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车时被电视墙吸引,于是就坐下来看着。
经过上天桥的人时时会档住视线,愈来愈多下课的高中生聚集,铺有灰色地砖的广场人来人往,高度略嫌不足的花坛视野并不好,而且还有大楼间的逆向风,坐在那里的人,百般无聊在等人的占大多数,并不是每个人都专心地盯着莹幕。
能完整辨认出一句台词时,因为揣测着那是怎样的音色、怎样的语气,不知不觉收回了目光,低下头。
寒冷的风吹拂脸颊,浩禹露出有点忧郁的表情,手支着下颚,思索着,完全没注意于来往的行人和身旁时等到同伴而有起身的人。
和季饶一直用笔谈,必定有许多次辞不答意或懒得说出口,同居后不可能不造成困扰,所以希望在季饶觉得麻烦之前,能学会读唇。
虽然季饶从来没有表示过,但应该会觉得疲惫、烦燥才对,所以希望能减轻他的不快。
至少,在有能力改善这季饶有一天会厌倦的关系前,没有勇气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情,所以虽然唇语与手语的进步速度都快得惊人,还是每天都非常不安。
每天都怀疑唇语能力到底增加多少,为充满无力感的自己踱脚,愈是这么想,遭遇昨天晚上季饶一语不发的态度时,就更加难受。
冲动之下早上是那样对待季饶,但是,自己除了得到季饶的答案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干涉、改变,或是影响力……这些都没有,自己什么也不能做。近乎自虐的这么想着,浩禹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怀疑对季饶的伤害,叹口气,像是为了甩开这种情绪而抬起头,随即大吃一惊。
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季饶,用比其他人都快的速度穿过人群,三步并两步的跑下天桥,些微焦虑的表情在视线接触到某个焦点时一扫而空,绽放出深深的笑意,开口说了一句话。
「浩钧!」立刻转开目光,浩禹忍无可忍的低下头。
好安静。
幸好,周围一直如此寂静,否则一定当场失去理智。
意识中慢慢升起这样的想法,回过神的浩禹才又抬头寻找刚才的人影。
当然己经不在了。
茫然地松开双腿站起来,顿时觉得有些寒冷,拉紧外套,浩禹带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脑子里只有逃离此地的念头,跳上将停靠的第一班公车。
己经是相当拥挤的时间,随着人潮被带上车的浩禹,站在安全门旁的位子,目光落在不断流动的窗外街景,在空气混浊的车内,闷闷地思索着。
己经很久没有见到浩钧,自从家宴后就没有见过他,因为,非常嫉妒,浩钧和季饶曾共同拥有的那段时间。
即使,现在两人之间感情己经结束,也不能否认两人的友谊超乎自己想象,而且,浩钧对季饶如此重要的事实。
毕竟,为浩钧结婚的事,黯然伤神了两个星期,季饶应该是还带有某种程度的眷恋吧!
「那件事己经没有关系了。」说谎。
这么想着,浩禹皱起眉头。
吵架的时候,终于看见季饶冷酷的一面,他拉开了冰冷的距离,才发现他描述着弟弟的神情,与其说是亲切,还不如说是幸福而怀念。
一直是不是擅长描述的男人,没有对浩禹说出名字,但是却无法压抑倾诉的愿望,清晰的诉说恋人的特质,一定是在恋爱之前及之后,反复在心里刻划着恋人的身影。
就像自己一样,在家里的时候,眼前就会浮起,季饶每天早上倒咖啡的动作、凝望着窗外的姿势、拿着报纸、边走边看连手里的杯子都没放下来的样子。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不在身边,而搜寻着相似的身影,希望有不期而遇的机会。
经常地、经常地寻找他的背影、期待那股香气的出现。
那么,交谈的时候,会不会希望,是另一个有同样双眼的人凝视着自己呢?
浩禹低下头,无助地叹口气。
不是的,季饶不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不是基于浩钧所托,自同居后就非常尽心的照顾自己,这样的心意,连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的诚恳是无庸置疑的。
是自己不可能像浩钧一样,吸引住他的目光。
所以,愈来愈担心这样的生活,有结束的一天。
也许有一天会感到厌倦、也许浩钧和他曾作了期限约定、或者就像大哥说的一样,他其实另有想同居的情人,只是还没布署好而己。
不知道季饶的心意,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也许很快就会结束。
不安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而扩大,因为己经深陷其中、没办法放手了,可是却找不到一丝留住季饶的理由。对那样空旷的公寓,产生归属感的人,也许只有一个人而己。
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惊惶,茫然失措地抬头望向窗外,发现天色竟然己经全暗,映入眼前的地标是个很大的数字钟,在不知不觉中,浩禹到了另一个火车站。
并没有很确切的目的地,想着应该要回家,他又随着人群下了车,浩禹呆立在小小的机车停车场前,背后塞成一片的车阵,正在呛人的废气中,闪烁着此起彼落的耀眼红色光茫。
一旦分离,恐怕再也没有办法,一个人在那栋公寓继续生活。
那么,那时能去哪里呢?
再次移动脚步时,浩禹是下意识地和旁人一起行动,无意间,他混入人群中,没注意到自己踩上的方向,离公寓己经愈来愈远了。
迟到了十分钟,季饶迈着有点焦虑的步伐下楼,发现到浩钧也是一付刚到的样子四下张望,松了一口气。
「浩钧!」
听到声音而回头,今天毕竟是他有求于人,不能为季饶的迟到有所抱怨,只好苦笑着回应,交头接耳一阵后,两人决定选择就近的咖啡店,于是两人就往十公尺外的大楼走去。
当季饶把两人的咖啡端回来的时候,看到坐在窗边的浩钧,用两只手肘撑在桌上,盯着自己交给他的东西。
「怎么,有漏什么吗?出生年月日什么的?」
答应浩钧的要求,担任男傧相,所以今天把农历生辰等交给他。
浩钧抬起头,笑笑摇了摇头,顺便把东西收起来,空出放托盘的地方。
具有爵士风格的连锁咖啡店,用的是暗色木质小圆桌,放下拖盘后没剩下多少空间,但漆成褐色、绿色、米色的墙壁与梁柱,配合同样的木质地板与雾面吊灯,营造出非常适合男人商谈的空间,季饶拉开椅子坐下来。
「没少。」顿了一下「……最近老是请你帮忙,谢啦。」
声音刚好比爵士乐大一点,但不至打扰四周正在交谈的其他人,浩钧渐渐绽开微笑,沉稳的说。
「知道就好。」坐定的季饶拿起自己的杯子凑近唇边,略带嘲讽地扬起眉毛。「这种事我根本搞不清楚,还打电话到日本找我妈,被我哥逮到刮了一顿。」
虽然语带抱怨,但应该还是有点思念的,两手轻点着有点烫的杯子,浩钧微笑着问。
「……伯母好吗?」
是浩钧问得很自然的缘故吗?
喜欢人群的浩钧,能够得体的表现他的关切,他不经意的态度使季饶渐渐松下了心防。
「好得很。在照顾第三个孙子,而且还有一个外孙要出生了,能不好吗?」
叹口气放下杯子,季饶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父亲去世后,接手制药公司的哥哥懒得两边跑才搬到日本,但是,母亲愿意一起去倒是出乎意料之外,虽然姊姊很早就嫁在那里,季饶这几年和他们见面次数却非常少,只知道外甥和侄儿都逐年增加中。
「一副不甘愿的语气做什么?」
被季饶闹别扭的语气,弄得有点好笑,撕开第二包糖这么问,同时随手拿起搅拌棒。
「……」
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手肘撑着桌子,交叠的手轻触着下颚,季饶只用右手点了点左手中指,那里什么都没有戴。
「哦。」
虽然不是逼迫,但听到朋友的弟弟都要结婚了,还是会唠叨一番吧。
浩钧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季饶维持原来的姿适,转动放着冒着热气的咖啡,继续说。
「连男傧相的八字都要看,这么麻烦的事,我才不干。」顿了一下「而且,如果你不是浩禹的弟弟,我也不会帮这种忙。」
浩钧若有所思地放下杯子,马克杯在木头桌上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那个……我哥还不知道?」注视季饶。
季饶收窄双眼望了浩钧一眼,表示回答;后者移开目光后,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穿插在两人的沉默间的是嗡嗡的交谈声、爵士旋律和高根鞋敲出来的干净喀卡步伐。
六盏橙色的长吊灯在长窗前兀自散放柔和的光茫,浩钧的手指轻点桌面。
「慧芝很抱歉,她也不知道有残疾的人,当男傧相不吉利。」
闷闷地先开口,浩钧语带惆怅。
当时怎么算亲戚间未婚男子人数就不够,当然也把浩禹算进去,在订婚宴上就向浩禹表示过,而且请他顺便带话给季饶。
不久后发现这件事时,浩承和浩钧不约而同想起晚宴那天,浩禹似乎心情不佳地回去,于是直冒冷汗的想到,纤细的浩禹可能早就知道这种事了。
所以才接二连三的,向季饶询问浩禹的状况,而浩禹避开弟弟更让他们确定了这个猜测。
「……这么说,我也不该去罗!」
季饶望着桌面咕哝了一声,浩钧随即怔了一下。
「季饶!」怎么这么说,浩钓皱起眉头提高声调。
「哈……你不介意的话,我也没关系啦!」
季饶抬头蓦地笑开来,松开交叠的两手,换成交叉双臂的姿势,手肘仍撑在桌上。
「现在,重要的是浩禹。」微笑地说。
一时之间接不上话的浩钓,无力点点头,隔壁桌发出盘子交叠的清脆声音,季饶望了一眼后,又接着说。
「我回去跟他说,今天把生辰八字交给你了,就用这个当借口好了。」
八字犯冲吗?
浩钧手按着嘴唇,思索着,目光转回季饶身上。
「嗯……也好,可是……别说我们碰过面,他会不高兴。」
老哥的可怕独占欲。
这么想着,浩钧拿起咖啡杯,却突然接触到季饶疑惑的眼光。
「……什么?」
还没有告诉浩钧,浩禹己经知道两人的往事,但是,看到浩禹今天的反应,知道一定要告诉他不可。
虽然有这样的念头,但是毕竟还没说,浩钧的意思是……?
「独占欲啊!」扬起眉头,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露出好玩的笑容。
「你和哥相处这么久,完全不知道吗?」
「他对他的房间、东西、朋友、亲人,都有独占欲。」
一时之间呆住,季饶想了想就摇摇头,伏下双眼看着自己的杯子。
「啊……对我大概没有吧?」尤其是现在更不可能有,在心里补充而顿一下「……他曾说,我带人回去他也不介意。」
你真的带人回去试试看,哥哥铁定翻脸!
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是吗?」浩钧不动声色地微笑「那就是,表现在别的地方。」
动摇了一下,在心里迅速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季饶告诉自己,不能太相信这小子的话。
如果自己对浩禹而言真有那么重要,怎么可能完全看不出来?
完全不知道他白天的行踪、像是飘到远处去的人,晚上也不见得多说几句话,试着在不触怒他的范围内给予关怀,他露出的表情仍旧是一付自己太过唐突的愕然。
若真要说对自己有不一样的地方,最多就是同居这一段时间,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行举止,渐渐有些改变。
思绪被浩钧的声音打断。
「呃……不过……」浩钧盯着季饶「那个……他知道你……?」
季饶苦笑了一下,摇动了只剩泡沫的杯子。
「最近,不小心让他知道了。」猜测浩钧接着要问什么「当时他非常生气。」
看了浩钧一眼,扬起眉毛。
「连你的事他都知道了。」略微降低声音,尽量平淡地说。
「……季饶你!」
浩钧抽了一口气,瞪着季饶,随即恍然大悟地抚着额头。
季饶……你这个笨蛋!
叹口气,没好气地解释着,一面把两人的杯子放进拖盘。
「这就是,我所谓的独占欲。」望了怔住了的季饶一眼「我们走了吧?」
和浩钧一起走出咖啡店,但婉拒他的晚餐邀约,季饶往为了避开塞车路段而停得较远的车子走去,匆匆穿过天桥,在忽明忽灭的霓红灯照耀下,思索着浩钧的话。
「「别说我们碰过面」……」喃喃自语。
为什么这么巧,浩禹今天早上就是这么问,而自己否认后,浩禹就没再说什么,季饶认为那是浩禹的暗示:不该与浩钧见面。
再怎么关心他、为他着想,仍旧无法消弭浩禹对自己的性向的排斥,也只有这件事会使他变得态度尖锐追根究底。
但是,浩钧却说:浩禹的怒气是对自己的独占欲,可能吗?
进入下停车场的地下道时,因光线不足眨了下眼,这么想着。
向来对团体活动没什么兴趣,人多的场合,浩禹多半的时候是默默的抽着烟,但是,从没有人对季饶抱怨过。
因为,谁都可以看出来,那不是针对在场的人,那甚至也不是一种态度,那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
这样的浩禹,会有独占这种心情吗?
答案是否定,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现在也不可能突然就有吧。
按下摇控器寻找车子,季饶苦笑了一声。
大学时代,两人在不同的系所,有时也会和对方的同学碰面,虽然现在几乎都失去联络,但当时相处都十分愉快。
除了毕业旅行,大型活动季饶都曾邀请浩禹,他似乎也尽可能参加了。
脑中闪过一丝回忆,季饶惊讶的停下解开排档锁动作。
「难道是——?」
本来是季饶向浩禹提议去日本造访亲友,消息传开后,愈来愈多季饶的朋友参加,最后反而是浩禹表示不能参加。
不记得理由是什么,但是似乎不是什么重大到要取消旅行的事。
忘了要发动车子,季饶握着钥匙伏下眼,思索着。
他没有把浩禹当成恋爱的对象。
毕业旅行而分开在两块不同的土地,那时,他很明确的这么想。
划清界线便不会动心,没想到有一天会吵架、试图和好、浩禹泄露了情绪……胸口刹那间燃起爱怜,季饶当场忘却那肢体触碰的禁忌,不由自主拥住他。
此后,心情便动摇了。
季饶用曾紧紧扣住过浩禹的手腕的手,触碰自己的额头─那时他的高烧一定吓到浩禹了,每次自己脸色一不对,浩禹就朝他的额头伸手。
和以前绝对避开肢体接触相较,次数频繁的像借口一样。
季饶不知不觉的微笑了。
并非刻意排斥,但是,一直以经营事业的态度、全心全意工作着,根本没有时间再费神恋爱,没想到,感情会就此决堤。
经常想着:如果能使浩禹高兴,休个一两星期的假出去走走,也没有关系。
不过,毕竟是没有付诸实行。
接受自己的性向就那样震撼,很难同意这样的邀请,对象是这样的浩禹,机会相当渺茫。
如果像那天那样,再一次毫无理由就抱住他,可能都要先有绝交的觉悟。
「独占欲吗……」有点落寞的笑容变得温柔。
是独占欲的话,真的够令人高兴了。
调整了姿势,季饶转动钥匙后深呼吸了一下。
无论如何,先回去见见他吧,现在很想见到他。
是消极还是充满自制力,这样想着踩下油门,黑色QX4骤然精神十足的亮起车灯,轻巧的驶出收费处,迫不及待似的投入城市明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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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飞逝着的一片黑暗,浩禹慢慢冷静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窗上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