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重季饶的能力，但是不少男人是在季饶这个年纪萌生创业的念头，留下来未必有用。

这是浩承的想法，他没有告诉浩禹，只是询问他的意见。

「留在身边，是可以帮助哥哥的人。」非常意外所以浩承再问了一次，他并没有想到浩禹对季饶信任到这样的程度，而浩禹的回答更清楚，他认为季饶可以像当年的浩钧和自己，为大哥出力。

是自然而然认为必须帮助兄长，浩禹和浩钧先后担任过浩承的助手，虽然当时浩承并未真正担当重责大任，然而弟弟们填补他不足之处，的确帮助他平安渡过生涩的时期。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更了解自己，浩承也从不对他们隐瞒什么，失败的可能及脆弱的部份等等，三个人总是一同商量解决之道。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他们、也从未因为弟弟们的年幼而压制他们的意见。

一直到浩禹转入另一个系所为止，三个兄弟还经常一起出席各种场合；而浩钧毕业后执意离开公司，他便失去另一个左右手。浩禹应该知道自己所说的事，是希望大哥将季饶视作家人，给予同等的信赖。

真的是，太困难了。

心烦的浩承无意识的弹着手指，误会了的侍者马上就靠了过来，他只好点了饮料。

「季饶。」朗声问着「你呢？」

很快转过身，季饶以如常神色掩饰失态；发现自己并未吓到他，浩承有趣的偷偷挑起眉毛。

「一样。」

结果，端到面前的是黑咖啡，太过精美雅致，两人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盛装的磁器上。

与杯子一式的咖啡具，以橙黄及蓝绿灰阶绘饰，是在霓光下伸展的羽翼。

浩承一转动杯子，瞬间便产生拍击的错觉。

是何时产自何地的磁器，季饶具有充足的知识可以和浩承闲聊，然而，他却静静的没有说话，他喜欢并且赞叹，但是对卖弄的优越感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工作也是如此。经常性的熬夜加班动脑筋，不该是为了击倒他人，强烈的竞争心态只会让他在过程中汲汲营营、在成功与失败的时刻变得丑恶。

求学、就业至今一直很顺利的他没有机会体认到这一点，从未有过的沉重得失心，压迫得他格外焦燥，忍不住怀疑，浩禹熬夜工作的身影怎么那么悠闲。

顺便摸走一块软得没有形状的橡皮擦去研究，浩禹忙不过来没回答他还是笑了。

无论廉价或昂贵的东西，季饶都能够单纯的留意并且欣赏，他对浩禹透露这些有趣的念头时非常安心，因为，浩禹并没有质疑他没有贪欲是种虚伪。

工作时也是以挑战自己的能力为目标，这样的心态，却因为与浩禹的交谈而变质，原来的理念差异几乎转为忠诚度的问题，而他愈是这么想，愈无法定下心为浩承工作。

就差不多在那个时候，浩承点名他加入新的合作案。

那不是需要花上四五年的大型策略联盟，而是一至两年就可以敲定的小型专案，但是，仍旧勾起了他的兴趣。在这段忙碌中再度拾回工作的乐趣，心境也渐渐平稳下来，才发现，自己太过在意浩禹的话了。

浩禹认为他还没有参与决策的实力而变质，而他渴望获得认同。

眼前的杯子空了，季饶为两人添了第二杯咖啡。

他们以轻松神色闲聊，侍者不知何时替他们打开了音响，流泄在房间内的是他们用餐时选的乐曲。

醇厚古雅的乐音，然而风格却那么神圣不带感情。

浩承也才发现而倾听了一下。

「浩禹他……」

才开口却被手机的声响打断，季饶看了下手表，果然分针己转了一圈，以塞车的状况下，客户应该满意这种速度吧。

浩承切断通讯，两人的神情都稍微松懈了些，便站了起来收拾随身物品。

「刚刚经理……」

可能的话，季饶很想听听看刚才浩承想说什么，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浩承己经忘了才提到弟弟的名字。

「什么？」

「「经理」，还有很多人这么称呼吗？」

季饶边说边往餐桌旁走去，检查是否遗漏了什么。

浩承怔了一下，将大衣挂上手臂，随即笑了笑，他知道季饶想说的不是这个。

「改不过来的还是有，也有些新人搞不清楚就随他去了，你被小禹纠正了？」

「呃？」

「他对称呼非常执着。」摇摇头，眼底闪着诡异的笑。

透露的是浩禹为称呼闹别扭的往事，季饶笑起来的时候，浩承忍不住好奇的望了他一眼。看起来是发挥了想象力，而觉得很温馨很可爱吧。

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弟弟的朋友们多少都带有设计家独特而自我的气质，说古怪，恐怕也不为过，然而季饶却没有。总是符合规矩，说着期待中的话、做着期待中的事，可以说既踏实又保守，在浩禹回来之前，浩承一直错认季饶是浩钧的朋友。然而浩承也知道，自己见到的只是季饶在办公室那面而己。

不再多想的浩承，决定将季饶的功用发挥到极大，季饶打开家门时还挂心着浩承过两天一定要让浩禹一起回家的吩咐，在看到本人时就抛得老远。

掩上了窗帘便看不见冬季雨景，街道冷清的景象被隔绝在厚厚的布缦之外，细心的点亮了玄关小灯，季饶打完一仗紧绷的精神不是直线崩落，而是舒缓的消解。

浩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来像是在玩纸牌，季饶不知不觉微笑，靠近发现是学生用的英文单字卡，浩禹在上面写了些字。

将事包放在一旁，伸手点亮台灯，看浩禹不反对季饶便拿起来看。

「一起吃饭？」「怎么了？」「今天会晚归。」「身体不舒服。」「叫外卖。」都是短短但常用的语句，浩禹的用意必定是随身带着让沟通更方便些，季饶也曾经想过列张清单，但是又不愿意将问候变成例行公事。

浩禹用圈环串起来的卡片，则充满灵巧感。

「……你啊。」翻动着笑意便加深了，季饶内心深处不无恐惧。

他没有搜集任何东西的热情，也没有占有的欲念，但是，仍旧渴望分享欣赏的喜悦。

他也没想到一个人便能动摇他对工作的热情，而他原来近乎自我折磨的工作态度转变为踏实的成就感时，更害怕自己失去这样的感觉。

浩禹向季饶抬起手，季饶看见他轻握着什么要交出来，便伸手去接。

「啊……谢谢。」

落在手心里，是一叠空白的卡片。

2

脚步比往常缓慢。

远看有两排行道树围绕着广场，实际行走的时候，发现槭树在栏杆内侧，而榕树则在外侧。榕树垂落长长黄褐气根，在人行道绵延成片，深浅参差如帘幕般沉静，横生枝微染水气，树荫下的道路，似乎更加阴冷几分。

在市中心有些历史的著名的公寓，建筑并不气派或引人注目，然而环境十分幽静。大门前是能够双向行驶的巷道，往来的车辆稀疏，人行道也是两倍的宽广。

电梯开启时有些噪音，上升时也发出声响，公寓的某些设备有点老旧。

但是，却是足以同时容纳二十人的大型电梯。铺设了红色的地毯，贴皮也是红褐色的木片，镜子下缘半人高处，有着厚厚的金属扶手，是非常传统的样式。

开放空间比较少，楼梯间也比较小，电梯门一打开，便是穿衣镜和长椅，这层楼专属杨家使用。

浩禹没有拿钥匙，他直接按门铃。

没有询问就直接打开了，应门的浩承怔了一下。

「啊？我以为是小钧忘了东西，请进。」

「浩钧也回来了？」

「他刚走。」

季饶踏进六角型的玄关，小的菱型石片在地面排成放射状的阳光型状，杨家必定有人对石片具有特殊喜好。

知道弟弟今天会带着慧芝回来，一直为他们和季饶的碰面而担心不己的浩禹，很快就安下心来。

三扇的木门中通向大客厅的一扇，全然敞开着，正好可以看见女佣弯身收拾一片狼籍的桌面，显然浩钧一行人刚走。

而大哥的房间的门扇是半掩的，浩承大概是送客完毕正要走进去，听到铃声又转过身开门。

也许是十秒二十秒的差异，是在两辆电梯中，一上一下的错过吧。

他东张西望后回过头，季饶正与大哥结束了一段谈话，两人都笑了一下。隐约感觉到的是，比寒暄稍微熟络些的气氛。

浩禹猜测大哥把他叫回来，大概是想继续谈谈季饶的事情。

一同商讨事情时，大哥非常可靠。也许因为小时候是没什么主见的平凡孩子，所以大哥非常了解他人何时会感到困惑不解，每次下决定前都会再进行商议，从不会一意孤行。长大之后，便成为可怕的优点。即谦虚又成熟所以不以寻求支持为耻、身边的人与物都成为他的资源，不是每件事都做得最好，但是最好的人都在他身边。

他们走进浩承的起居室，布置和父母喜好的古典风格完全不同，纯白地毯与几件钢管家具，放置在整洁的方型空间内。经过几间房间，走廊底部是浩承的书房，灰色的柜子围绕格局方正的房间，正中央有一张黑色的工作桌，敞开了白色长窗帘，整个房间非常明亮。

浩承将杯子随手放在桌上，季饶很惊讶地发现，浩承喝的是茶叶。在办公室或用餐时向来点黑咖啡，但现在杯里的清淡饮料也许才是他的嗜好。

印证他的想法的是浩禹，他跑出去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里面是三个马克杯。

「谢谢。你泡的？」浩承小心接过茶杯。

季饶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桌面上寻找纸笔；浩承再说了一次。

他放慢了速度，浩禹还是睁大眼睛，当他说第三次的时候，用手轻触杯缘，然后指了指浩禹。

浩禹凝视大哥几秒，然后作了个手势：用手指在耳朵边转了几圈。

浩承笑了笑，拉开椅子，浩禹坐了下来。

「季饶坐一下，小禹和季饶聊聊。」

在浩禹右手边坐下，季饶为房里有那么多椅子而奇怪，四下张望之际，突然脸红了。

他发现靠墙的小写字台上有着可爱的小装饰和照片，显然那是属于女性的空间，浩承的私生活里必然有位交往甚密的女性。

他收回视线时，浩禹的分类癖显然发作了，他在纸堆间找出不同颜色的原子笔，又将叠在一起的文件排好，桌上空出了干净的空间。

浩禹将原子笔递给季饶，后者正一脸好奇。

好细的笔。

手感当然与随身带着钢笔不同，浩承平时也是用钢笔，在家里却是使用原子笔。

「非常便宜，学生用品，每次买一盒放在抽屉里，掉了就换一只，用完就连纸盒子一起丢掉。粗细品牌没关系，买一盒就可以了，这样交待我。」「你去替你哥买？」不敢相信浩禹会替人跑腿，季饶先望望浩禹再望望浩承，后者满脸笑意的走开，让浩禹自己去回答季饶的问题。

「小时候。」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

他们的交谈的时候，浩承在书架间翻找着什么，也几次进出房间，季饶猜测着他正寻找要给浩禹的礼物，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并不知道，即使走到隔壁，浩承仍旧竖起耳朵倾听着，并且渐渐蹙起眉头。

他们的谈话，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3

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些包装完整的礼物，显然是出差时买的，纸袋上还印有免税字样，浩承一边说着一边抓过椅子坐下。

「你都不回家，被小钧看到的就拿走了。」

那应该是兄弟独处的时间，季饶识相的退到一边，浩承没有再招呼他，任他在书架间浏览。

浩禹好奇的摸索包装纸的接缝，被浩承制止了，先是笔谈问候了一下浩禹的生活起居，浩禹回答的不是很认真所以被敲了一记。

浩禹非常怀念，大哥穿便服的样子。即使来别墅探望也是行色匆忙，而搬回城市后通常是挑工作空档碰面，难得看到大哥像记忆中那样悠闲。

「来谈上次的事。」浩禹收敛了笑容，点头。

「他的表现？」「我没发现你说的状况。」浩承犹豫了一下，脸色变得严肃「是他的态度变了？还是掩饰得好？」浩禹没有回答，他对大哥的观察力不是很肯定，若是浩钧在就好了。

可是，浩钧在的话，也许和季饶意见相同，大哥的立场会变得艰难。

浩禹拿过笔。

「不知道。所以？」浩承呼了一口气。

本来浩承就有各种各样的选择，自始至终他认为最妥当的方式是将季饶调到适合的地方。干净的关系、严谨的洽谈方式，在某些国家是可能的。加入了器重季饶的能力这个因素，这样的看法更加强烈。

浩承望了弟弟半晌，微微笑着。

「没什么，我同意你的建议。只是让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迟早VP会是他的。」浩禹太久没接触公司体制，一时反应不过来，浩承继续写着。

「他在这里有女友？结婚的打算？」起先不假思索的摇头，下一秒猛然领悟到浩承的意思，浩禹突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金属椅脚被地毯勾了一下飞弹而出，碰地重重撞上木质地面。

剧烈的反应使得抽了一本书倚窗阅读的季饶也吓了一跳，和浩承一样盯着捂着嘴浩禹。

还来不及说什么，浩禹又坐下去，烦乱的抚了下头发。

大哥的意思必定是分区的VP，才会问到季饶的私生活，季饶的确没有女朋友，但是他不确定季饶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外派任务机会是那么好，他当然愿意接受，到时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吧。

那么，如果有对象呢？

「想把他调走？」「怎么这样说？」浩承忍不住苦笑，虽然是同一个动作，但是义意很不一样。

「他是你的朋友，我才想替他找个适合他的位置、重用他。」虽然不能说没有芥蒂，但是用心良苦的观察，己经是仁至义尽的做法了。

「不好？」浩禹苦笑了，他早该想到的。

「很好。」「我在观察他的意愿，过一阵子再说。谈谈你自己吧。」浩禹点点头还笑了一下，在翻动书页时偷瞄，季饶越过浩承的身影，可以看到浩禹的表情动作。

不像旁边是浩钧时，宽阔的肩膀会遮住浩禹的肢体语言，三兄弟中似乎只有浩钧特别高大，浩承和浩禹身一样都是中等体形。也可能是浩禹坐得比较远的缘故，膝盖几乎相碰又没有，但是这是季饶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靠近浩承。

到底在谈什么？没有再像刚才一样的激烈反应，但是浩禹的神情及久久不答表示他动摇了，最后笑了笑很用力的摇头，他不同意哥哥的话。

非常符合季饶的想象：他们互相听取对方的意见，但是结论未必一致。

浩承选择衬托架势的西装、雅痞式的饮料、不惯用的钢笔，外在每个细节都是经过精密设计的结果，当年甚至接受以退为进的策略，甘愿背负年轻气盛而在权力角逐中败阵的名声。他能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确实体认身为杨家长子的责任。

浩禹不会这么做吧。他我行我素但可以理解大哥的苦心，总是说季饶是工作狂，却一次也没将这个词用在大哥身上。季饶也从没有向浩禹解释过自己的挣扎。

毕业时季饶没有接受兄长好安排的职位，他的大哥质疑他是否真的毫无野心，而季饶也承认，自己想过绝对不愿意像父亲长年在各国奔波放下妻儿，一定要全心全意以家人优先。

即使有了同性恋者的自觉，这样的想法仍旧没有变，但是，却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接受家族的庇护，表示他选择的是事业上的助力，无论私生活是否得牺牲，恐怕有一天他都会忘记曾有的价值观，变成最不愿意成为的、忽略家人却视家人的关怀为理所当然的男人。相对的，他的拒绝不但表示放弃家族的帮助，也意味不愿意协助从小栽培他的家族，从此必须背负对兄长和母亲的愧疚。而他的大哥不再尝试说服他，也许是因为弟弟己成年的缘故，但更多是为他的不知好歹而生气，甚至认定他天真虚伪。

必然得有一番成就，才能回去了。

「啊……我自己来就好。」

浩禹拿着马克杯站起来，居然没有忘了留意季饶的杯子，季饶反射性的客气了一下，浩禹仍旧将他的杯子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