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一阵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那是顾辞在穿衣服。他闭着眼睛,眼泪止也止不住,暗叹苦心经营了许久还是高估了顾辞对他的心软。顾辞这一去,今生恐怕再也没有希望让他接受自己了。
可迟迟未听见顾辞离开的脚步声,等了片刻,脸上竟又挨过来一片布料的柔软。他不相信地睁开眼,可不是顾辞正在给他擦眼泪吗?
“不知是谁说过,再也不流眼泪了。”顾辞最后还是不忍心。
“子川你不走吗?”帝王抓住最后这一丝希望。
“陛下这样难过,臣怎么能一走了之。”
“那……”
“臣对陛下虽然没有那样的心思,但是臣……心里有陛下,陛下难过,臣也很心痛……”不仅心痛,还很愧疚。当初先皇放他离京,让完全蒙在鼓里的陛下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成人,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知己,难怪竟然没有喜欢旁的人,竟然喜欢上了他。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陛下想要,臣也给得起。”
“我不想逼你,更不愿委屈你。”
“臣只愿陛下平安喜乐。”
“那……子川愿意留下来陪我吗?你放心……除非你心甘情愿,我再也不会强迫你。我……只想抱着你入睡,我好累。”
“陛下快睡吧,臣陪着您。”
顾辞整理好被褥,让君王躺好了,自己才在他身侧小心躺下。
帝王好似做了一场梦,直到真真实实地抱着了顾辞,才确认这不是梦。于是心满意足地在顾辞身上蹭了蹭。
顾辞看着皇上抱着他睡得安稳,他自己心里却很乱。他知道他跟皇上这样自然是不对的,他的理智告诉他就该一走了之,让皇上明白这份感情是错的,可是他又不能再次抛下孤独的君王了。如果这份错,是他开的头,那就索性错下去吧。
帝王见顾辞由着他的“胡闹”,就没了顾虑,隔三差五就宣顾辞进宫“侍寝”。李思斋看在眼里,也替皇上高兴。
帝王慵懒地靠在顾辞身上,君臣二人正在看着奏折。
“陛下……也该到选秀的时候了。”
“选什么秀啊,劳师动众,朕的后宫又不是没有人。”年轻的帝王少时成婚,后宫中有一后一妃,但是至今无所出,是以许多臣子递了折子提醒帝王,是时候选秀了。
“陛下明年就及冠了,不可还无子嗣。”
“子川,你就这么急着把我推给女人么。”帝王不高兴了,坐起身来,扔了手里的折子,看着顾辞。
顾辞叹口气,拉过帝王的手:“陛下,子嗣之事不可不放在心上。先皇将江山交到陛下手上,您难道要让这天下后继无人么?”
帝王冷冷道:“你们都只会拿父皇遗命来压朕。行了,朕自有分寸。”
顾辞握紧帝王的手:“臣会看着陛下坐稳这江山,看着陛下成为一代明君。不仅因为先皇遗命,还因这也是臣毕生的夙愿。”
“那子川可要看好了,只要你一直在朕身边看着,朕一定不负天下不负卿。”帝王一诺,重逾千金。
选秀之事办得如火如荼,莫育林有心让独生女莫凌雁参与选秀,可是莫凌雁一心所系皆是顾辞,早已跟父亲言明,即使是嫁给顾辞做妾也不愿入那冷冰冰的宫殿。
莫育林气得一巴掌扇过去,怒斥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莫凌雁心里痛楚,可身边的奴才得了教训也无人敢再造次。她只好写了一封长信,把对顾辞的拳拳情意尽数化成诗词,再三嘱托丫鬟交给顾辞。丫鬟可怜自家小姐,连夜把信送到了顾府。谁知顾辞看了信后,只回复了只言片语:小姐错爱,子川不配,亦无福消受。还请小姐自珍自爱,勿要再执着于顾子川。
莫凌雁看了这话,心如死灰,最后还是被莫育林逼进了宫,选为瑶嫔。
帝王为了尽快留下子嗣,纳了几宫嫔妃之后就日日留宿后宫。莫凌雁作为莫育林的独生女,帝王的圣驾第一晚就降临到她的院子里。
而莫凌雁既已心死,对帝王的到来也不做逢迎。帝王心里装不下任何女子,喝得烂醉如泥走进瑶嫔的闺房。莫凌雁含泪一动不动任帝王施为,而帝王此时心里想着的人是顾子川,到了情动处,禁不住喊出声来:“子川……子川……”
莫凌雁听清帝王的呓语,心中既惊又痛,泪如雨下。
德盛九年秋,瑶嫔诞下一子,封为瑶妃。自从帝王喜得一子之后,再不流连后宫,一心扑在政事上。
大皇子到了入学的年龄,帝王下旨让帝师顾辞教导大皇子。
大皇子跟帝王幼时一样贪玩,顾辞自己儿子也是个调皮捣蛋的主。他经常在家刚被幼子缠完,到了宫中又要应付大皇子。好在大皇子聪明好学,他讲课讲得轻松,也就经常抽出时间陪着大皇子玩耍。
瑶妃见一大一小正玩得起劲,面无表情地走近了,出声道:“顾大人,陛下让你进宫是教大皇子读书的。”
顾辞见瑶妃驾临,立即行礼,大皇子见到母亲也有些生怕,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瑶妃见到顾辞,心中万千滋味。少时的美梦醒了,变成了如今的梦魇,而那个人却从未把她看在眼里过。这些年,她在宫中过得犹如提线木偶,再不复当年骄傲的才女。而他却深受帝王器重,权柄滔天,连宰辅都要忌他三分。
“娘娘恕罪,大皇子今日的课业完成得快,臣就答应大皇子陪同玩耍一刻钟作为奖赏。”
“母亲,您别怪顾师傅,是儿臣缠着顾师傅陪儿臣玩耍的。”大皇子也出声维护道。
“顾子川,原来当年你就是这样教导圣上的……”
顾辞抬眼一看,瑶妃此时也在看着他。
瑶妃冷笑:“顾大人,本宫有今日,还多亏了你呢。本宫……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顾辞埋头,不曾想这瑶妃竟然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13、
顾辞已经接连两日在朝上与莫育林因推行新政的事情起争执了,莫育林作为旧派的代表,在朝中呼声很高,但支持顾辞的人也不少。两方各有说辞,各不相让。帝王在朝上自然是不会偏颇任何一方的,虽然这个新政当初还是他跟顾辞在未央整宿整宿的彻夜不眠一起起草的。
下了朝,帝王微服私访到顾辞家里喝茶。
“这个莫育林不愿附和新政,还不是为了他自家的利益,当真迂腐。”帝王摇头道。
“陛下不能这么说,但凡新鲜事物要为所有人接受就不容易,新的东西不一定就比旧的一套好。太祖皇帝的旧政已经统治国家一百多年,莫老两朝老臣,这也无可厚非。”
“这样整日在朝上吵来吵去也不是个办法,干脆也不用再议了,朕直接下旨推行新政。”
“陛下不可操之过急,再等几日,莫老便会改口。”
“你又料事如神了?”
“呵,如今的内阁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内阁了,莫老若是再看不清利害,就不是我一人与他分庭抗礼了。莫老是个明白人,陛下以为他愿意在朝上跟我吵么,那是他在试水的深浅。”
“子川真是深谙此道啊……”帝王说着握住顾辞的手,放在嘴边吻着。
夜了,顾辞房里不时传来令人脸红心跳又隐忍的喘息。
“唔……陛下……够……够了吧……陛下快回宫吧。”顾辞的腰被做得酸涩无比。
帝王却磨人得紧,用软枕垫在顾辞的腰下,翻身又挺了进来。
“不够,怎么会够……”直到把人做得乏得睡着了,帝王才作罢。细细欣赏了顾辞的睡颜好一会儿才起身回宫。
自从得了顾辞的默许,帝王便百般缠绵,在床榻之上用尽手段讨顾辞的欢心。顾辞虽不喜床弟之事,但每次帝王想要,他也没有拂了帝王的情意。
连着好几日顾辞都刻意避开帝王灼人的目光,下了朝李思斋想传话,结果顾辞人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再来说推行新政的事情,莫育林递了个折子,大致意思上就是对新政各个地方提出了见解,再也不是前段时间的强硬否定的态度。帝王仔细批了莫育林的折子,暗忖,这只老狐狸前几日说不定是演戏来着,这也演得太像了。罢了,就由着这些狐狸各自内斗吧,他只要把他家子川服侍好了就行了。
德盛十二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帝王改革新政,百姓从中谋福,民间一派安乐平和,真正达到了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顾辞想起多年前在长安城一隅,他牵着年幼的太子,让他记住长安城的繁华,记住百姓的安乐,让天下老人孩童都有所养有所依。如今的帝王做到了。
“子川,你在想什么?”帝王醒来,看到顾辞正看着他出神。
“臣在想陛下小时候,是个调皮捣蛋的好吃嘴。”
帝王别过脸去,别扭道:“我人都在你身边了,你还想着小时候的那个小屁孩儿。”
顾辞噗嗤一笑:“就没见过跟自己吃醋的。”
“那子川是喜欢现在的我多一点还是喜欢小时候那个小猴子多一点?”
顾辞无奈道:“不都是陛下嘛,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区别,那时候子川会主动抱我,亲近我,现在都反过来啦。分明你是喜欢那只小猴子的,不喜欢我。”帝王耍小孩子脾气,也让顾辞万分头疼。
“陛下您现在这样倒是跟小时候那小猴儿一般样了。”说罢,顾辞主动俯下身去吻住闹脾气的帝王唇畔。帝王欣喜不已,不多时已经反客为主,把顾辞压在身下百般疼爱起来。
德盛十六年,帝王立大皇子为太子,瑶妃却因急病薨逝,帝王以皇后之礼将其下葬于皇陵。
莫育林老年丧女,哀恸不已,告了病在家休息。这时内阁正是新旧交替,两个老臣告老还乡,宰辅告病,顾辞当仁不让就在各位议事大臣之中有了领头之姿。
然而就在朝中风平浪静,顾辞的官途一路顺遂的时候,他在家中遇刺了。刺客武功高强,一刀夺命而来,余珍在千军一发之际挡在顾辞身前,替顾辞受了这致命一击。刺客见一击不中,抽刀再刺,可周围竟然立即飞身跃出几个黑影与之缠斗,刺客见再无机会,便借着轻功逃了。
顾辞抱着已然气绝身亡的余珍,悲恸地说不出话来。
顾辞守着余珍的灵柩一日没有进食,顾曹氏带着半大的孙儿也陪着守灵。
“娘,您身子不好,去歇着吧。”
“造孽哟,顾家对不起这个儿媳。”顾曹氏跟余珍婆媳感情甚好,眼泪一直就没停过。
“庆晗,扶奶奶去歇着吧。”顾辞对儿子道。
顾曹氏和儿子进了屋,顾辞这才坐在灵柩前喝起酒来。他倒了一碗酒,洒在余珍的灵柩前:“秀荷,为夫今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你却为了子川惨死,子川发誓一定为你报仇。我们的孩儿很懂事,你放心走吧。”
帝王不放心顾辞,亲自到他家中来探访。
“陛下快回去吧,顾辞守过亡妻的头七会回去上朝的。”
“朕不放心,派了禁卫来保护你。”
“陛下不是已经私下派人来保护臣了吗?”不是这一场行刺,顾辞还不知道自己家房顶上住着来去无踪的影卫。
“那也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挡下武功高强的刺客,朕派人贴身保护你,才能放心。”
“陛下还不如帮臣调查刺客的来历。”
“子川,你放心吧,朕已经在调查了,等朕抓住这个刺客,非把他千刀万剐了不可。”帝王阴鸷地咬牙道。
顾辞回去上朝的时候,莫育林也拖着沉疴的身子立于殿前。
只是快下朝的时候,顾辞没想到莫育林突然下跪,对金銮殿上的帝王道:“臣年事已高,旧病复发,渐觉力不从心,恳请陛下恩准老臣辞去宰辅一职,安心养病。”
帝王漫不经心地道:“朕准啦。”
顾辞看着莫育林,又看看帝王,眉头皱了起来。
下朝之后,未央殿。
“陛下,为何准了莫老辞官。这一时间内阁少了好几个大臣,连宰辅也辞官了,您这演的是哪一出啊。”
“不是还有子川吗?”帝王揽着顾辞的肩,把他拉到塌前。
“陛下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顾辞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朕能瞒你什么,你安下心吧,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朕答应你做了明君,不负天下,自然也不会负你。”帝王好言劝慰着,双手已经伸入顾辞的中衣。
顾辞被他磨得情动,便倾身软倒在帝王怀中。
内阁事务繁忙,顾辞虽未正式任职宰辅,却俨然已经是内阁之首了。一忙起来,就多日未去未央殿,帝王格外想念,差李思斋去宣他入宫。
“顾大人,您这样我怎么跟陛下交差呀。”
“李公公回去跟陛下说,顾子川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去未央殿‘侍寝’。”顾辞头都不抬地说。
“这……”李思斋苦得一张脸都笑不出来了。
“既然陛下思念臣,李公公把这幅画给带给陛下吧。”说着顾辞从手边的一本书里拿出似乎早就画好的画,递给李思斋。
等李思斋一走,顾辞也后脚出了门。
顾辞骑马来到城门口,刚好赶上莫育林回乡的马车。他骑马跟过去,对车里人道:“莫老,子川来送您。”
车里根本无人出声,就在顾辞以为车里根本没人的时候,才听里面徐徐道:“老夫宦海一生,辅佐两朝君王,不枉此生。顾子川,你回去吧,老夫不用你送。”
顾辞却执意骑马跟着马车,突然从车里跳出一个白衣男子,执剑拦住了他的马,冷冷地说:“莫老说不让你送,你没听懂吗?”
顾辞一看,此人有些面熟。忽听里面莫育林道:“维同,不必管他,我们走。”
顾辞拉住缰绳,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才认出是莫育林府上那个替他看过风湿的大夫。没想到此人不仅是大夫,还是个剑客。
顾辞望着远去的马车出神。虽然当晚他没有看到刺客的脸,但是他记得刺客恨他的眼神,跟那白衣剑客一模一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