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中五州总商会的会长也是云海山庄主人姚朱坧面子上挂不住了,喝止声无效后,连仿衙门的惊堂门也敲响了,众人毫无收敛之意。
姚朱坧抬手欲再敲时,韩冲一把拦住了,“别呀,难得的猴戏叫停了多没意思。”
姚朱坧听韩冲把众人的争斗当猴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欲出言责备,又慑于是凌梵带来的,将恼意压下,皮笑肉不笑道:“公子要看猴戏大街上多的是,何必看他们的笑话。”
韩冲带着惯有的顽世笑容,“两条腿的比四条腿的有趣。”
“你……”姚朱坧皱了眉。
“别生气,别生气,你叫他们停他们也停不下来,不如让他们自己消停下来岂不更好。”韩冲像给发怒的大狗顺毛一样,抚了抚姚朱坧的宽厚的后背。
姚朱坧叹息,每年鉴宝大会都要像腌臜泼皮一样闹一番才消停他也十分头痛,索性就等他们闹累了消停吧。
叶然在与凌梵凑在一起聊天。
“鉴宝大会就是把宝物拿出来比拼吗”
“嗯。”
“比拼过后呢”
“传家、收藏或是高价抛出。”
“哦,什么东西都是有价的”
“嗯,高低不同而已。”
“那这个呢”叶然指着两椅间高脚柜上的花瓶。
“一两银子六个。”
“哗。”一声惊响,花瓶摔碎在地上,水流了一地,热闹的斗宝会现场鸦雀无声。
韩冲冲叶然竖起大拇指,商人对惊堂木的声音无甚感觉,但对瓷器碎裂声很敏感,更有几个拿瓷器来参斗的商人,反射性地将宝贝护在了怀中。
趁着众人安静下来之际,姚朱坧立即开言道:“请各位按入庄时抽到的号码,依次将宝物放到中间的台桌上,以便我们鉴赏大师鉴定。”
鉴赏大师连同姚朱坧一起共有四位,但马首是瞻的唯有凌梵一人,所以一语乾坤者唯有凌梵。
于是众人望向凌梵的目光里的祈愿更强了。
红翡双鱼青玉璧、鎏金掐丝红菱镜、驯鹿双耳釉里红樽、和合二仙彩玉玦一一上鉴,众人对凌梵如利刃的眼光,精准的鉴评无不叹服。
鉴宝会上自相斗戏码演完后,又上演了无家欢乐几家愁的戏码。
富安堂的袁老板半年前花六千两银子在西山购得栖凤冰砚一块,却被凌梵指出并非冰吟石,只是松石中掺了晶石才有了冰吟石的质感与色泽。
“怎么可能,我花了六千两银子买的,怎么可能是假的。”袁老板双目圆睁欲发狂。
“银子花得多,与东西的真假没有任何关系。”凌梵毫不留情地指出。
袁老板作垂死挣扎,“你是说我上当受骗了。”
“虽不是栖凤冰砚,作普通的砚台用也不差。反正都是装墨,又不是装神仙水。”韩冲不怕死地在旁说了句风凉话,脸上戏谑之色毫不掩饰。
袁老板闻言,红了眼眶,举起砚台狠狠砸在地面上。
姚朱坧心疼啊,你那砚台是假的,我这高价艾叶青大理石地板可是真的,砸坏了可该我亏了。
砚石在“啪”地一声炸散开来,没有了表面的染涂,里面松石材质一目了然,透明的晶石也散落其中。
六千两啊,众商人纷纷侧目怜悯地看向袁老板。
墨玉梵品啊,众商人纷纷抬头虔诚地望向凌梵。
第15章
最后呈上来的是一块拳头大小原玉,原玉的主人是舒宁浴场的赵老板。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鉴宝大会,原玉也是他无意中得到的,当时一个浑身恶臭的人来他的浴池洗浴,被拒门前,那人便给了这块原玉,并扬言此玉稀珍无比,够买下几十个浴池。赵老板识不得宝,但见他说得有模有样,便半信半疑地收下当浴资了。
原玉其貌不扬,黑黄的颜色,凹凸不平的表面,一呈上来时,就遭到了众人的嗤笑。
赵老板本就信心不足,来参会只是想趁机多结交些商道上的朋友,现在被嗤笑了更加无地自容,生了后悔之心,心里更是恨极了那个唬人的骗子。
甲鉴赏大师摇头叹息,乙鉴赏大师连连叹气,赵老板羞愤心起,收了原玉,欲再次上演砸摔事件。
“别砸,别砸。”姚朱坧心疼自己的艾叶青大理石地板连忙出言阻止,“好歹是块原玉,质地差了点,多少还能卖点钱。”
赵老板丧气道,“谁能给我五十两银子,我也卖了。”
凌梵对叶然道:“你的雕刀时常需要打磨,不如你付五十两将它买下磨刀用吧。”
众商人哄堂大笑,一块磨刀石的原玉居然也来参加鉴宝。
叶然见众人嘲笑,赵老板像受伤的绵羊一样无法自救,心中些过意不去,“不如我付一百两买下它吧。”
“也行。”凌梵点点头。
晏召不乐意了,拍了叶然的后脑勺,“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叶然如实道:“是被你拍了。”
“哈哈哈。”韩冲笑了起来,“你倒是个妙人儿。”
“我没银子没带够,你先借我可以吗”叶然对凌梵道。
凌梵点头,晏召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叶然,咬牙骂道:“败家子。”
凌梵别有深意地望了晏召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晏召心中警醒,往常凌梵这样笑的时候,就表示事情大有玄机,难道这块原玉也有什么玄机不成。
在他思忖间,叶然已经买下了赵老板手中的原玉。
赵老板虽失了面子,但商人总是重利的,这一百两抵得了两百多次浴资了,心中又悄悄地偷喜了一番。
姚朱坧见叶然捧着原玉回来,想起凌梵之前的话,不禁问道:“什么样的雕刀要用原玉磨刀。”
凌梵却道:“恐怕世上难有与之匹配雕刀。”
众人皆不相信,想出言相驳,但对凌梵的断言向来是信服惯了的,未驳先输了气势,再加上凌梵虽温言慢语,但眉目间有一股天成贵气,根本不敢出言反驳。
“哦。难道这块原玉很价很高”韩冲听出了话外音。
凌梵摇头,“原玉未必值钱,里面的子玉却是无价。”
凌梵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惊起了千层浪,众人目光狠狠地挖上原玉,恨不得挖开了看看无价的子玉又是什么样的。
凌梵看了晏召一眼,晏召从叶然手中拿过原玉,以内力震裂原玉表层,剥落了黑黄凹凸的表层后,一颗颜色细腻,润泽清透的玉珠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要稍微识货的都知道,这颗玉珠价值在万金之上,更何还被凌梵鉴定为无价子玉,一个个眼睛亮得能灼伤人,直愣愣地看着这颗无价之宝。
凌梵道:“这叫子母璃玉,外面那层原玉的表面就是母体,如胎儿在母腹一般,母体所有晶华全凝聚到了子玉,所以母玉其貌不扬,子玉珍贵无比。”
众人对子母璃玉只听说过但从未见过,毕竟只是玉石中的极品,只是个传说,没有人相信它是存在的,但今天却不得不信了。纷纷懊悔,捶胸顿足,刚才买下原玉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不是当事人已然后悔至斯,那么作为当事人的赵老板则以呕血数升,直接昏倒在地。
姚朱坧是自悔失神中最快恢复过来的一个,见众人受无价之宝擦肩而过的精神折磨,略有些同情,看向主导这一场戏码的主角凌梵,更是越看越折服,越看越喜欢。
留众人用过午膳后,待众人恢复了精力,开始了压轴珍宝红白碧天珠。
送呈红白碧天珠是源安茶行的林老板。如果说赵老板得子母璃玉是无意中得到,那么他得红白碧天珠则是费尽心机。
源安茶行自从在辽国的茶庄互通生意后,相互往来已是常事,去辽国各茶楼供销也是常事。今年年初在辽国京都最大的茶楼谈供销货物时,看到一锦袍少年拿了这对红白碧天珠在向茶楼众人炫耀。后来才知是辽国东珵王耶律安质的儿子耶律烈在辽国太后前甚为讨喜,赏了他一对下臣敬贺的红白碧天珠。耶律烈得珠后,十分得意,时常炫耀,这天在茶楼炫耀时,恰巧被林老板看到。林老板想着自己年年参加鉴宝大会,却无一年冕魁,便动了心思。于是动计谋,费心机,终于以两万三千金买下了这对红白碧天珠。得到红白碧天珠后林老板兴喜异常,算盘也打得很响,红白碧天珠除了皇宫里有一对外,另外一对就在自己手中,今年能不得宝魁吗。等封了宝魁后,就高价出售,至少要赚一万金回来。鉴宝大会还未开始的前三天,他便兴奋难眠了,现在看到众人视线胶住的目光,心中更是欢喜欲狂。
凌梵看着红白碧天珠安放在黄绒红木雕花的盒中呈上来,眼眸冷冷地注视着。
御赐之物连盒子都不换一下就来参加鉴宝大会,当真是胆大妄为之极。
“红白碧天珠!”有明眼人喊了出来。
众人闻言直吸冷气,眼里发出幽绿的光芒。
“红白碧天珠不是皇宫的宝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人提出疑问。
“难道,难道是他偷来的”
“当然不是!这是我从辽国亲自花万金购来的,再说了皇宫的宝物是想偷就能偷的吗”林老板直起脖子大声分辨。
“既然世上仅有一对,又不是从皇宫偷出来的,那你这对肯定是假的。”
林老板道:“不可能!我请人验过了的。”
“请的谁验如果不是墨玉梵品凌公子亲鉴,谁会相信。”
众人齐齐看向凌梵,经上午的断真假,识宝珠,众人对凌梵的鉴品已到了一个顶礼膜拜的程度。
凌梵在众人的目光中拿起天珠就着烛光烤过后放进水盆里,天珠从盆底发出红白两道融合在一起的光芒,映得盆中水波如霞光般炫彩。
“哇。”众人发出惊叹声。
凌梵将天珠从水里捞出,用吸水的绒布将天珠擦拭干净,天珠又变回了碧绿色。
凌梵向众人道:“红白碧天珠的确乃真品,也是绝无仅有的一对。”
凌梵金口玉言,无人再敢不信,但还是不死心的人提出疑问,“既然世上仅有一对,那林老板这天珠到底从何处得到的”
林老板为难了,他虽识得天珠,但并不知世上仅有一对,既然仅有的一对在自己这里,那皇宫里的岂不是假的了这,这又怎么可能
林老板想了想,把自己如何在辽国识宝,购宝的经过讲了出来,算起来自己也是通过合法途径得到了,跟偷窃什么的搭不上干系。
凌梵自鉴定后便不再发一言。
韩冲听过林老板的说词后颇有深意地看了凌梵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不是来鉴宝的吗,管他来自哪,只要是宝物就成,既然所有的宝物都上呈了,那最后的步骤是不是要封魁宝了”韩冲提醒闹哄哄的众人。
众人闻言安静下来。
经过鉴评大师的商议,最后红白碧天珠被封为宝魁。
从凌梵鉴定为真品,又是世上仅有的一对后,众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管是否真心假心都向林老板道喜。
第16章
鉴宝会结束了,凌梵四人欲离庄时,被姚朱坧留了下来。
韩冲看着林老板马车离去的方向,与凌梵对视了一眼,凌梵点点头。
韩冲便找了借口要先行离去,他与凌梵的眼神交流,落在了晏召眼中,晏召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也要与韩冲一道先走。
“少爷,我稍晚一点再过来接你。”
凌梵点头。
姚朱坧本意就是留凌梵,对于韩晏二人的离去自是不在意,而一直安静沉默的叶然当然也可以忽视不计,当下把凌梵请进了庄内的榭水阁中。
榭水阁是用琉璃装隔起来的,能通观四周,却又不冷,里面布置也极是雅致。
在下人上茶点时,姚朱坧随意道:“不知凌贤侄今年多大了”
凌梵道:“虚度二十有二。”
姚朱坧附掌道:“大好年华呀,凌贤侄年纪轻轻,便有此作为实在了不得,后生可畏呀。”
“姚会长谬赞了。”
“凌贤侄,眼现下又无外人,何必那么生疏。一声姚伯父我还是担得起的。”
凌梵心底冷笑,“承爱了,凌某不敢越距。”
姚朱坧见凌梵仍旧笑容疏淡,叹了口气,不再计较,直奔主题,“不知凌贤侄可有意中人”
凌梵笑道:“商铺琐事碌碌且相顾不暇,哪有心思顾思其他。”
姚朱坧加深了笑容,“男儿该当立志,搏一片天地,以荫后世子孙。不过,婚姻亦是大事,也当留意了。”
“姚会长所言在理。”
“哈哈哈,我只不过是长辈给后辈提个醒罢了。”
凌梵微笑点头,将放在自己面前盛蜜饯马蹄糕的碟子推到叶然面前。
姚朱坧以为凌梵不爱吃甜食,笑道:“此物也是几个月前盛推出来,女子吃吃倒罢了,男子吃还是太过甜腻了。”
正说完见到叶然两个腮帮被蜜饯马蹄糕塞得两边都鼓起来,笑着改口道:“甜甜脆脆的小孩子喜食是肯定的。”
凌梵看了一眼叶然,笑着点点头,又顺手将叶然面茶杯盖揭开。
姚朱坧对凌梵道:“凌贤侄不如尝尝我们家的君山银针,这泡茶的水是取自去年梅树下的雪水。”
凌梵呡了一口,赞道:“的确是好茶。”
姚朱坧目光闪烁了一下,笑着道:“只喝茶太单调了些,不如我叫小女临仙过来拂琴吧。”
凌梵顾虑道:“这恐怕不妥吧。”
“无妨,无妨,贤侄与这位小兄弟又不是外人。”姚朱坧说完转向下人吩咐了一句。
没多久,一位年轻美貌的小姐抱琴过来。
姚小姐在听父亲介绍凌梵时,眼角偷偷打量了一下,樱嘴弯了弯,粉腮也红了。
姚小姐在魏中五州素有芳名,容貌过人,才情了得,她现下弹的《有所思》便是自己谱的曲。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对此曲的一拨三调,哀婉动人凌梵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谢凌公子夸奖。”姚小姐满脸霞光欲滴,福身道谢。
姚朱坧看看女儿,又看看凌梵,真真是一对璧人。
姚朱坧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仙儿,论大小你该叫凌贤侄大哥,就不要凌公子凌公子这般生疏地称呼了。”
“是,爹爹。刚才失礼了,凌大哥莫怪。”
凌梵一笑道:“凌小姐客气了,小姐才冠五州,凌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已是幸事,又怎会因区区称谓而责怪小姐。”
凌小姐低了头,姚朱坧闻言则是喜逐言开。
凌梵感到衣袖被叶然在拉扯,“怎么了”
叶然揉揉眼睛道:“困了。”
姚朱坧心喜,立即道:“既然小兄弟困了,不如……”
“不如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凌梵接过话,与叶然一道站起来。
姚朱坧挽留道:“已差人备下晚膳了,不如用过再走。”
“谢会长美意,下次凌某再请宴陪罪。”
姚朱坧看了一眼女儿欲言又止的神色,又道:“晏侍卫还没来,不如等他来了再走也不迟。”
“他肯定已经在路上了,正好走走就能碰到他。”凌梵不待姚朱坧再言,拱手告辞,与叶然一同离去。
果然走出云海山庄没多远,晏召就驾着马车赶了来,韩冲也随行过来。
凌梵与叶然上了马车坐在韩冲对面。
凌梵问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