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的腿疾是他多年来的隐患,莫育林这番虽然带着刻意拉拢的意思,却也有几分诚意,就连顾辞也不好不领情。
病也看过了,方子也开好了,茶也喝冷了,顾辞不欲留到饭点,就起身告辞。莫育林也没有多留他,就一路送到了门口。顾辞再三推拒莫育林想用轿子送他回府的提议,这才作罢。
看着顾辞稳稳地走在雪地里,莫育林叹道:“顾子川倒是个君子,不是敬酒不吃的聪明人,却也不是轻易能拉拢的,如今内阁渐渐充实,老夫欲坐稳宰辅的位子路还长着呢。”
“依在下所言,顾辞并非莫老的对手。”
“哦,维同何出此言?”莫育林问着身后的年轻大夫。
“莫老忍辱负重十余载,为了制衡周定维护陛下,做出的牺牲岂是他一个外放多年的臣子比得上的。顾辞这个人,太年轻了,做事不如莫老沉稳,在朝中也无甚名望,有些才气,却撑不起内阁。”
“维同小看他啦……当年他审时度势,故意弹劾周定外放出京以自保,为的就是今日以天子帝师的身份在内阁一展抱负,他的野心岂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可在下却觉得这个人倒像是个没有野心的……”
德盛七年春分,西凉终于签下降书,亲自派遣西凉王世子到长安为大原皇帝陛下献礼,帝王差严大将军随行回京。
顾辞一听严昭要回京了,算好了日子,在闲庭居定了雅阁。
一别三年,严昭倒是更清瘦了,蓄了须,人比三年前沧桑了不少。
顾辞见他一身粗布衫子跨进门来,更像是个江湖剑客。
“朔青,听说你受了伤,可还无恙?”
“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子川不必担心。”
“当日替你践行的时候我在病中不能喝酒,今日我们可要好好大醉一场。”顾辞抓起酒坛子斟满两碗,递给严昭一碗。
“好,咱们不醉不归。”严昭一饮而尽,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搁,自己又满上。
顾辞陪他喝了几碗,只见严昭已经抱着酒坛子开灌了。
顾辞干笑着:“你这个酒坛子,酒都让你喝光了,给我留点!”说着就去抢酒坛子。
严昭仗着自己武功好,愣是没让顾辞得逞。他把酒壶往桌上一搁,朗声道:“山水行路见长安……”
顾辞知他兴起,于是坐下来,接着道:“东风迎客醉闲庭。”
严昭忽然凝眉:“一醉千军一世了。”
顾辞又看了他一眼,道:“江山入梦孤客行。”
严昭拍案:“知我者莫若顾子川。”
“朔青,你想走。为何?”
严昭叹了口气:“当初我答应衍代替他看尽边关大好河山,如今边疆安定,我也该仗剑独行,履行诺言了。日前,我已将帅印交给了陛下。”
“陛下同意了?”顾辞皱眉。
“我去意已决,陛下拦不住我。”严昭又喝了一口酒。
“胡闹!西凉之事才消停了,你严大将军一日在朝,他西凉就不敢进犯。你若一走,边患再起,届时你怎么对得起先皇。”
“子川放心吧,百年之内,西凉再不会进犯。”
“即便是签了降书,承诺每年进贡,也不能担保他反复无常。”
“子川信我。”严昭一脸决然。
顾辞见他有话未言明,也不便追问。依他的性子,断不敢拿边关之事胡闹,只好由了他。
“那你准备何日启程?”
“待我祭奠了家中亡魂和衍,不日就动身。”严昭转眼看着顾辞:“子川,你心系朝廷,但是我一心在野。昭……戎马半生,但长安城是我一生痛苦所在。如今唯有想着完成衍的心愿,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朔青,你不要再说了。喝酒!”顾辞深知严昭的心事,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能借酒来替他浇愁。
俩人醉得一塌糊涂,仰面躺倒在案上。
严昭此时眼睛却清亮着,盯着横梁,道:“子川,倘若你将来有了心中所爱,一定不要像我这样。直到阴阳相隔,饮恨终生才知后悔。”说完才看到顾辞已经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便又苦笑着继续喝酒。
严昭离别长安的时候正是初夏,顾辞骑马陪行百里,两人在白马寺分别。
顾辞视严昭为一生挚友,不想这一分别,严昭从此江湖埋名,再无音讯。
11、
德盛八年,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在京举行,天下才子在此聚首,长安城又热闹了起来。
帝王差大臣顾辞、钟桓文为会试主考。
作为主考官,为了保证试题的保密性,顾辞需要避嫌。因此他也尽量减少了出门闲逛的时间,一有空就在家待着或者跟另一位主考一起商议试题。
年初的时候,余珍就怀了身孕,顾辞怕她辛苦,就把家里大小事务交给管家,让余珍舒舒服服地待产。
顾辞未料今次担任主考竟给自己引来一场祸端。
提起此事,不得不说到那位莫小三儿。自从得知顾辞担任主考,莫小三儿就决定以才子的名头去参加考试。可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参加科考,否则是要论罪的。莫三小姐为了瞒天过海,花了重金,借用了别人的名字,入了考场。而她的卷子得到多位考官的赏识,竟然也名列前茅。等卷子到了顾辞那儿,他也没有多想,就把名次给定了。莫三小姐会试下来竟然得了个第六名,肯定是有机会参加殿试了。可就在这时,莫育林发现了这件事,一阵大发雷霆把她关在房里禁止外出。
莫三小姐眼看着殿试的日子近了,就跟丫鬟掉了包,逃出了府。
可殿试的时候顾辞是要在场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莫小三儿,心里一惊,这个女子竟然女扮男装入了殿试!顾辞心里虽惊,也不可能当场揭发她。只好等考试结束之后,差人在考场外面叫住她,递给她一张纸条。莫小三儿见是顾辞约她在闲庭居见面,心花怒放,直奔闲庭居。岂知这个时候莫育林也正发现了她逃跑的事情,约莫也知道考试结束了她不敢回家肯定去了闲庭居,也铁青着脸往闲庭居赶。
顾辞见到莫小三儿,也不遮掩,开门见山就说:“这位姑娘,你可知道冒名考试乃是大罪?”
莫三小姐见心仪之人竟然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就问道:“顾大人怎么知道我是女儿身?”
顾辞头疼道:“虽然姑娘你乔装改扮,但是男子的喉结你没有,此是最大不同,且男子与女子身材外貌天壤之别,顾某一眼就瞧出姑娘是女儿身了。这些且不论,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你先告诉我,你的卷子是怎么答的,我绝不会让你进入二甲以前,若只考个三甲,随便给了你一个名头你就外放了,到时候让你冒名之人上任,别人也不会注意到你。”
莫三小姐见他作为主考官竟然肯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感动道:“顾大人不治我的罪么?”
顾辞倒是真想治她的罪呢,可是会试已经让她鱼目混珠地过了,这是他与众考官的错。更何况,此女的背景恐怕不简单,还是闲庭居老板娘的旧识,他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顾某与络衫有些交情,你是她小友,我不欲将你严办。你就快说了吧,顾某还有要事在身。”
莫三小姐也不为难他,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卷子告诉给了顾辞。
正在此时,莫育林也到了闲庭居了,一怒之下,就闯进了雅阁。
顾辞闻声一惊,抬眼一看,正见莫育林面色铁青地看着他。
“莫老怎么……”顾辞这才想起此女似乎姓莫,于是恍然大悟她的身份,竟然是莫育林的千金。
莫育林正在气头上,但他也没功夫去想顾辞怎么在这里跟他女儿厮混在一起。于是只好对她女儿骂道:“你个不知廉耻的混账,跟我回家!”
莫三小姐知怕,竟然躲到顾辞的身后,大喊:“顾子川救我!”
饶是顾辞再镇定,遇到这种情形也十分无奈。况且,让莫育林看到顾辞与他的女儿共处一室,不知道他会想到什么上面去。可刚想撇清关系,又被这女子缠上,恐怕此时他再怎么解释莫育林也不会听得进去了。
他只好轻咳了两声,道:“原来是莫宰辅家的小姐,顾某失礼了。”
“顾子川,你跟我家小女何时认识的?”
“两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今日才是见第二次见面。莫老千万别误会,在下与莫小姐并无苟且之事。”
“你……”莫育林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好向顾子川发火,只好对自家女儿道:“你要是再不跟我回家,就别认我这个爹了!”
“爹……”莫三小姐也怕气坏了莫育林,就乖乖地去搀着他。
看着这对父女走了,顾辞才松了口气。他并未多想,只道是那莫小姐不甘只是个女儿身,非要考科举来证明自己的才华。科举之事在顾辞的一番苦心安排之下,倒并未有何纰漏就告一段落了。
可是他没想到,此事过了不多久,莫育林就亲自到他府上来了,这一次竟然是为了莫家小姐而来。
“莫老,您怕是误会了。顾某与令千金仅有两面之缘,并不熟稔,万不可能有私情的。”顾辞头疼道。
“若无私情,小女为何说出……说出‘非君不嫁’这种话来?”
顾辞一惊,道:“这……这怎么会呢?顾某对令千金确无非分之想,再者顾某早已成亲,妻子已经待产数月。还请莫老回去劝劝小姐,顾某并非她的良人啊……”
莫育林听罢,眉头紧锁,心想大概是他那不听话的女儿一厢情愿喜欢顾辞,但顾辞并不知情。他也不好再怪罪顾辞,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走了。
这一茬很快被顾辞忘在了脑后。
余珍产下一子。她产后身子虚弱,顾辞亲自端茶送水,细心照料着。抱着怀中软软小小的的孩子,顾辞心想,自己终于也做父亲了,他一定要亲手把这孩子教养好,才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
大晚上的,他孩子还没抱热乎,一道圣旨就把他传到了宫中。
见到皇上的时候,皇上的脸色并不好看。手里竟然端了酒壶,见他来了,醉醺醺地说:“我听说你喜得一子,特地去搬了一壶贡酒,来祝贺你。”
“陛下,您喝醉了?”
“我没醉,要是醉了就好了。醉了,就不会痛了……”皇上见他不动,竟然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来,斟满一杯,端到他面前,道:“子川,你陪朕喝酒。”
顾辞接过酒杯,一口喝下,又道:“陛下不该喝醉,宿醉的话明日早朝会头疼的。”
“是……我不该喝醉,我不能醉,因为我是皇上,我是一国之君!就因为我是一国之君,就因为你……你是治国之臣,就因为这样……我什么都做不了。你连孩子都有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帝王痴痴地看着他的子川,真想吻上去,吻上这张不听话的嘴。
“陛下,您真的醉了。若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子川在这里陪着您。等明日清醒了,您再与子川细说。”说罢就把他扶到软榻上坐着,正要转身去找李思斋打水来给醉酒的皇上擦脸,就被皇上拉住了手。
“子川你别走。”
“陛下莫闹了,臣去打盆水来。”
“我不放你走。”说着抱住了顾辞的腰。
顾辞见他脸上酒渍和泪痕交织在一起,一片凄苦模样,就拿了袖子替他细细擦着。帝王只觉得脸上被顾辞碰到的地方一片痒意,就在顾辞擦到他嘴边的时候,帝王一下擒住了那只手。
“子川,我忍不下去了。”说罢翻身把还没回过神的顾辞压在SHEN下。
“子川,你知道么,我好想你,想得每晚都睡不着。”年轻的帝王在酒意的鼓舞之下,力气也比平时大了几分,压得顾辞动弹不得。
“陛下,您做什么?!”顾辞这才觉得不妥,帝王吐在他耳边的气息浑浊而灼热,而他正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帝王紧紧地禁锢在怀中。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你。朕!今日就要了你!”说完凶狠地堵住那张欲说话的嘴巴,肆掠地吻,席卷了帝王最后一丝理智。
顾辞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他一手教导过的少年天子竟然对他怀着这样的心思!
12、
顾辞看着眼前意乱情迷的君王,一动也不敢动,心乱如麻。
帝王放过了他的嘴,又把唇舌移到他的耳畔,脖子。顾辞隐隐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怕要超出他能接受的范围了……而这时帝王只凭着本能,隔着布料抓住了顾辞的欲望。
“陛下……臣……臣是您的老师啊……”
帝王这时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只顾着纾解自己的欲望,不消一会儿顾辞就被他剥得精光。
帝王一路吻上顾辞耳垂,见身下的人僵硬着身子,他的手胡乱一摸,摸到顾辞的脸上,手上一片湿润。
帝王停下动作,悔道:“子川,你别哭了……”
顾辞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别不说话啊……”帝王急了,见顾辞一动不动,就手忙脚乱地给他穿衣服。
顾辞握住帝王的手,道:“陛下……您什么时候对臣……动了这样的念头……”
“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知道自慰的时候,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周定让我娶的皇后,我不要,北洲和亲塞给我的容妃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可是陛下!臣不愿当一个佞臣,您放了臣吧……”
帝王睁着眼睛,任眼泪侵袭而下,他深深地看着顾辞,不说话。
顾辞第一次看到帝王流了那么多眼泪,他心软了:“陛下……”
而此时帝王缓缓又道:“我从小在万千宠爱里长大,别人都忌讳我的身份,不敢跟我亲近。只有子川,陪在我身边,肯陪着我胡闹,我少年时只有跟子川在一起才是最开心的。父皇死后,我在周定的监视之下,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说心里话,是子川你六年来不间断的书信鼓励我,帮我撑过了最难熬的年头。我心心念念的只盼着你什么时候才回长安来,我只想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相思成灾,情难自禁……你一心为国,我怕把我的心思告诉你,你会逃,所以不敢告诉你……你倒好,娶了妻,生了子,朕根本连后宫都不想碰!”
“陛下多年来操劳国事,未曾充实后宫,才会把对臣的孺慕之情错当成爱意。况且……臣……臣年老色衰,陛下正青春年少,臣不配……”
“顾子川,你还不明白吗?这里……”帝王指着自己的心窝,道:“这里只会为你心痛。”
顾辞此时也为哭泣的天子感到心痛,想为他拭去眼泪。
“既然你心里没有我,你就走吧。就当今晚你没来过……朕……还是你的陛下,你……还是朕的肱骨良臣,再无其他。你……走吧。”帝王说完这话仿佛也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顾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