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记——槐仆
槐仆  发于:2013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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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衡阳扭头。

“其实我一直好奇,你言语间似乎与我家帝君早已经相识,但我之前问你,你又不愿多说。”

“怎么,你这是吃味了?”衡阳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

“咳咳,自然不是,怎么可能是?”黄澄澄好似被针扎了一下,迅速答道。

“哼。”衡阳冷笑,沉默片刻,又道:“我知你是你家帝君心腹之人,此事你想听,说与你也无妨。百年前仙魔大战中,我与昭凌一战,他用的是那把烈光戟,而我用的是我的含光剑。为魔多年,我衡阳从未遇敌如他,人说最明白自己的是自己的敌人,最明白我的,便是昭凌帝君。”

一阵风过,有云遮住了当空明月。

衡阳顿了顿,又道:“我与昭凌帝君多年前的确在人间见过,也算是一杯酒的朋友。后来我起兵逆天,败于他手,心悦诚服。他将我斩于马下,又将我封印在丹穴山,但是却施法留下我魂魄,他一个天界上神,能做到如此,也算是不负杯酒之义了。”

黄澄澄只默默听着,不说话。

衡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天,星隐月匿,只有微白月光透云而出,他笑了笑,道:“所以那丹穴山里的不过是具凡躯,百年了,怕是早就化作白骨了。”顿了顿,他微微摇头,又道:“其实我衡阳不再是魔君,也无所谓,不过可惜了我那把含光剑,陪我征战多年,已有剑魂,如今却不知在谁人之手。”

只一坛酒,两个人,黄澄澄那夜却喝的昏了头,迷迷糊糊的靠着衡阳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黄澄澄是被活活闷醒的。睁眼一看,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发髻睡的散乱,外衣被脱了,被子由头蒙到了脚。

挣扎着坐起,就发现帝君送与他的那副画被整整齐齐的卷好,放在床头,似乎是有人看过。他微微怔忪,披衣下了床,推窗看了下天色,就发现天已经透亮,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黄澄澄伸了个懒腰,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情甚好,走到床前坐下,又忍不住将那画卷摊开,细细端详。那画中黄衣少年也是一副阳光明媚的样子,黄澄澄凝视半晌,伸手摸了摸那画中人,便忍不住埋头傻笑。

第一次见到昭凌帝君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呢?

那时候的自己本来是无知无觉的,虽有幸生在天庭,但也不过是枚长在西王母果园里的枇杷,半熟不熟的,就被粗心的仙娥摘下,装在红漆盘子里,奉给了他家帝君。想起来就好笑,昭凌帝君那样的上神,平时都是板着张脸冷冰冰的,怎么像那些仙女似的,倒是爱吃甜嫩的枇杷?

然后便是机缘巧合,他化形成仙,一睁开眼,就是冷冷清清的碧灵宫,然后是绿笙那张水灵灵的小脸和浅绿的衣裳。

当时他便觉得这小仙童甚是无趣,明明一副稚子模样,长得水嫩可爱,偏偏要摆着张冷脸。他记得那时绿笙与他说起昭凌帝君,表情十分肃穆。绿笙说他家帝君性子冷淡少语,不喜喧闹,以后在宫里,要懂分寸,还说昭凌帝君十分厉害,法力无边,修为深厚,三界里无人能敌,言语间满满都是敬仰。黄澄澄那时还一边敷衍的听着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人,一定是十一分的无趣。

一日又一日,他终于见到了昭凌帝君。

那时仙魔大战将将结束,他提着把长戟出现在黄澄澄面前,穿一袭黑色战袍,墨色长发束的整整齐齐,身上还有淡淡血腥,风尘仆仆的样子。那时自己明明笑得阳光灿烂,想着在这位帮自己化仙的上神面前留个好印象,那人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冷着脸不说话。那时黄澄澄就想,昭凌帝君,果真是个十分冷淡的人。

只是那一百年前的初见,早已在黄澄澄记忆里模糊,却没想到,昭凌帝君却还记得如此清楚。

他由枇杷化仙,已有百年,这些年一直是在昭凌帝君身边的。他性子还算活泼喜动,也爱死皮赖脸的逗着自家帝君说笑,可是这么多年来,那人一直是对他不冷不热的。他再闹腾,那人却还是冷冷淡淡淡的样子,似乎他真的还是枚小枇杷,而不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仙。

想到这里,黄澄澄不禁摇头笑了笑。这么多年,他脑中帝君一直是那极渊里的千年寒冰,任谁也捂不化,可是如今他才知道,那人的眼里,原来并非什么也没有。

见黄衣少年在画中笑得灿烂,黄澄澄不禁十分得意,转念一想,又觉得困惑,这画,到底是哪个意思?昭凌帝君心中所想的,与自己领会的,可有不同?而昨夜衡阳那一番话,又是真是假?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些头痛,索性轻轻将画卷仔细卷好,放入怀中,便决定去寻他家帝君吃早饭。

洗漱完毕,黄澄澄就乐呵呵的推了门出去。

初夏天气,园里花草繁茂,阳光晴好,照的满园翠草都染了淡淡金光。黄澄澄眯眼看了看头顶艳阳,深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心情十分舒爽,整整衣服,晃晃悠悠的就往昭凌帝君房间走去。

昭凌帝君似乎还未起,门也是紧闭的。

黄澄澄轻轻叩了叩门,在门口喊了声“帝君”,那人也不答。

黄澄澄无语,心道怎么自家帝君来了人间反倒惫懒了许多,大大咧咧的推门进去,就发现房内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而昭凌帝君,不在了。

第 14 章

昭凌帝君不在了。

黄澄澄将房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自家帝君。

那天他似乎是满心怒火,黑着脸到处抓着人问昭凌的下落:程风流是一副惊诧模样,燕九楼笑着微微摇头,而衡阳也只是幸灾乐祸的来了句:“怕是觉得这人间无甚意思,回天界去了。”

黄澄澄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个上午,将安阳镇走了个遍,也没见到他家帝君身影,最后才终于确定,昭凌走了,没有与他道别。

黄澄澄恨得牙痒痒,想着昭凌赠与他的那副画,更觉不爽,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画都送了,黄澄澄虽然是个没吃过荤的,做枇杷时受的花粉不算,但也算个明白人,这私赠信物的桥段,也见了不少,怎么到了自家帝君这儿,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难道他赠了自己画,真的只是勉励下属么?这么说也该送些珠玉法器什么的啊?他这样来一出,钩得黄澄澄心痒,自己却又不辞而别,这不是折腾人么?

转念一想,这昭凌帝君来人界到底是做什么的?之前自己一直以为他是来寻自己的,如今他丢下自己走了,这个猜想自然要被推翻。难道,他真是来人间闲逛的?如今觉得没意思了,便回了天界?这还真有可能,衡阳不是也说他们多年前是在人界相识的么?哼,这么说自家帝君看着闷骚,居然还会游戏人间勾搭美人,衡阳虽没有程风流美,但还不是与他有勾连?

黄澄澄越想越生气,掏出画卷就想揉掉,挣扎了半天,始终下不了手,腹诽了两句,还是将它收入怀中,咬牙念叨:“走就走,我一个人在这人间,不知有多逍遥。”

黄澄澄倒真不像他自己所说的过的逍遥。昭凌帝君走后,程风流对他态度自然就不好了,还将他从大房软床撵出,又与那晚上打鼾打得震天的程家小厮程书睡一间。

这样倒是有一个优点,以前爱蹭黄澄澄床的衡阳终于再不与他抢床了。

其实黄澄澄对于衡阳,是十分好奇的。

他曾经是魔君,还曾起兵逆天,闹得天魔两界震动,结果最后战败身亡,流落人间落得个,寄人篱下的下场,还是个宠物黑虎的身份。这故事只要是个尚有手艺的说书人,都能讲出个悲怆绝伦的故事,他作为主角,也必定引来一片唏嘘哀叹。可是衡阳却完全不是如此,他不仅不怀念自己魔君的身份,还似乎做鸟做得自得其乐,就算是可以恢复人身了,也仿佛并没有重振河山的打算。

其实,衡阳过得不知道有多惬意,每日里都有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还有又被贬回黑虎专职饲养仆人的黄澄澄可以调戏,不像黄澄澄,白日里要被大黑鸟啄得头昏脑胀,夜里还要被程书吵得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反反复复的梦到自家帝君那冷淡的脸,有时候被衡阳烦得厉害了,夜里还有衡阳同他家帝君同时入梦,至于内容……因为太过不符合纲理伦常,在此概不赘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生活平淡,黄澄澄却越来越觉得焦躁。

因为公务缠身,燕九楼在程府住了几日便回京了。他走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只是经了那日的事,整个人虽然还是笑意盈盈的,但看起来总有几分阴郁。黄澄澄自然是没有告诉他梵藜仙使的事,他是神仙,这事不该与是凡人的燕九楼说;出于私心,他也不想让燕九楼痛苦,毕竟等待这种东西本身不可怕,知道自己的等待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还是徒劳,才最可怕。

燕九楼走了,这程府就更加无趣。程风流日日都与些狐朋狗友厮混,常常夜不归宿,就算是回了,黄澄澄也甚少见到他。而衡阳虽然每日与他在一起,但黄澄澄却怕了他那调笑的态度,毕竟作为一枚爱调戏人的枇杷,遇上个更爱调戏人的,只能长叹“既生瑜,何生亮”了。

今日程顺程管家发了工钱,黄澄澄得了二两二钱银子。

程府一向不苛刻下人,这银子也算是多的,黄澄澄却并不高兴,因为这也意味着,昭凌帝君离开快一月了。

吃过晚饭,黄澄澄溜出程府,去镇上买了一壶酒,几两糟鸡爪,想着一个人找个地儿对月伤怀,抒发抒发寂寞情怀。结果他买好东西,才在园子里找了个黑漆漆的草丛里坐下,开了酒坛咂了一口,暗红袍子的衡阳就凭空出现了。

黄澄澄有时候真心觉得衡阳这人十分煞风景。这不,自己满面愁情,才想着对月吟上一首酸诗,他就出现了,还闪着红瞳笑得怪异。

“小枇杷,怎么在这儿借酒消愁?”衡阳说着便甩了甩袍子挨着黄澄澄坐下,一把夺过某人手中用纸包小心包好的糟鸡爪。

“……你是怎么找来的……”黄澄澄斜眼看他。

“哪里有酒,哪里便有我衡阳。虽然你这酒不好,水掺的也多,但今夜月色甚好,我便也将就了。”衡阳笑得得意,又伸手拿过某人手中酒坛。

“……你可以不喝……”黄澄澄黑了脸。

“你这小枇杷当真无趣,竟不知我喝的是酒,品的……却不是。”衡阳笑了笑,挑眉看黄澄澄。

黄澄澄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天,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他,是不是该回天界了?

衡阳见他不说话,又道:“如此美景,还有我衡阳相伴,也该知足了,你为何叹气?”

“……我呼吸比较重……”黄澄澄开始认真考虑回天界的事情了。

衡阳哼了一声,道:“莫不是思念你家帝君了吧?”

“谁……谁会想他?!”黄澄澄听他这样问,突然就扬声道:“昭凌帝君不在了更好,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哦?那你想做什么?”衡阳微弯了嘴角。

“……什么也不想做……”某人又泄了气。

衡阳瞥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才道:“我以为你家帝君是个呆子,原来是我看错了。”

黄澄澄却似乎并不知他为何如此说,也不搭话,伸手拿了一只鸡爪,就开始大啃特啃,几口吃完了,就将骨头丢了出去,鸡骨头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到黑暗里。

衡阳不堪忍受的瞪了他一眼,满脸嫌弃地将鸡爪丢给他,只抱着酒坛喝酒,也不再言语。

黄澄澄却越吃越起劲。记得早些时候他陪昭凌逛安阳县,那时自己便看见这家卖卤味的店门口排长长的队,当时自己十分想吃,却碍于面子,并没有央求自家帝君买,如今自己买了,当然是想怎么吃怎么吃,爱吃多少吃多少。

黄澄澄埋头吃着,终于只剩最后一根骨头,他似乎有些惋惜,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骨头丢了出去。

“嗷!”草丛里突然想起一个娇嫩的童音。

这声音十分熟悉,黄澄澄一愣,“窣”的就蹿了起来。衡阳却没有动,只是红瞳闪了闪。

只见黑暗中有一黑衣小童负手走出,那草长得茂盛,几乎挡住了他半边身子,他却还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缓缓朝黄澄澄走来,眼角还带了泪花,头上挂着根鸡骨头,怎么看怎么滑稽。

衡阳忍不住笑了一声,那小童似乎十分生气,出声道:“黄澄澄,你这是在与谁厮混?”

黄澄澄擦了把汗,道:“龙珠,好久不见。”伸手拿下他头上鸡爪,又蹲下身,用袖子擦掉他眼角泪花:“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龙珠完全识破他转移话题的阴险计谋,瞪了衡阳一眼,又道:“他是谁?你心上人瘦了?”

衡阳皱眉:“心上人?程风流?”

黄澄澄不理他,坚持不懈道:“龙珠,好些日子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龙珠一愣,咳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衡阳笑而不语。

黄澄澄道:“你去了这么久,一定去过许多有趣的地方。”

龙珠道:“那当然。”顿了顿,又看了眼衡阳。

黄澄澄道:“他是自己人。”

衡阳满面春风,看着黄澄澄不说话。

龙珠撇嘴道:“你家帝君真可怜。”

黄澄澄拧了他脸一把,道:“胡说什么!”顿了顿,又问:“你游历人间,可遇到了什么趣事?”

龙珠微微点头道:“多得很。人间比天界有趣太多了。”他似乎十分得意,看着黄澄澄又道:“我还路过了丹穴山,听了一个与你家帝君有关的传说。”

第 15 章

丹穴山地处江北,山不高,但却十分出名。

黄澄澄从没去过丹穴山,只听衡阳提起过,但据龙珠说,山上古木参天,幽静宜人。每到秋季,漫山的枫树便红得似火一般,绚烂得染了满山,十分美丽。而山中有河名丹水,由山顶流下,南奔至海。山角临河处有一小镇,名丹凤镇,本来只是普通小镇,但由于依着丹穴山,每年秋季,不少慕名而来赏红枫的人便会住在镇内,时间久了,镇里也逐渐富裕起来。

其实,丹穴山如此出名,还与一个流传了百年的传说有关。

传说,百年之前,仙界与魔界有过一次大战,结果魔君战败,就被天界的神仙封印在丹穴山下,而蜿蜒下流的丹水就是那魔君流下的鲜血,满山的红枫是吸取了他血肉而生的精魅。据镇内老人说,当年那位神君将魔君斩杀并封印在丹穴山后,发现魔君戾气太重,便将自己手中巨剑插在丹穴山顶,用上古术法将魔君魂魄封印,才彻底解决了此事,使得山下镇民能安定生活,因此直到现在,丹穴山顶上还有神君祠,香火多年不败。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普通人平平淡淡的过着日子,也不会去追究它,再说这故事经过许多人口口相传,早就失了真,且不说昭凌与衡阳的那些旧事,光是自家帝君使剑这条,就是大大地谬误。

龙珠说的津津有味,黄澄澄却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毕竟传说这种东西,越是神秘才越有意味,而这故事里的两位主角一位是他家帝君,一位是坐在身边的衡阳,他觉得无趣也是自然。

黄澄澄听得晃神,忍不住竟迎风打了个哈切,旁边衡阳瞥了他一眼,他才发现衡阳似乎很久都没有说话了。

衡阳似乎面色不太好,听龙珠说到丹穴山时还嘴角带笑,时不时喝一口酒,可随着他越讲越多,衡阳的脸色明显阴沉了。

黄澄澄顿时就觉得有些莫名,他深知衡阳并不太在意自己败绩,也甚少为此伤怀,如今听到龙珠说起此事,怎么感觉有一丝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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