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梦——想断的袖子
想断的袖子  发于:2013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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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三儿却无半点悔意,吐了吐舌头,施施然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板娘见顾辞压根没受任何影响,自顾自地喝着酒,就拉着莫小三儿过去,笑脸盈盈地对顾辞道:“顾大人,让您见笑啦,这个是莫小三儿,是我一故人的幼子,平时贪玩了些,但人嘛也是有些才气的。”

莫小三儿看着眼前这个安静喝酒的青年,见他也不说话,但是人坐在那儿就有一种让人赏心悦目的感觉。老板娘干脆拉着他坐下,又道:“顾大人,您是读书人里面的典范,您就帮我劝他两句,让他以后改了这整天斗文斗诗混日子的毛病吧。”

顾辞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个小公子身量矮小,面若花娇,恐怕不是个少年郎是个美娇娘吧,只不过做了些乔装,又故意模仿男子,才有了几分男子的模样。他也不揭穿,笑道:“读书人平日里斗诗斗文也无妨,但拿了诗文来做赌注却有伤风化,有辱斯文。既然小公子喜欢此道,不如以此来多结交一些同道中人,在下记得以前闲庭居也是举办过几届文斗大会的,当时却没有什么彩头,但参与之人也不少。读书人,还是少些功利心好。”

“可不是嘛,我这‘天下第一酒’的牌匾也是当年您文斗的时候留下的呢,传出去成为坊间佳话呢。”老板娘不禁感叹道。

“你……你就是顾子川?”小公子吞吞吐吐地问。

“不错。”顾辞没有官威,在民间的时候他都不以官自称,为人谦恭,所以给人的印象总是谦谦君子。

小公子见他承认,脸上惊喜不已,却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老板娘见他情状,心中了然,拍了他一下:“你再不回家,你爹就要大发雷霆啦。”

小公子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对顾辞道:“改日一定向顾大才子讨教,告辞!”说着,便一溜烟跑了。

老板娘见莫小三儿走了,又坐下,对顾辞道:“顾大人,您也到而立之年了吧,不知可有成亲?”

“让老板娘笑话啦,两年前顾辞已经在老家成了婚。”顾辞心想,这老板娘不会是想替他做媒吧。

“那……尊夫人怎么没跟您一起来长安啊?”老板娘一听她已成婚,有些失望,但又锲而不舍地问道。

“家中老母年迈多病,我让贱内在老家服侍老母。”

老板娘闻言,打趣顾辞道:“想不到顾大人对尊夫人如此情深。”

顾辞不解,“何以见得?”他其实对自己娶的妻子无甚印象,这几年也就刚成亲的几日在一起过,后来回了肃州,辗转又回来长安,就连面也没见着过,哪里谈得上“情深”二字。

老板娘又道:“您如今正是壮年,多年来却只娶了一房娇妻,不是情深是什么。”

顾辞拱手笑道:“老板娘见笑啦,顾子川是最难消受美人恩的,这你也知道。”

当初顾辞喝醉了酒,老板娘也曾调戏过顾辞,谁知顾辞对男女风月之事木讷得紧,愣是坐怀不乱。老板娘知道顾辞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她当年戏耍只是玩笑,可现在她是想替别人做媒,却得知顾辞已有娇妻,看来这红线是不好牵啦。

顾辞吃饱喝足,向老板娘告了辞,就往回走。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在闲庭居遇到的小公子就是莫育林家的三小姐,更是不会知道,这个莫三小姐虽以前从未见到过他的人,却在坊间听闻了他不少传说,又听了闲庭居老板娘的一通赞美之词,早就对顾子川这个人暗生情愫。今日得见真容,莫三小姐更是对他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他此时还浑然不知,这莫名惹来的桃花,日后会让他头疼不已。

07、

这一年,皇帝喜忧参半,喜的是周定一死,周党渐渐树倒猢孙散,忧的是西凉边关久攻不下,西凉一役一打就是四年,皇帝想打胜仗,朝廷却缺银子。好不容易周定死了,皇帝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抄了周家,这比赋税来得实在多了。可难就难在,周家还没倒,朝堂上周家党羽也不少,他这一棍子打下去,吃痛的不知道是几家人。

夜了,皇帝还在未央殿,掌着灯批阅奏折。这堆成小山的奏折中,关于西凉战事的就占了三分之一,其中不乏有人提议增加赋税以充军饷。皇帝苦笑:赋税已然不能再增了,仗要打,百姓也要安居乐业。朕非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可。

“陛下,皇后娘娘殿外求见。”大太监李思斋躬身道。

“这时候,她来干什么?朕正在批阅奏折,你去回了她,就说朕今夜宿在未央殿了,叫她回去歇着吧。”皇帝心里正烦闷着,没工夫应酬皇后。这个皇后是周定选给他了,他自来就不喜欢,除了新婚之夜逢场作戏碰过她,这之后连见了都觉得烦。反正现在周定也死了,等改日得了空,想个由头废了这个皇后,免得看到她就添堵。

过了片刻,李思斋端着一个食盒呈上来,“陛下,这是皇后娘娘给您做的小菜,嘱咐您不要太操劳伤了身子。”

“端出去喂狗。”皇帝头也不抬地说。

“这……”李思斋自来知道皇帝不喜欢皇后,但是皇后亲手做的东西,他怎么好端出去喂了狗呢。

“李思斋,朕叫你端出去喂狗,你没听到啊。”少年天子愠怒道。

李思斋摇摇头,只好硬着头皮端出去了。刚出了殿门,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这一看,竟然是内阁大臣顾辞。这么晚了,他来未央殿做什么,这会儿早过了宵禁的时辰了,守宫门的那些奴才怎敢放他进来?

“李公公。”顾辞对李思斋恭敬道。

“哟,这么晚了,顾大人进宫所为何事呀。”李思斋知道顾辞这个人是皇上极为看重的,于是陪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子川有要事求见陛下,还请李公公代为通传。”

李思斋面露难色了,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刚刚连皇后娘娘觐见才发了一场火,这会儿他再进去通传怕是不识趣儿了吧。

“这会子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嘱咐奴才不见任何人,大人有事明日早朝时候再说吧。”

r“这……子川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求见陛下,公公您去通传一声吧。”今日顾辞收到严昭从边关快马加鞭送回来给他的密报,原来周定生前竟然跟西凉有勾结。密函中把事情的起因经过描述了个七七八八,顾辞知道皇上正在愁西凉战事,是以此事越早通知陛下越好。

李思斋正左右为难,只听里面帝王怒道:“李思斋,何故在殿外喧哗,让你办点事你也磨磨唧唧的。”

“陛下,顾子川求见。”顾辞见李思斋这奴才不肯通传只好自己开口。

皇帝一听顾子川的声音,烦闷的心情突然一扫而光,高兴地从龙椅上雀跃而起,这一不小心就被桌子绊倒了。

顾辞听里面“咚”的一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想进去,李思斋又拦在自己面前。

“大胆奴才,子川求见为何不通传,快让他进来。”皇帝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狼狈,整了整衣衫,可摔到的地方还在吃疼。

顾辞进了殿,只见皇帝站在桌前,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顾辞左看右看,见无甚奇怪的地方,又看见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心疼起皇上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批阅奏折,陛下每晚都这样吗?”顾辞关切地问。

“也不是每晚,最近西凉战事让朕忧心。本来很疲乏的,见到子川就不累了。”说着就过去牵了顾辞的手,欲拉着他同坐。

顾辞见李思斋在殿外,就拦着皇上:“这里是未央殿,臣不可逾矩。”

皇上却说:“没事儿,李思斋是父皇留给我的心腹,以后我嘱咐他你来见我不用通传,直接进来便是了。”说着便拉着顾辞的手一同落了座。

“子川,这么晚了,你来找朕,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吧。”

“正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知陛下。”

“你先等会儿……”皇上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朝殿外喊道:“李思斋,去备一份糕点过来,朕要与子川秉烛夜谈。”

“奴才遵命。”李思斋得了令便去了御膳房。

“你好多天都不来单独看我了,上朝的时候,也跟其他大臣一样,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你就没有话与我讲么。”皇上这话带了三分怨气,让顾辞哭笑不得。

“臣自然是牵挂着陛下的,只不过现在陛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子了,难道还要夫子天天来唠叨陛下么?”

“要的要的,子川天天来唠叨我才好呢。”

顾辞见皇上对自己的亲近一点都没有比从前少,心中也很感动。

见桌上打开的奏折正翻到为西凉筹集军饷的事情,顾辞对皇上道:“陛下,此时切不可轻易增加赋税。近年来天灾不断,百姓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不能因为西凉战事,弄得民不聊生。”

“朕知道,朕从未想过要增加赋税,可是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子川,你替朕想想,朕该怎么办?”

“陛下不必太过忧心,军饷会有的。臣今日来是要给陛下呈报一封密函,这封密函是大将军严昭亲笔所写,他嘱托臣亲手交给陛下。”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布绢。

皇上接过来,仔细阅过,忽而合掌一击,“好你个周定,正想找你下刀子呢。”

皇上此时心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等他想通了关节,突然对顾辞道:“子川,这密函来得正是时候,朕正缺军饷,周定这老匹夫家大业大,趁此机会既可彻底扳倒周家,亦可为朝廷筹集饷银,一举两得呀。”

“这样一来,陛下也就不用为西凉之事忧心了。”顾辞见皇上喜上眉梢,也替他高兴。

此时李思斋端着一钵糕点走上前来。

“陛下,奴才给您备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夜里凉了,您趁热吃。”说罢把物什放在桌上,规规矩矩又退出了殿外。

皇上拿起一块桂花糕,倒不是往自己嘴里塞,却放到顾辞嘴边:“朕记得子川也最爱吃桂花糕了,快张嘴。”

顾辞见皇上竟做出这样的举动,张嘴也不是不张嘴也不是,若是还在皇上小时候,这般亲近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可是现下皇上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半大青年,而且君臣有别,他们不该这样。

皇上见顾辞不张口,有些怨气,道:“子川是不喜欢朕亲自喂你吃吗?”

顾辞见不得皇上这模样,也不多想,张口就咬了一口嘴边的桂花糕,甜而不腻,清滑爽口,唇齿留香。顾辞正回味着当年那个味道,没有注意到君王看着他的吃相,整个人都痴了。一边看着他,一边还把剩下的那半截桂花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嘴里,囫囵吞下。

伺候顾辞吃了糕点之后,皇上立即又递上一杯热茶,真是体贴周到。

“陛下,吃过糕点之后就早早歇了吧,臣也该回去了。”顾辞拢了拢衣袖,就要起身。

皇上却拉住顾辞:“子川,你……今天就不回去了吧。朕今晚本来也准备宿在未央殿的,子川就留下来陪朕吧。朕……这些年都是独自一人宿在未央殿……”

顾辞听罢,心中又开始犯疼了。早些年在肃州的时候见不到皇上,就经常替他担心。如今见了皇上,看他懂事又勤政,亦不敢想象那六年他一个孩子是怎么撑过来的。

“臣……遵旨。”他不忍,于是就没有拒绝皇上的挽留。

“子川你真好。”帝王没想到顾辞真的会答应,抱着他就不撒手了,俨然还把自己当小孩子,腻在子川的身上呢。他知道,顾子川就吃他这套。

顾辞轻柔地拍着皇上的后背,只道是皇上对自己孺慕之情甚笃,不作他想。而帝王此时正一副得逞的表情,把怀里的人抱得愈发的紧了。

08、

君臣二人和衣半躺半卧地倚在软榻上,就着糕点茶水,聊了不少分别六年发生在各自身上的事情。提到两人之间从不间断的书信,君王脸上一片得意之色。

“子川这些年的真迹朕都好好收藏着,尤其喜欢那张长安夜游图。”

“当日先皇殡天,陛下与臣通信必然受到周定的监视,是以臣只好画了画来把心里话讲给陛下听。也希望陛下在京中,能多看看边关的大好河山。”

“子川用心良苦,朕都明白的。”

“陛下,之前臣远在肃州,也时常想念长安。尤其是先皇殡天之后,臣每日忧思的不仅是肃州的百姓,还十分挂念紫禁城中陛下可否安好。是以,陛下的回信总能让臣宽心不少。臣深知陛下这些年所受的苦,您却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连通信中也不能提及一二,臣……”顾辞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君王心里一热,就执起顾辞的手,道:“当日父皇临终前,为了朕日后能顺利登基,竟然向周定那老匹夫低头。朕当时年幼,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父皇缠绵病榻,终于不省人事……朕心里很痛,从未那般痛过,可朕记得子川曾经对朕说过,哪天朕心里难过也不会掉眼泪了,才算真的长大,长大了子川就会回到朕身边了。于是朕就逼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可是父皇走的那天,朕还是撑不住了,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母后抱着朕,告诉朕,父皇把江山交到朕的手上,朕不能对不起父皇寄予的厚望。朕自从那天起就没有再哭过,朕就一直盼啊盼,盼着子川什么时候兑现诺言回到朕的身边。没想到,还是等了整整六年……”

顾辞听了这席话,更是心疼皇上心疼得难以自持,“陛下……”

“好在,再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子川也回到了朕的身边,朕现在终于苦尽甘来。所以子川,朕以后都不会放你出京了,你就好好待在朕身边,朕这些年来信任的人不多,你当得此重任。”

“臣定当不负皇恩。”顾辞回握了帝王的手,心中激荡。

第二日清晨,顾辞醒来的时候,帝王早已不在身侧。顾辞心惊,昨日与皇上聊到深夜,不想今日竟然误了上朝的时辰。

“顾大人醒啦,陛下让奴才伺候顾大人洗漱。”李思斋看顾辞一脸惊恐,心里笑道,陛下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他,只是和衣睡了一夜陛下早晨起身的时候就已是一脸春风满面的模样了,这个顾子川现下恐怕还半点不知情呢。

“现在是什么时辰?”顾辞暗悔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呢,连回家换朝服都来不及了。陛下也是,也不叫醒他,早朝怎可误得。

“顾大人不必惊慌,陛下见顾大人睡得深沉,就没有叫醒您。陛下关心顾大人,叫奴才给您备下了可口的早膳。”李思斋知道顾子川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自然态度也就不一样了。说完,他把备好的锦帕递上去,替顾辞洗脸。

顾辞从未让人这样伺候过,十分不惯,夺了李思斋手里的锦帕:“子川……自己来就行了,李公公您去忙吧。”

“哟,顾大人,使不得,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奴才怎敢抗旨不遵呢,还是让奴才伺候您吧。”说完又把锦帕拿回来,继续给顾辞擦脸。

顾辞苦笑,只好硬着头皮让李思斋伺候着。

早膳竟然是赵计馄饨,顾辞见了眼前一亮,当着李思斋的面吃得欢了。

李思斋在一旁捂着嘴笑,陛下知道顾子川喜欢吃赵计馄饨,竟然差御膳房的师傅去赵计当了半年的伙计,大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顾子川在宫里吃到新鲜热乎的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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