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 下——吴沉水
吴沉水  发于:2012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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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了,看过的事就多,你们那点事,要瞒我可不容易。”于参谋长微笑说,“放心,我不是老徐那种老顽

固,部队里也有这种事,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病,只是说出来不好听,一般人不说罢了。”

“唉,一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我们都老了,文耀有三十好几了吧,他爹妈要管这么个老儿子,哪里管得住?

”他看了看王铮,再次说,“你别担心。”

王铮点点头,心里一暖,诚恳地说:“谢谢您。”

车停在临近军区的宾馆门口,于参谋长拍拍大腿说:“到了,我上去,你就别管我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早点

休息啊。”

“好的,”王铮下了车,帮老人开了车门,微笑说,“您也早点休息,晚安。”

第67章

王铮一直目送着于参谋长走进酒店看不见了,才转身对等在一旁的司机笑着说:“不麻烦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

好。”

他想一个人走走。

因为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于萱。

想起于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离那样的青葱岁月如此久远,隔岸观火一样,明明灭灭的,分明能看到曾

经的少年和少女在大片的紫荆花树下偷偷拿锡制扁酒壶喝白兰地。少女拿手指漫不经心地扒拉垂下来的头发,仰

起脖子喝一口,眯着眼点烟,眼神幽远深邃,仿佛洞悉了前方肉眼无法明察的什么东西,然后侧脸冲他笑了笑。

就算是王铮这样的同志,多年后回想,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见过的最纯粹极致的一个微笑。

那一年的树影中,依稀有这样的对话:

“我说,你对自己可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长相?还是性格?”

“随便,你可有特别看不顺眼的地方?”

“特别看不顺眼啊,”王铮认真地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应该说,没有针对具体哪个部位,比如鼻子眼睛什么

的,要一定说有,也只能是对我这个人本身。”

“意思是说,你对自己很不满意,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于萱来了精神,问,“为什么?”

“不知道啊,”年轻的王铮好脾气地笑着说,“我一直想,如果我是别的什么人,也许就不会这么挫,也许就能

做一些现在不敢做的事,也许能过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慢着,你要搞清楚,这只是你对现状不满,不是你对自身不满。”

王铮摸着后脑勺笑了,点头说:“你这么说也对,那我大概还是可以努力地改变自己的生活。”

“想成为什么人嘛到底?”

“可能的话,成为像天阳那样的人就足够了吧。”

于萱摇头说:“那你大概,也没想过别人可能会羡慕你吧?”

“不会吧,我有什么值得令人羡慕的地方吗?我是说,看看我这个人,这么闷,也不擅长交际,人也不精明,能

力什么的更是有限,对未来的设想也不过是读点书教点书,拜托,从小到大,连向我告白的女孩儿都没有一个。

于萱哈哈大笑:“那也没亲过女孩的嘴了?”

“没有。”

“想不想试试?”

“大白天不要吓我好不好?”

“你怎么一点好奇心也没有?胆小鬼。”于萱鄙夷地唾弃他。

过了很久,王铮记得,于萱轻飘飘地问他:“那如果,有女孩儿喜欢你,你愿意试试吗?我是说亲嘴什么的,那

个,当然摸一下胸部也可以,怎么样,你愿意试试吗?”

“于萱,你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对一个GAY而言是在描绘一个噩梦吗?”

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王铮对往事的追思,他拿起来一看,徐文耀追来了。

“回来了吗?我刚把人送回去,你在哪?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徐文耀,我很想念于萱。”王铮抓着话筒,忽然有种哽咽涌了上来,他抬起眼,这个城市每天晚上都色彩斑斓

,华灯璀璨,他现在身处其中的这个地段繁华热闹,人流簇拥,商店里的营业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

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广袤的世界,你却再也找不到丧失了的那个人。

“我想念她,我越是想念,就越是明白,我已经失去她,”王铮仰起头,强忍着,哑声说,“然后,我就不能不

去设想一个可能性,如果当初,我没有因为自己心里头过不去,不跟她来往,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跟

她有四年没联络,如果我一直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就不会得病,至少,不会死得这么快……”

他突然间感到窒息,呼吸急促,不得不伸手扶住马路边上的铁栏杆,攥紧手机,就如攥紧自己的心脏一样。

“小铮,小铮你在哪?我马上过来,你在那等我。”徐文耀急了。

“我,我在,”他抬起头,突然说不出自己在哪,这个城市太熟悉,熟悉到他能在呼吸之间,摸到它跳动的脉络

,可同时又那么陌生,陌生到骤然之间,他犹如置身广漠荒原。

“小铮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小铮……”徐文耀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接近在吼了。

王铮捂住心脏,定了定神,勉强说:“在于叔叔住的酒店附近,我往南走了不到一百米。”

“在那等着。”徐文耀果断地挂了电话。

王铮觉得眼前发黑,撑着铁栏杆努力大口呼吸,回复不规律的心跳。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朝他跑过来,怯生生

地问:“王老师吗?啊,真的是您,您怎么啦?”

王铮抬起头,居然看到J那张关切的脸,他勉强笑了笑,说:“没,没事,有点喘不上气。”

“要去医院吗?”J显然吓坏了,伸出手去想扶他,又不敢。

“暂时,不用。”王铮伸出手,说,“麻烦你,搭把手,我有点站不住。”

“嗯,”J立即顺着他的手搀扶住他,焦急地问,“我给文耀打个电话吧,你这样一个人怎么回去?”

“他,他马上过来了。”王铮喘着气说,“我歇一下,没事的。”

“我陪你。”J扶着他问,“找个地方让你坐下好吗?前面有家星巴克,我们过去那坐,顺便等文耀过来好吗?”

王铮点点头,笑了笑说:“那麻烦你了。”

J没说话,却奋力撑起他往前走,王铮这才发现,J看起来很瘦,但力气不小,他们刚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男人

骂骂咧咧过来:“张贵生,你胆肥了你,我不过停个车你就给我勾三搭四!”

J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要乱讲,是王老师啊,你,你看,他不舒服……”

“他不舒服关你鸟事?”那男人犹自骂,“放手放手,你他妈想激怒我是不是?”

J胆怯地停了下来,看看王铮,很为难地低声解释:“你,你别这样,他真的不舒服,我就把他扶到那边星巴克坐

一坐,他,他男朋友马上就过来了……”

“你不会想趁机见老情人吧啊?”

J又怒又急,浑身都发抖:“你,你胡说……”

王铮只觉得吵得越来越难听,皱起眉头,拍拍J的后背,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是那么

晕了,站直了对那个男人轻声说:“郝经理,上次见面,我倒看不出您其实话挺多的。”

那男人正是在餐厅见过的那位冷着脸的经理,只不过此刻他穿着休闲服,看起来比当时又年轻了几岁,脸上也没

那种被霜冻过的冷峻,倒是咬牙切齿,表情颇为丰富,王铮毕竟年纪渐长,一看就大概猜出怎么回事,微微一笑

,柔声说:“我心脏不是太好,刚刚有点犯病了,J也是好心过来扶一把,对不起。如果不耽误你们功夫的话,我

能请你们过去喝杯咖啡吗?别为了我让你们误会,那多不好意思,您说是吧?”

他这么一说,郝经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倒不好继续吃无谓的干醋,他皱起眉头,有点尴尬地问:“你能自己

走吗?”

王铮看了看J,后者脸上倒是真切地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笑了,主动扶住J的胳膊,说:“还得麻烦你。”

“没事。”J立即搀扶他,好脾气地说,“我走慢一点好吗?”

郝经理似乎很恼火,但也有点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们往前走,进了星巴克幸好找到座位,J小心地把王铮扶到沙

发上坐下,王铮吁出一口气,掏出钱包递给J说:“帮我买吧,我要一杯热牛奶。你们随意。”

“不不,哪里能真让你付钱。”J站起来连连摇头,说,“我去买好了。”

“坐下。”郝经理忍无可忍地低喝,“我去。”

他转身走去柜台,不一会买来三杯热饮,放下来一看,居然只有一杯咖啡,其余两杯都是牛奶,J嗫嚅着说:“我

,我又没说要喝牛奶……”

“你会失眠。”郝经理冷冷地打断他。

J不敢多说,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

王铮坐下来感觉好了很多,他笑了笑,注意到J穿着打扮比上一次他时好了许多,原先略有花白的头发染成板栗色

,衬得他肤色很白,他原本就五官精细,但因为长年营养不良,又辛苦奔波,所以看起来很憔悴,现在那层憔悴

的气息也不见了,倒如一件精美的瓷器,被人用心擦拭,露出原本润泽的光芒。再加上衣服搭配得当,看起来要

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这样的J端着马克杯老实喝牛奶的模样,神情中带着柔顺,令人不由得心软,王铮瞥了那位郝

经理一眼,果然,他刚刚冷得要结冰渣子的脸色,现在看向J逐渐回温,目光中甚至有种称之为爱宠的东西。

看起来,他的猜测没错呢。王铮揉揉额角,喝了口热牛奶,笑着问J:“最近过得怎样?”

“还行吧,”J放下杯子,微微垂着头,有些腼腆地笑,“我,我现在不做调酒师了。”

“?”王铮睁大眼问,“改行吗?那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的手呢,你知道,虽然你调酒很棒,但时间长了,对

手不好。”

“嗯,”J抬头胆怯地看了郝经理一眼,低声说,“他,他也这么说。”

王铮笑了笑,又问:“那你现在做什么?”

“我,想开一家自己的店。”J说,“就是,小酒吧,清吧那种。”

“很好啊,”王铮真心替他高兴,“找到地方了吗?”

“找到了,现在差不多装修好了。”J渐渐地也来了精神,“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来捧场。”

“好啊。”王铮笑起来,“文耀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高兴的。”

J笑容一滞,垂头说:“我做不来其他的,只能开这种店,地方不大,卖的东西,可能也不是很好,你们别嫌弃…

…”

“说什么呢,”郝经理阴沉着脸打断他,“我说多少回了,不要妄自菲薄。”

J一惊,脸微微红了,条件反射一样喃喃地说;“对不起。”

王铮皱了眉头,他拍拍J的肩膀,凑过去低声问:“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J笑了起来,点头说:“放心吧,我可以的。”

王铮点点头,认真地问:“你知道有困难可以找我的,对吗?”

J点点头,笑着说:“嗯,谢谢你。”

郝经理不耐烦地咳了一声。

J立即坐正身体,略略提高嗓音,笨拙地想转换话题:“那个,文耀怎么还没到。不然我,我给他打个电话,告诉

他一声你在这等……”

王铮还没说话,郝经理已经黑着脸喝道:“有你什么事?”

J白了脸,呐呐地解释:“那个,王老师,不是身体不好吗?”

郝经理冷冷地说:“王老师大概不会需要你替他打这个电话吧,对不对,王老师。”

王铮的眉头再次皱起,他心里有些不快,但不好发作,只得点点头,对J笑了笑,柔声说:“我来打好了,不然徐

文耀要以为我发病多严重,他没事都爱瞎操心,要这样还不得着急上火。没事,我来打。”

J尴尬地垂下头,又说:“对不起。”

王铮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尽量笑得亲切些:“这有什么啊,我还没谢谢你。”

他当着这两人的面,掏出手机给徐文耀打了电话,报了具体位置才收了线,一抬头,发现郝经理眼神冰冷,大概

说了什么,J如临大敌一样白着脸不知所措。王铮正要说什么,郝经理却抢先问:“徐先生快到了吗?”

“嗯,大概还有五分钟。”

“很好,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在这等没问题吧?”

“恩,没问题,谢谢你们。”王铮赶忙说,“没耽误你们时间吧?”

“还好,”郝经理硬邦邦地应,站起来说:“那么再见了。”

J跟着慌慌张张站起来,王铮叫住他:“J,下回我们一块吃饭好吗?”

J瞥了郝经理一眼,小声说:“好。”

“走了。”郝经理不耐地先走,J跟在后面,王铮这时站起来,喊了一句:“等等。”

J站定了回头看他,王铮走过去,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债都还了吗?”

J吃惊地看着他,随即眼神中掠过一丝感激,点头说:“还了。”

“那家店是你的吗?”

“他,他说,是他为我开的店。”J有点羞涩,却又有点无奈。

王铮沉吟片刻,问:“J,你现在,快乐吗?”

J的眼神骤然迷茫起来,良久,他苦涩地笑了,轻声说:“比这糟糕的日子,我过得多了。”

王铮说不出话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有事的话,你知道怎么找我。”

“嗯,谢谢你。”

“不是,我不是说客套话,我说真的。”王铮叹了口气,郑重地说:“你真的可以找我,明白吗?”

“王老师,”J幽幽地说,“你是好人,我知道,但是我这么大年纪了,有些事,改不了。”

他见王铮哑然无语,笑了笑,柔声说:“没事的,我能过好。”

“当然。”王铮喃喃地回答。

“走不走啊?”郝经理在前面呵斥。

“来了。”J慌忙应他,对王铮笑笑说:“我走了,再见。”

他们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徐文耀进来,三人在星巴克门口说了几句就分开,徐文耀急冲冲地跑进来,小心地坐

到王铮身边,拉住他的手问:“怎么样,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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