说了,本来盼着他也谴责自家帝君两句,可那位明明是只大鸟状还偏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表情的魔君衡阳却似乎十分幸灾乐祸,声音里都是笑意的说了句:“你这是在为自己抱不平罢了。”

是夜。黄澄澄还是叩响了他家帝君的房门。

其实有时候他也不太懂自己。明明是一丝力气也不费的得了道,成了仙,不知是多好的事,他还似乎不乐意了。昭凌帝君那样的性子,由着他胡闹了这些个年,他也不知收敛,居然还拐了龙族的三太子私下凡间。结果自己遇到麻烦了,还是自家帝君来收的烂摊子。而且自己能有灵识,能知酸甜,品苦辣,都是因为昭凌帝君,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过是枚枇杷罢了。

呵,枇杷,枇杷,怎么说也就是最低等的仙,哪里来的资格与自家主子置气?

这么想着,黄澄澄不知怎么的反而更觉不爽,他平素虽是一副不要皮面的样子,但心里却傲气的很,哪里愿意低人一等?

初夏天气,白日里是还暖和,夜里却有些凉,不过府里为了庆祝老太太生日,此时正放着烟花。天边火光璀璨,倒是添了几分暖意。

黄澄澄手里用托盘端着两碟点心,一壶清茶,在昭凌门口站了会儿,却无人应答。

又一枚烟花升上天空,照的园内亮堂堂的,黄澄澄脸上也染了一层光,不过那烟花虽绚烂,却一瞬间就消散了,只留了点点星芒映在黄澄澄眼里。

外面热热闹闹的有人在欢呼,又似乎有人笑着喊了一声,园里却是静悄悄的。黄澄澄又扣了扣门,依旧无人应答。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焦躁,那点别扭不忿的情绪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伸手就一把推开了门,然后才轻轻呼了口气。

他家帝君是在的。

房里有扇水墨翠竹绿纱窗,窗下是张檀木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种种,桌边有檀木椅一张。

平素这书桌是无人用的,只是此时,窗下却有一人,点了红烛两支。

那是昭凌帝君,还是穿着那身玄色衣衫,墨色长发整整齐齐的束着,端端正正,一副冷淡模样。他此时正撑着脑袋靠在檀木椅内,背对着黄澄澄,似乎是睡着了。

那蜡烛却似乎是白日里就点起了,此时烛身已经将要燃尽,烛焰明明灭灭,屋内一片昏暗,他家帝君的背影也似乎要溶进暗色里。

黄澄澄不知怎么的就放轻了步子,慢慢走到他家帝君面前,然后便呆住了。

昭凌帝君仿佛是真的睡着了,闭着眼靠在椅内,眉头微皱,睫毛投下一片淡淡阴影,那烛火映得他面目更加深刻,高鼻薄唇,眉似远山,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而此时那书桌前随意放着几只毛笔,狼毫墨未洗,砚台墨微湿,隐约有浅香飘散。那平日里放在桌边的铜鎏金螭龙纹镇纸正置于桌前,下面压着一张人物画。

并不是用上好的画纸画的,似乎只是随意拿了张桌边熟宣,自己磨了墨,趁着意兴,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画中人。

只是那画中人黄澄澄十分熟悉。

那是个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歪着脑袋站在树下,笑得阳光灿烂。似乎是有一阵风刮过,他黑发未束,被风吹的微乱,沾了几丝至唇角,透出一股慵懒味道。

明明是副水墨画,黄澄澄却似乎看到了那副场景。

黄衣黑发的少年,四季常绿的苍寻树,忽起的风,微微有些无措的黑衣男子,一切都静谧而温暖,浅浅淡淡,却又拨人心弦。

黄澄澄呆愣了片刻,突然就勾了唇角,然后无法抑制的笑出了声。

他似乎是觉得十分有趣,将手中托盘放下,轻轻将那副画抽出,仔细端详了一番,顿时满心舒爽。

黄澄澄似乎是从未如此开心过,笑得几乎要昏过去,旁边的昭凌终于慢慢睁开了眼,迷迷茫茫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眼睛移到了画上,不动了。

黄澄澄不知有多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帝君,只顾着大笑不止,直到他被自己呛住,直到他开始不停地咳嗽,直到他感觉有人伸手轻轻拍着他背脊。

黄澄澄终于停了下来,他脸呛得通红,眼里晶莹透亮,抬眼望着他家帝君,就发现昭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里好似什么也没有。

黄澄澄却浑不在意,笑眯眯的指着画中人问:“帝君,你画的这是谁?”

昭凌帝君看也不看他,只抬头看着窗外朵朵烟花,道:“不过是随手画的。”

黄澄澄转着眼珠道:“随手画的就这么传神,真不愧是帝君!”

昭凌帝君不搭理他,还是看着窗外,岿然不动。

黄澄澄走过去扯住他袖口,笑道:“帝君,今天白日里是我无礼,不该那样说。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昭凌帝君摆出张冷冷淡淡的脸:“我哪次又没有饶你?”

黄澄澄“扑哧”笑出声:“是。我就知道帝君宽宏大量,比弥勒菩萨还宽厚。”

昭凌帝君扭头看他,不做声。

他家帝君明明是黑着脸,黄澄澄却还是笑得没脸没皮:“我真的是知道帝君好的。如果不是帝君你,我不过是枚枇杷,最后也逃不了入人肚腹。是你让我成了仙,虽然是偶然,但是我还是十分感激帝君。以后我一定好好服侍帝君,但有使令,万死不辞!”

听他说得激昂,昭凌帝君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

黄澄澄调整表情,忍笑道:“帝君你不必多说!我也想了许久,我能成仙,都是多亏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叫一声,我黄澄澄抛头颅,洒热血,绝不推脱!”

昭凌帝君沉默了片刻,道:“你不必如此。”

“……”

“……”帝君你当真了么当真了么!

黄澄澄抓耳挠腮,昭凌帝君却突然抬眼看他,他眼里有沉沉的黑,深不见底,似乎有勾人的鬼神在其中,黄澄澄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尴尬,脸上笑容也有些挂不住,只得道:“帝君,你这幅画画的真好。”

昭凌帝君不动声色,目光却移开了。

黄澄澄又笑了两声,声音有些干,屋里静,他笑着,竟像有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

他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道:“帝君,这幅画我甚是喜欢,你不如就赐予我吧。”

昭凌帝君默不作声,半晌才道:“你若是想要,就拿了去吧。”

黄澄澄点点头,将画随意卷起,道:“那便谢过帝君了。对了,今夜程风流给了我一坛好酒,我与衡阳约着在园里品酒赏月来着,帝君去么?”

昭凌帝君摇了摇头:“不必了。”

黄澄澄又笑道:“那帝君早些安歇吧,我先退下了。”说着便拜了个礼,快步跑到了门口。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淹没在烛光里的昭凌又道:“帝君,谢了!”说完这句,他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再不回头。

又一朵烟花升上天空,“膨”的一声响,照的满园暖光。

昭凌帝君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那里早没了黄澄澄身影。他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你不必谢我。助你化仙,不只是命数,更是我之幸。”

第 13 章

那夜月色清幽,黄澄澄与衡阳寻了一僻静花园处,品酒赏月。这二人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园内明明有凉亭石凳,他们偏偏要席地而坐,也不顾夜凉天寒,抱了酒坛,不要那酒盏,而是就着坛口灌酒。

此时已是半夜,宾客们渐渐散去,本县的都回了自家,远来的也都一一安排好住处,让其歇下。放了几个时辰的烟花,此时也终于燃尽,空中只留了一轮银月。

衡阳仿佛是颇有意兴,化作人身,靠着凉亭亭柱轻轻哼着什么小调,时不时就着黄澄澄手中酒坛喝上两口,然后又眼光闪闪的望着头顶上那团圆月。

而黄澄澄,也似乎十分欢喜当下气氛,见衡阳抬头望天,十分惬意的样子,便想起了天界,想了想,笑道:“衡阳,你当年到底是为何要挑起仙魔大战?”这问题照理说该是个禁忌,只是黄澄澄喝酒喝得脑袋发热,脱口便问了出来。

衡阳却毫不在意,只微微一笑,道:“怎么,你一枚小枇杷,好奇这个作甚?”

黄澄澄拿眼瞪他:“我虽与你相识不久,但觉得你并非是贪恋权势之人,逆天这种事,不该是你会做的。”

衡阳“扑哧”笑了一声,道:“看你平时傻呼呼的样子,倒是懂我。”

黄澄澄也不生气,学着学堂里的小书生歪头晃脑:“此乃大智若愚也。”

见他得意洋洋,衡阳摇了摇头,道:“你该知道,我衡阳向来不为万事所拘,逆天便逆天,想做便做了,至于那些个由头,提它作甚?”他微扬声调,挑了眉看黄澄澄。

黄澄澄喝了口酒,低头思考了片刻,拍手笑道:“说的是。想做便做了,管他那些作甚?”

衡阳叹了一声,又调笑道:“可惜败于你家帝君啊!要不你这枇杷该是我腹中之物了。”

听他提到昭凌,黄澄澄哽了一下,转念又笑道:“我家帝君确实是厉害的。”

衡阳“哼”了一声,道:“昭凌帝君,法力是高深,人却是个呆子。”顿了顿,又道:“你早前去找你家帝君,他与你说了什么?”他语调怪异,挤眉弄眼,活脱脱一副爱打探八卦的妇人神态。

黄澄澄被他看得尴尬,顿时就觉得袖中画卷有些发烫,咳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帝君的性子,我与他赔了礼,他便要我出来了,哪里会与我说什么。”

衡阳不说话,目光炯炯的看他。

黄澄澄不管他,转了转眼珠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衡阳拿红瞳睨他:“问。”

“你可答可不答,只是莫要生气。”

“你且问。”

“传说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上,昭凌帝君与你大战百回,最后取下你首级,还将它呈给了玉帝,听说最后玉帝还下旨令我家帝君将它封在丹穴山的。照这么说,你该是死了的,可是,你怎么还活着?还变成了大鸟?”

“……”

“都说了莫要生气。来来来,请你喝酒。”黄澄澄挠了挠脑袋,笑着将酒坛递给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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