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 下——吴沉水
吴沉水  发于:2012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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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要累的话你先睡吧,我还想看一会书。”王铮说,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桌上摊开一

本书,徐文耀只瞥了一眼,立即被里面大量晦涩的哲学术语给弄得皱了眉头。

今晚是他头一次合法合理在王铮这过夜,这一天用“盼了很久”来形容完全正确,但事到临头,徐文耀忽然有些

恍惚,有抓不到实物的虚幻感,就像冻了太久的人,总算置身温暖的房子里,却对烧着旺火的壁炉莫名其妙产生

一种畏惧一样。徐文耀心跳加快,想也许该说点什么才合适,于是他试探着把手搭到王铮肩膀上,佯装轻松地问

:“你,那什么,我直接上床等你?”

王铮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他,目光流转,显然思绪还停在书上,徐文耀忽然老脸发烫,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刚刚那句

话流露出的小媳妇式的扭捏和期望,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些恼火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睡觉?医生说你不能

熬夜!”

王铮诧异了,他诧异的表情通常是睁大眼睛,像无辜的小动物一样直直盯着,然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

来,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拉住徐文耀的手柔声说:“乖,你自己先去睡,洗澡了吗?我再看两页就好。”

什么是乖?这口气像是跟自家男人说话该有的吗?徐文耀一下恼羞成怒了,伸出手过去合上他的书,命令说:“

不成,你妈刚一走你就敢不遵医嘱,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赶紧的给我上床睡,这书又不会跑,明天看也一样。”

王铮好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徐文耀的声音一下低了,想解释什么一样嘀嘀咕咕说:“我也是为你好,谁会在要睡觉的时候看什么海德格尔?

我在美国那种鸟地方修哲学课的时候,这种书都是当中药非得就着大量咖啡才能吞进去,你说你大晚上调动那么

多脑细胞干什么?等会脑子一兴奋了就该失眠,来,把牛奶喝了,然后睡觉,别那么多废话,我都是为你好……

他还没说完,王铮已经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蹭了几下,带着鼻音说:“哥,你在这真好。”

徐文耀顿住了,隔了两秒才回抱他,这时候觉得心里一下暖了,从王铮抱着他的姿势中,徐文耀感受到一种本能

般的亲昵。他摸摸地抚摸王铮的头发,发丝柔软如海草,有隐约的甜香扑鼻,这是他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煨了

人的体温,此刻就如一剂药,不偏不倚,正好令他像中了蛊一样,身不由己地要靠近这个男人,非靠近他不可,

甚至产生某种孩子气的独占欲,奇怪地跟一切能分散这个男人精神的东西作战,必须让他的关注落回自己身上。

徐文耀知道这种古怪而疯狂的偏执不是爱情能概括,但它能为他的内核重新注入生气,能让他的四肢重新流淌类

似青春的活力和激动,能再一次让他意识到天空蔚蓝清风徐徐是多么美好的触感,能令他像渴求一样愿意去贴近

一个人的身体,贴得再近都觉得不够,他现在理解了为什么有些杀人狂会把爱人杀了吃进肚子里,当活着的需求

和意义系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真是想把对方拆了吞进腹中才有安全感。

幸好王铮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徐文耀庆幸这一点,他曾经经历过的东西,他身上背负的罪,他不能启齿

的恶毒狠辣,这些都没必要让王铮知道。这个宝贝这样就好,抱着他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像小动物一样蹭蹭自己

的胸膛,亲他的时候总是两下就招架不住,软软靠在自己怀里任他为所欲为,他心里固然有经年的伤痕,但也有

豁出去的坚强,有质朴的单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书呆,正直善良,有时候迂腐,但更多的是可爱。

那么就让他一直这么下去好了。

徐文耀感慨地抚摸他的耳朵,王铮不满地掉过头说:“别摸这。”

“不摸这,那摸这呢?”徐文耀把手伸进他的衣襟,绕到他腋下挠他痒痒。

王铮立即跳起来,大笑着躲开,徐文耀把人拦腰抱了扔床上去,王铮转身想跑,被徐文耀压了下去,双手并用,

挠得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别,别,哥,停下,哈哈哈,停下,求你了……”

徐文耀怕他笑岔气,不敢把他弄得太过,住了手,把他胳膊压在身下,问:“你刚刚说有我在这真好,是什么意

思?”

王铮微微喘气,看着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那就是你离不开我,你爱我爱到不行,你非我不可,”徐文耀厚颜无耻地继续扯,“你没我你睡不

着觉,是吧?”

王铮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笑,说:“我有这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就纯粹想表达一下对徐大妈的敬仰,你在这

我感觉自己多了个妈,因为你比我妈还唠叨。”

徐文耀一愣,咬牙说:“小坏蛋,你存心噎我是吧,欠收拾了你真是……”

他伸手在王铮腰间一阵乱捏,把王铮咯吱得笑到眼泪都出来,连连求饶,徐文耀才算罢了手,抱着王铮躺在床上

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王铮伏在他胸膛上哼哼唧唧骂:“徐大妈,你不仅爱唠叨,还小心眼,我这刚走

了一座大山,你又化身三座大山,我都翻不了身了我。”

“你要翻身啊?行,偶尔我也想试试你在上面的姿势。”

王铮脸一下红了,照胸口给了他一拳。

徐文耀笑了,抓起他的手啃着说:“宝贝,我说真的,咱们也抓紧抓紧,把该深入探讨的问题给解决了,大家都

能安心。”

王铮脸更红了,闭上眼不理他。

“小铮宝贝,你睡了?”徐文耀摇摇他,见他不理会,笑着拉过被子盖他身上,仍旧抱着,无奈地说:“一说到

关键问题就装睡。”

“我不是装睡,我是在想,为什么你说做了才能安心?”王铮睁开眼,认真地说,“做是迟早的事,但你觉得这

个行为能有什么象征意义吗?其实它就是一种寻欢作乐的动物本能,我们又都是男人,不存在上了床谁吃亏谁得

负责任……”

徐文耀笑了,捏捏他的脸问:“你要跟我讨论这个?”

“嗯。”

“小铮,你这几句,适合我跟谢春生搭伴那会说,但不适合咱们现在。”徐文耀亲了亲他,好脾气地解释,“我

知道你的顾虑,任何两个不同的人要住一块,都担着风险,生活习惯是不是一样,作息规律能不能统一,口味爱

好什么的能不能相互包容,对方不在人跟前暴露的那些缺陷,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些都是风险,而最大的风

险还在于,没人能够知道,今后我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王铮身体微微僵住。

徐文耀笑了,柔声问:“你是不是因为怕这个,所以才一直不愿真正接受我?”

王铮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天阳那件事对吧?最开始他追你,不是不认真,后来一块过日子,也未必没有真心,可

人心说变就变,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怕我也这样对不?”

王铮把头更深得埋进他怀里。

徐文耀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摸摸王铮的头发,笑着说:“你对我没信心,那么你问自己好了,如果再来一次,我

说真的,如果说,我有一天就李天阳一样移情别恋,你扛得住吗?”

王铮猛然抬起头,恶狠狠说:“你会这样?”

“如果我真的会呢?”

王铮眼睛亮如晨星,他冷笑着说:“如果真这样啊,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多把你的东西打包扔楼下垃圾箱,

换锁,从此再不见你,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当然了,我们要是有共同财产,那不好意思,都得归我。”

徐文耀笑了,凑过去不顾他的愤怒,热切地亲了起来。

“我喜欢你这样,”徐文耀亲完了,摸着他的脸颊,柔声说:“你看,你完全掌握着自己的生活,我怎么样,不

会改变那些东西,不会改变王铮这个人,对不对?”

“那当然。”

“那就行了,你没什么好怕的。小铮,那些风险,其实对我来说存在得更厉害。”徐文耀耐心地说,“你比我年

轻,学问又好,长得又这么招人,身边还有个旧情绵绵的老情人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比我更有钱更有

权的人看上你,我还比你怕。因为我比你更在乎,所以我怕的比你多。”

“但我不能没有你,我的信心就在于我明白这一点,我不能没有你。”他重复了一遍,叹息说,“我他妈毁了你

,都不能没有你。”

王铮轻轻笑了,抱住他:“我知道了,还说自己不啰嗦,一句话都要重复三遍。”

“坏东西。起来喝了牛奶再睡,都凉了吧。”

“不喝,我烦那股腥味。”

“医生说要给你喝这个有益于睡眠和脏器保养,还有能强健骨头……”

“睡了徐妈。”王铮不由分说关了灯,缩到他怀里乖乖躺好。

徐文耀苦笑了一下,抱着人拍了拍,过了一会,自己觉得也有些困意上来,迷迷糊糊闭上眼。

这时突然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摸到手机,飞快下了床,怒气十足地问:“鹏子你他妈不在医院照看小

谢给我打什么电话?啊?你不知道现在十二点了?小铮刚刚睡下。”

那边的季云鹏畏缩着说:“哥们,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忘了你现在跟王老师住一块吗,对不住对不住,要不我挂

了?”

“放屁,你都把我吵起来了,有什么事赶紧的。小谢又怎么啦?”

“没,医生给打了针,现在睡着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也难怪,谁经历这么大事都得有个缓冲期不是。”

“嗯,上回让你找的心理医生找了没?”

“人医院就有,过两天就上疗程了。就是费用有点高,小谢不让,说他没事。”

“甭理他,这个钱咱们给他垫着,救人救到底。”

“得令,有你这句,我心就踏实了。”

“就这些?没其他事吧?没我挂了。”

“对了,还有个事挺有意思,刚刚小谢睡了,我就出去医院边上的大排档吃了个夜宵,结果让我瞅见一人,特眼

熟,我就琢磨着到底是谁,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

“谁啊?”

“说起来都好多年前的事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会咱们玩得特疯的时候?天天下酒吧喝酒打架泡马子,那

时候吧台那有个调酒师,跟你还好过一阵,后来就不知哪去了,你还有没印象?”

徐文耀心里一紧,问:“你见到他了?”

“应该不是,我记得他跟咱们岁数差别不大,我今晚瞧见那个,看起来可跟个老头似的,不过长得真像,哈哈,

没准是他家什么亲戚。”

第48章

一大早起来,徐文耀煮的豆浆又煮沸掉一多半。溢出来的豆浆又浇灭了炉火,幸亏王铮闻到味道跑进去关了煤气

,不然不定会出什么事故来。

他拿抹布擦干净煤气炉,又将蒸着的包子馒头端出来,再一倒,原本够两个人喝的豆浆现如今只余下一小杯,王

铮叹了口气,只好开冰箱倒了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

等他把东西摆好了,喊了声徐文耀吃早饭,半天不见他答应,一抬头,却看到阳台上徐文耀站着抽烟的背影,仿

佛在沉思,也许还有种与他这个人不协调的落寞,高大的男人就这么背对他站立,手肘撑住阳台上,左腿交叉在

右脚背上,眯着眼,看着远处的虚空那般,心事重重地弹弹烟灰,然后又吸了一口。

他给王铮此刻的感觉很遥远,遥远到他瞬间会疑惑,这个男人是谁,他跟那个每天温柔体贴围着自己转的霸道同

居人是不是同一个。

徐文耀在亲近的人面前常常会莫名其妙地陷入恍惚,这点王铮早已知道。只是在他确定要跟自己在一起之后,这

种恍惚的次数便逐步减少,几乎到了绝迹的地步。但最近几天以来,他又开始出现恍惚的症状,有时候正做着什

么事,他会突然停下,眼神幽深,意识完全游移开去。仿佛在王铮看不见的地方,徐文耀其实在经历一个个泥沼

,必须奋力将人拽过来,不然这些泥沼就会以强大的吸力将徐文耀吞咽下去。

王铮心里发闷,他说不好这种感觉,就像你熟知的某物忽然间转了个身,让你瞥见全然陌生的一面。他忽然发现

,自己对徐文耀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除了一些纲领式的信息外,他不知道这个叫徐文耀的男人经历过些什么样

的事情,哪部分的生活在他身上凿下痕迹。他不像李天阳,李天阳好面子,为人喜好行为仗义豪爽,无论做什么

事,李天阳都不骗自己,他坦荡,那些坦荡可能就来源于自私,但他不会分裂,他是一个从来都对得住自己的人

可徐文耀不一样,徐文耀就像一处九曲十八弯的水泽,除非你能搭乘直升飞机在其上空巡视,否则你看到的永远

是绕晕了头的水道。这里面哪一片水光山色单独挑出来都怡人优美,可若是撑船深入,却肯定要月迷津渡,桃源

无返。

这样一个人,王铮知道单凭自己在校园里进出的心是不可能弄明白的,而且他也不想弄明白,这辈子他倒是理解

了李天阳,可谁来理解他?因为理解了,所以宽容了,可那些苦楚孤寂却也是夯实如土墙层层叠叠将他围了起来

。王铮承认,他早早歇了理解徐文耀的心思,他们在一块住,像情侣那样相亲相爱,像伙伴那样互相交流和扶持

,这些都不作伪,但人的相处就到此为止吧,再深一步,所谓灵魂上的交汇,抬眼低眉的默契,这些念想就如怪

物一样,没盼到手,可能先葬送已有的温馨,人生就是要不追求它们才能过安稳日子,这是王铮从以往的伤害中

得出的经验。

好吧,他觉得,自己是怕了,承认这点没什么难堪的,他也想坐享其成,徐文耀既然连“非你不可”这种话都说

了,那么他没什么好拒绝。徐文耀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照着他心目中可以接受的蓝本一笔一划描出来的对象,

他强势浪漫却又温柔缠绵,王铮有时候看着他替自己做决定,就会自嘲地想,原来自己在本质上还是怯弱,还是

不能抵挡比他霸气的人的主宰。先是他的母亲,然后是李天阳,现在轮到徐文耀,也许还包括部分的于萱。

王铮既然打定主意不介入徐文耀的个人隐私,便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然上去打扰他,自己乖乖拿了本书坐下看,多

了一会,徐文耀才算抽完烟,回来看餐桌上摆了一桌子早餐,不觉讪笑说:“那什么,早餐已经好了啊。”

“嗯,”王铮继续看书,心里觉得闷得慌,可口气很淡,说,“豆浆沸出锅,浪费了大半,只剩一杯了,你喝吧

。”

徐文耀内疚起来,坐他旁边说:“对不起啊,我下回会注意的。”

“没事,快吃吧。”

徐文耀沉默地啃着包子就豆浆,吃了两个,发现王铮还在看书,他面前的东西一动不动,便放下杯子,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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