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澄澄觉得有些不妙，咳了一声，冲龙珠道：“龙珠，别说了，夜都深了，你随我回房，我们再继续说，好么？”

龙珠被他打断，十分不爽，皱了眉头正要反驳，衡阳却开口了：“让他说。”他声音不知怎么的就变得冷淡，红瞳里也带了幽暗的光。

龙珠完全无知无觉似的，瞪了瞪黄澄澄道：“听故事要有耐心，你这枇杷是不懂的。”顿了顿，又道：“我路过丹穴山是前些日子的事，虽然因为不是秋季，没有看见满山的红叶，但是却听了一件怪事。”

“怪事？”黄澄澄终于来了丝兴趣，偷偷看了眼衡阳，发现那人竟也是一脸探询的看着龙珠。

龙珠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传说丹凤镇在神君庇佑下，一直十分安宁，少有精怪鬼魅传说，可是自从几个月前，每晚，山里都会传来及其凄厉的吟啸声，一夜不绝。镇民害怕，请了好些个会捉妖的道士去看，竟发现那声音是从神君祠后一块几丈高的青石里传来的！”

“青石？那应该是山风吹的吧？”黄澄澄疑惑道。

龙珠似乎十分不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那石头古早以前就在那里，怎么之前没有过声音？我当时出于好奇，曾于夜里飞上山顶寻到了那块巨石，竟然发现巨石里似乎封印着什么东西，那石头上，还有你家帝君的气息，那气息十分淡薄，似乎真的是昭凌帝君百年前封印魔君时留下的痕迹。”

黄澄澄无语，他心知丹穴山中确实封印着衡阳躯干，但那恐怕早已化作白骨，而正主都在这里，怎么可能去丹穴山作乱？

他叹了口气，正要反驳，却听衡阳道：“你见到的那块巨石，是什么样的？”

龙珠道：“那青石身高数丈，石面光滑无缝，甚至连青苔也不长，镇里人都传说，那石头是百年前那位神君留下的。”

衡阳听他如此说，低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再抬头时，就已经勾起嘴角，笑道：“带我去。”

黄澄澄曾经多次想过，自己跑到人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若说是为了赏人间美景，历凡尘俗事，他却并未随着龙珠游历四方，而是在这小小安阳镇呆了数月；若说是为了心中美人程风流，他却在衡阳提出要去丹穴山后立马就点头应许，当夜就带上唯恐天下不乱的龙珠，启程去了丹穴山，甚至都没有与程风流道别。

可怜的是程家管家，不见了仆从一位，倒是小事，只是那仆从拐走了自家少爷最爱的黑虎，却真是见大事。黄澄澄和衡阳走后的第二天，程风流大发雷霆，狠狠骂了管家程顺一顿，于是至此，安阳镇便到处贴满了一位龇牙咧嘴面目可憎的黄衣青年和一只威风八面的大黑鸟的寻人告示，赏银，五十两。

丹穴山离地处南方的安阳县很远，龙珠又是个糊涂的，结果衡阳带着黄澄澄，三人御风而行，直至第二日清晨，才到了丹穴山脚，进了丹凤镇。

如今虽已是夏季，但丹穴山地处北方，天气还是温凉，且满山的枫树绿的葱翠，凉风刮过，

山浪峰涛，层层叠叠，流光璀璨。只是此时枫叶未红，又兼山顶有青石鸣啸之声，如今镇里客栈生意都十分冷淡。不仅如此，白日里街上都行人甚少，到了夜里，更是家家闭户，连打更的也不再出门了。

镇子里发生这件怪事以来，福缘客栈的生意便越来越差，大清早的，老板周福缘却懒得开门，正窝在柜台后面闲闲的翻着账本。

只是没翻两下，就听见有人“咚咚咚”的敲门。老板心里一喜，心道终于有生意了，放下账本快步走过去开了门，就愣住了。

只见门外是位黄衣青年，长得还算俊秀，只是歪梳着发髻，肩膀上站了一只大黑鸟，脖子上缠着一条小黑蛇，也可能是大蚯蚓，满面疲惫的望着自己。

“这……”周老板第一次遇到这么可疑的客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关门。

那黄衣青年自然是黄澄澄，见老板面露惊恐，伸手就从袖内掏出了一两银子，道：“老板，住店，一个房间。”

“……这……”周老板看见银子便有些高兴，只是想起山上的怪事，又觉得心下害怕：“小兄弟，你这带的是……”话未说完，就见黄澄澄肩上大鸟似不经意的瞥了自己一眼，顿觉背后生寒，只得道：“行行行，进来吧。”

黄澄澄便被老板客客气气的请进了天字一号房。

三人赶了一夜路，都有些疲惫，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先休息一日，夜里再去寻那块青石。

三人在房内坐了一会儿，周老板就叫小二送来早食，几人草草吃了，龙珠便困不过，先去睡了。

黄澄澄与衡阳却相顾无言。

衡阳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他虽曾是魔君，但素来爱与黄澄澄调笑，如今却不知为何，一直是皱眉不语，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而对于他突然提出要来丹穴山一事，黄澄澄虽然心怀疑惑，但也并未出口相问。

百年之前，魔君衡阳与自家帝君一战，惊动天地，最后衡阳埋骨此处，自家帝君私自放走他魂魄，却不为天界所知，本就奇怪。如今这丹穴山出了怪事，衡阳又是如此态度，黄澄澄思来想去，便还是想到百年前那件事，心里难免为自家帝君，也为衡阳忧心。

只是想起昭凌，心中又不禁愤懑。那人常年一副冷冰冰态度，本以为真是块捂不化的冰，没想到他却也是有血肉的。只是只是他那般表示，闹得自己心神不宁，却又为何要不辞而别？黄澄澄心中纷乱，想到怀中帝君画卷，更是郁闷，抬眼看见对面衡阳，也是面无表情，眉眼低垂的样子，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可笑的是，他满心怨气，却没有想到，以前的自己，哪里会如此？

第 16 章

丹穴山素来是以美景出名的，山下丹凤镇为了方便来往游人，便由镇长起头集资，镇中富贵人家出钱，村民出力，修了条路上山。

是夜，黄澄澄三人便趁着月光，沿着山路进了山。

本来龙珠是想御风上山的，只是不知为何，衡阳却坚持要徒步上山，龙珠拗不过他，黄澄澄又不帮自己，最后也只得扁着嘴气呼呼的爬着山路。

此时已是月中天，山上出了怪事后就再没有人，守山的老人也早早下了山，因此山路上只有黄澄澄三人。夏夜里，虫鸣阵阵，树叶在山风吹拂下有沙沙声入耳，只是因为这三人都默默赶路。反而越发显得寂静。

这种寂静有些不同寻常。

镇里怪石的事，发生已经有数月，本来是夜夜有鸣啸之声，只是今夜，到了这个时辰，反倒没有了。

黄澄澄不得不怀疑，此事必定与衡阳有关。他甚至有些恐慌，衡阳，昭凌，丹穴山，在他脑中搅作一团，闹得他心神不宁。只是他心中忐忑，面上却是平缓，山路崎岖，他便让龙珠化为小龙藏在袖内，自己跟着衡阳默默的走着。奇怪的是，衡阳平时最喜欢化作大鸟立在他肩上，这次却偏偏要化作人身，穿着他那袭暗红广袖锦袍，在山路上缓缓而行。

夜已深，黄澄澄便有些冷，轻轻咳了一声，就见衡阳停下了步子，回头看着自己。

黄澄澄一愣：“怎么不走了？”

衡阳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觉得我这副模样可好？”

黄澄澄莫名：“这是什么意思？”

衡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笑道：“算了。你这小枇杷哪里懂。”说着便伸手牵住了黄澄澄的手，又拉着他往山顶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便突然听见一声长啸，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又像是雏凤初翔时的清鸣，直扎人耳膜。

黄澄澄当时就愣住了，抬眼看衡阳，却发现他红瞳晶亮，眼里似有千万般情绪在翻涌。

这是黄澄澄从没见过的。

“衡阳？”他轻声出口，将手从衡阳掌中抽出。

衡阳却仿佛无知无觉，黄澄澄轻轻扯了扯他衣袖，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又牵起黄澄澄，仍旧是慢慢悠悠的沿山路走着，只是手心微微出了汗。

丹穴山顶，黄澄澄第一次见到了龙珠口中所说的神君祠。

那是间普通祠堂，就着月光能看见正殿门口额题“神君祠”三字，左右偏殿都不大，周围有树木葱翠繁茂，祠堂掩在其中，显得秀丽清雅。

祠堂里本来是有人守着的，只是这些日子人下了山，里面就显得空空荡荡的，有些森冷。

衡阳站在殿前，向四周望了望，发现神君像前两只长明的盘龙烛似乎是被山风吹灭了，捻了个诀点着，殿内便亮了起来。

见终于到了山顶，龙珠也兴奋起来，从黄澄澄怀中钻出，化作了小童模样。

“就是这里了么？”黄澄澄问道。

龙珠点了点头，道：“是，那青石就在神君祠后面，从前殿穿过去就可以到。”

“那我们走吧。”黄澄澄道。说着就要往后走去。

“等等。”龙珠抓住他袖子，道：“你不觉得这里有股熟悉的气息么？”

黄澄澄愣住：“熟悉的气息？”

“是昭凌帝君。”衡阳冷冷答道。

“帝君？！”黄澄澄叫道。

“他在这里，你不知道？”衡阳反问。

听他这样说，黄澄澄突然就觉得脑子“嗡”了一下，也不多想，快步就往里奔去，穿过前殿，推门而出，没几步就跑到了神君祠后面。

那里没有什么几丈高的青石，只有一地的碎石块。

月光如银，洒了一地，满地的碎石也似乎微微的闪着光。

月光下站着一人，黑衣乌发，发间有月光游动。那人站的笔直，手中握着一把巨剑，插于剑鞘之中，那剑鞘通体泛光，有异兽盘旋而上，直至剑柄。

那人本来站在阴影里，见黄澄澄过来，就轻轻踏步而出，借着月光，黄澄澄便将那人轮廓看的清清楚楚，正是昭凌帝君。

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黄澄澄的出现，见他睁大了眼看着自己，就慢慢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道：“好凉。”

黄澄澄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奔腾（好想写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脑子里也一片混乱，他张口想问昭凌这月余去了哪里？又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更想问那幅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这些话在脑内盘旋，问出口又觉得多余，纠结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与衡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话问得突兀，还带了些酸涩，黄澄澄说完便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补了一句：“我是想问你们是不是有奸情？”

“……”

“……”好像……更尴尬了。

黄澄澄面色不好，昭凌却仍旧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衡阳呢？”

黄澄澄还未答话，就听得衡阳高声道：“昭凌帝君。”回头一看，就见衡阳抱臂站在身后，面无表情，抬眼望着昭凌手中巨剑，龙珠站在他旁边，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时不时还意味不明的瞟一眼黄澄澄。

而那剑本来是安安静静呆在昭凌手中，衡阳一走近，它便开始剑啸阵阵，仿佛是要挣脱昭凌之手。

昭凌帝君完全不为所动，伸手拉过黄澄澄，将手中巨剑递给衡阳。

衡阳却没有接，而是微微愣怔，道：“含光剑，果真被你封在丹穴山。”

昭凌道：“是，已经百年了。”

“所以百年前我那一命，是拿含光剑抵的？”衡阳声音平淡。

“是。”昭凌道。

听他答得干脆，衡阳突然就有些恍惚，沉默了半晌，才道：“多年前你我在人间偶遇，我请你喝了一场酒，仙魔大战时我败给你，你便送了我一条命。在我衡阳看来，美酒换性命，心安理得。只是没想到，这百年来我过的算逍遥，我这含光剑，却再没有出过鞘。”

昭凌没说话，旁边黄澄澄却听得满头雾水，皱眉问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凌思考片刻，答道：“百年之前，我奉玉帝之命，将魔君衡阳封印于丹穴山。那时他灵识虽已溃散，但魂魄还在。他手中有把含光剑，是上古神剑，已经炼成剑魂，见剑主身死，竟现身求我用他代替衡阳封印，我惜衡阳是个英雄，便遂了他愿，施法将他连剑魂封印在青石中，当做衡阳，然后修复衡阳魂魄，放于人间。”顿了顿，他又道：“只是没想到，百年后，衡阳法力渐渐恢复，这剑剑魂居然不灭，感应到剑主气息，才夜夜长啸。”

“……所以，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将它取出，送还衡阳？”黄澄澄道。

“这剑等了他百年，早该物归原主。”昭凌垂眸道。

衡阳愣了愣，忽然就笑了，伸手接过剑，问：“我拿了剑，天界必然追究，那时你要如何？”

昭凌道：“我自有安排。”

衡阳勾唇道：“好。这场酒，是我赚了。”低头摸了摸剑鞘，又道：“我衡阳如今虽不再是魔君，但欠你这一次，我记住了。”

说完，他一把抽出含光剑，一阵白光闪过，剑气破鞘而出，光华过处，竟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一袭月白袍子，袍角以金线密密的绣着兽纹，乌发如绸缎，束得整齐。他面容清冷，身量精瘦，气质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更像一把剑，出鞘的剑。

那人见到衡阳，有片刻怔忪，本来表情冷硬，见他嘴角含笑，便微微低头，单膝跪地道：“含光拜见主人。”他声音清亮，只是有些颤抖。

见他如此，衡阳笑了笑，伸手要去扶他：“含光，如今不必称我主人，百年了，什么都变了，叫我衡阳便可。”

含光道：“属下等了主人百年，此心不变。”他言语恭谨，语调却强硬。

他这样说，衡阳便又弯唇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摇了摇头，又道：“也罢，也罢。多年前你随我征战南北，如今百年浮华，转首成空，你可愿随我游历人间，做个闲散游侠？”

含光沉默片刻，重重点头道：“魔君也罢，游侠也罢，含光此生，只为主人一人出鞘。”

第 17 章

福缘客栈。

数月来。夜里的丹穴山一直是剑啸阵阵的，今夜不知怎么的竟安静得很，周老板本是夜夜难眠的，直到今日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只是才睡到半夜，房门就被“啪啪啪”的拍响，有人在门口叫：“老板，老板！开门！”声音熟悉，是那住店的黄衣青年。

老板本来睡得甚是香甜，梦里怀抱着温香软玉正要一亲芳泽，不识抬举的黄澄澄便扰了他清梦。黑着脸披衣开门，就见黄澄澄站在门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正要开口大骂，就看见他背后一黑一红两位身量高挑的男子，红衣的背上还背着把巨剑，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而黑衣的，则是面无表情，一只手紧紧拽着黄澄澄的手。黄澄澄旁边，还站着一黑衣小童，双手拢在袖中，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表情。

周老板缩了缩，心道这可疑青年怎么半夜里还往这儿带男人，一带还是三个，而且还有一个十岁都没有吧喂！作孽啊！话说你房里还有一鸟一蛇吧，到底要做什么！

心里不满，面上却还是堆起了笑容：“这……客官……这么晚了是要？”难道还企图加我一个？！

黄澄澄道：“想加房间。”

周老板“呼”了口气，尴尬笑道：“好好好，几间？”

龙珠接话：“两间。”转头又指着衡阳对黄澄澄道：“这人一间，昭凌帝君一间，我与你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