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医树 下+番外——四月晴天
四月晴天  发于:2012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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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门而出的仆人见他以为是乞丐,正要出声驱赶,崔浩上前一步道,“叫你家主母谢夫人出来,我是他旧友,能解庾家的难。”

那仆人心中诧异,却也去通报了主母,谢韫兰随后奔到大门处,看见是他,几步上前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崔浩也不顾众人的眼光,将谢韫兰抱住,“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崔浩的话让谢韫兰闭上眼睛,忍住那夺眶的眼泪,拉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走进了正屋。

庾季统少年英才,是庾家季字辈的领袖人物,如今他出了事,即将遭受极刑,皇上却并未将这怒火蔓延到庾家其他人,可就算如此,庾家已无法预料小皇帝的下一步打算,庾家,甚至整个朝廷都不禁人心惶惶。

谢韫兰是名门之后,到庾家不到一年,却已将庾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夫君入狱,而且两日后就要斩首,与族中亲属虽已想尽了办法,四处疏通朝中权贵,家财也散了万金,庾季统的罪名都无法减轻,更别提营救他出狱。谢韫兰已死了大半个心,如今见到崔浩,虽然并未期待他能帮到什么,但这往日旧友千里迢迢赶来,就是这份情,也让她感激。

崔浩见她身形臃肿了些,问,“你有孕在身了?”

谢韫兰点点头,崔浩笑了,“恭喜你!”

谢韫兰摇摇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说不定,是个没父亲的孩子……”

崔浩拉住她的手,“不会,我这十日赶路途中,想了个计谋,也许可以救庾季统出来,只是他若平安脱逃,你和他今后就需隐姓埋名,再也难享这些荣华富贵了。”

谢韫兰脸上挂着泪抬头,“只要能救出他,就算是个平常夫妻,我也心甘情愿。”

崔浩点点头,在谢韫兰耳边说了许久。

“说实话,也只能试试,做与不做由你决定。”说完,崔浩看着谢韫兰。

谢韫兰一笑,“不做也是死,做了失败也是死,有何区别?可万一成功了呢?所以,我做!”

崔浩笑了,“那么我们就分头准备,另外,我已一年不见苗苗了,不知她长高了没,我想见见她。”

谢韫兰脸色变了变,看着地上,好一会才道,“苗苗不见了。”

崔浩愣了,“你说什么?”

“苗苗一日上完学堂,从轿子里逃走了,我们四处搜寻,都没有寻到她,已经寻了三个月了。”

崔浩站起身来,在房间中踱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

谢韫兰低下头,“我和季统都跟她解释过你要出远门了,有一天会回来的。前几个月,她还每晚都问你何时回来,后来她便不问了,只是话也少了起来,对我和季统都十分冷漠。”

崔浩捏紧了手,苗苗是去找他去了,她才不到六岁,便独自去找他去了。

“早知这样,我即便浪迹天涯,也该带上她,总比她如今下落不明的好!”崔浩瞪着谢韫兰,随即想到谢韫兰同样是苗苗的母亲,只怕心中比自己还难过,于是闭了闭眼睛,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有些可不择言了,我先回去准备了,苗苗既然已经逃走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如今还是先救庾季统比较合适。”

******

两天后,即将斩首的庾季统被人毒死在大牢里,尸体七窍流血,全身发黑,四肢僵直。

第57章

这时谢韫兰正满脸悲伤在庾家大院准备庾季统最后上路的衣服和食物,待听到这消息,谢韫兰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庾家的其他族人也都纷纷赶来主屋,准备安慰谢韫兰,谢韫兰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把我夫君的尸体还给我。”

这要求合情合理,而竟敢在皇宫禁地天牢中将朝廷钦犯毒死,这可比已经被抓住的庾季统更让小皇帝心生疑虑。

庾季统的尸体被送回了庾家,谢韫兰立刻按照规矩开始了仪式浩大的葬礼,朝中官员几乎都出席了,看见那不久前还大权在握的年轻官员如今面目狰狞躺在那漆黑的棺木中,朝中官员们大为惋惜,可更多的是对这阴晴不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小皇帝的敬畏。

另一边,崔浩却开始了自己的逃亡生涯。

崔浩在那马背上想了十日的计谋,其实也不过是从徐树那里学来的瞒天过海计。当初他被徐树在小皇帝面前毒死,三日后复活的药方,徐树也用小楷写在了那鬼遗方的竹简上。

崔浩记下了药方的药物种类,却不知各种药物该如何融合在一起,只能全部都熬在一起弄成一个黑乎乎的药丸。然后崔浩连夜偷偷摸摸离开庾家,带着谢韫兰给的银两贿赂了牢房的几个狱卒,在大牢深处见到庾季统后,将谢韫兰写的信给他看了,随后将药丸塞到他在手里,转身离开。

崔浩本想庾季统等一个时辰再吃,这样方便自己逃走,可他却没有料到,自己一走,几个狱卒却突然要将庾季统押往其他地方,庾季统怕事情有变,立刻将那药丸吞下,顷刻就中毒死了。几个狱卒见庾季统立刻中毒身亡,不明所以,却猜测必定是刚才那来探望他的人下的毒,那时崔浩正在皇宫最后一道门处接受盘查。

见到奔来的卫兵,崔浩知道事情有变,将通行令牌一丢,勒着马头便往外冲,那些卫兵本来只是心中怀疑,如今见崔浩逃走,知道肯定是他毒死的庾季统,立刻便策马追来。

崔浩在黑夜中奔驰,见卫兵越来越近,心中暗道不好,在经过一处破烂房子时,俯身从马上滚了下来,跌到旁边的杂草中,马匹却在黑夜中继续往前疾奔。

尾随而来的卫兵在黑暗中并未察觉崔浩已经跌下了马,继续追着马匹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音而去。

崔浩蜷在草丛中,等待了一阵,待确定已经没有什么动静,才慢慢起身,寻了一个小巷子的角落处藏了进去。

第二天清早,崔浩便将衣服拉破,脸也摸得乌七八糟的,开始往城外走去。

城门边站岗的卫兵比平日更多,崔浩知道是因为昨夜没有追到自己的缘故。那些卫兵旁边还站了一个狱卒,正是自己昨夜贿赂的那几个人之一。

崔浩想昨夜那天牢中灯光昏暗,自己又将脸遮了一半,应该不至于被这狱卒认出。昨夜自己贿赂了三个狱卒,京城允许平民通行的大门却只有两个,另一个门也必有一个狱卒在守候。

可若是找个地方藏起来,有可能给谢韫兰带麻烦。况且他归心似箭,连昨夜梦里都是那南方的边陲小城,实在不想在这京城待下去,崔浩于是便硬着头皮往门口走去。

他此时衣衫和头发都异常凌乱,更是个叫花子的摸样,就这样他慢慢走过了城门。

还差一步就要离开时,后面不知道谁急着出城,挤了他一下,崔浩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地上,正好跌在那狱卒的脚下。

崔浩心中骂着该死,却慢慢低着头站起来,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往那推倒他的人看了几眼,便又慢慢往前迈步。

“慢着!”那狱卒突然伸手将他拦住。

崔浩抬头看着,一副不解的样子。

那人拉出他挂在脖子上的玉道,“这是你的?”

崔浩心中不解,随即一想,昨夜自己脖子上也挂着这玉,难道是那时被他看见了?

自己倒可以说是今日早上在路边拾的,可免不得也被抓去大牢拷打,若是有人在之前见过自己,便该认出自己是那崔小爵爷,如此一来,自己当年死而复活之事便会被发现,再想想庾季统的死状,明眼人便必会联想到庾季统之死。

况且,这是他与徐树的定情物,就算他死了,也要将它留在身边。

崔浩刹那间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这些念头,随即打定了主意,将那狱卒一推,往城外跑去。

这一跑,便是彻底暴露了行踪,那狱卒更是确认此人便是昨夜毒死庾季统的人,招呼着所有的卫兵朝他追去。

崔浩用尽了全力奔跑着,他一辈子都没有跑过这么快。

周围还有很多刚出城的百姓,崔浩在这些阻碍间穿梭着,竟一时没有被追上。

可崔浩心中明了,被抓住也不过是不远的事情。

被抓住了,便是真的要死了。

这次再没有徐树和庾季统的谋划,自己的头颅将被真的砍下来,如自己的父亲和小弟一样,被一根尖尖的木头从脖子内插进去,挂在城头上,向每日数以万计经过城门的臣民们显示皇帝的权威,以及背叛皇帝所落得下场。

死,这个词,他又一次要面对。

可这一次,却没有徐树陪在身边。

奔跑中,崔浩突然记起,这护城河就在不远的地方。这南门的护城河直接通往一条往南流去的白水河。现今虽是深秋,昨夜却下了一场大雪,河面的冰应该并不太厚,跳进去,便可躲避这些卫兵。

崔浩打定了主意,便转了个方向往护城河跑去。

那为首的卫兵立刻知道他的打算,高声喊到,“拦住他!拦住他!他想要跳河!”

崔浩估摸自己跑到河边应该还不会被追上,却在奔跑中忽然听见一声弓箭发射的声音,一股巨大的力量冲进他的左肩,让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随后左肩才开始火辣辣的疼。

被弓箭射中了!

崔浩爬起来,不敢停留,继续往前跑着。

离护城河不过几十米的距离,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崔浩背上却连中了十来箭。

在翻过护城河的时候,一支箭还飞过来正好插进他的胸膛中。

崔浩吐了一口血,用力一蹬,仿佛一只失足的刺猬一样,跌下了护城河,将河边薄薄的冰层砸开了一个大口。

追上来的卫兵看了看那雪白冰面中黑黑的洞,回头道,“找人来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58章

崔浩跌进水里的第一个感觉是真冷。

深秋已开始结冰的河水冷得刺骨,冰冷的寒意从被箭射中的伤口渗进身体,仿佛是第二次被由冰所做的弓箭射中,崔浩打了一个哆嗦,随后觉得被箭射中的伤口仿佛被几十只蜜蜂一起蛰了,疼地几乎想张开嘴嚎叫。

此时他却必须憋住那口气,不能拔箭,更不能爬上岸。这白水河上薄薄的冰和落在上面的雪是逃走时最好的掩护,自己必须顺流而下,尽快逃脱。

崔浩在水里静静地浮了一阵,感觉到水流向的方向,然后立刻将身体伸展开来,四肢并用,用力划水,以便顺流而下,尽快逃脱。

划了好一阵,崔浩实在憋不住气了,才小心翼翼浮上水面,弄破冰面,换了一口气,待他想偷偷周围的情形,远处突然传来“这里好像有动静”的声音,崔浩立刻又潜下水,在昏暗的河水中往下游去。

不知划了多久,崔浩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手脚划水的动作变得缓慢,脑子也慢慢模糊了。

崔浩曾经多少次想过,那个寒冷的夜里,被割开喉咙后丢进水里的徐树,在那最后的时刻会想些什么,又是为什么在那样的重伤中活了下来。

如今,却让他亲身体会了一回。

想到这里,崔浩脑子一激灵,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他还不能死,他还要活着见到徐树,还要把那玉重新挂在徐树脖子上,还要徐树用那温暖的双臂把他紧紧抱住。

他要活下去!

想到这里,崔浩突然又有了力气,用力又划滑了一阵,慢慢探上冰面,看见京城已成为远处一个模糊的黑影,四周已没有追捕的声音,而眼前正有一处小树林。

崔浩慢慢游到岸边,找了一处不易被察觉的地点爬上岸,然后跌跌撞撞奔进了小树林。

接下来该怎么办?

浑身已经湿透,却不能烤火,因为很快便会被发现,这样下去湿气将浸入身体。伤口自己也无法处理,更不能将箭拔出,只能这样插在身上,虽然血液流出的速度会因为箭头的堵塞而变慢,但那也是在流血。自己在冰冷的水里已游了很久,失去了太多的温度,这样将很容易伤风。而因为游水而过度使用的体力,也将使自己更快地死亡。

若是自己有徐树十分之一的医术就好了。

崔浩在树林里继续挣扎着奔跑,暗自嘲笑着自己。

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依靠别人,自己原来从来没有长大过,从来没有真正作为自己,一个男人而活过。

崔浩觉得自己刚才获得的力量再次从身体里流失,他将很快在这无人的深夜因为寒冷和流血而死去。

崔浩却不愿意屈服,咬着牙,一步一步拖着脚步往前走。

也许很快会有什么可以救自己的机会出现,不管如何要坚持下去,直到自己坚持不了为止。

就这样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在已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将自己的背后弄得一片温热后,崔浩看见了树林中的一点灯光。

那是一处农户的茅草房,崔浩已经顾不了是否会被人当做嫌犯而报官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撞开房门,跌倒在地上。

有脚步声从屋中传过来,崔浩视线已有些模糊,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扭过头对那人道,“老乡,请救救我。”

随后崔浩闭上了眼睛。

******

再醒来时,崔浩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茅草床上,虽然简陋,却十分厚实,为了保暖,还在他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粗布。他身上也盖着一床由粗布缝制,却十分厚实的被褥。已熟悉民间的崔浩知道,这被褥应是这个农户家珍藏着的家当,只有在女儿出嫁或娶媳妇时才会使用,如今,却给了他这个被插着官兵弓箭的可疑者使用了。

崔浩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后背,箭头已取出,伤口定是做了处理,甚至都已包扎。崔浩有些疑惑。这里竟然又能将箭伤处理得这么好的大夫?

崔浩擦了擦眼睛,从床上下了地,床头竟然还有一套干净完整的男人服装,虽然都是花色老旧的乡村粗布,却也看出这家人主妇的贤惠和主人的善良。

崔浩穿上衣服,朝外屋走去,看见了农户一家。

男人是那种最常见的农人,约摸四十岁年纪,着一件露出棉花的破袄衣,在大冷天也只套了一双草鞋,女人也是三十来岁,有些发福,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袄和褶裙,却微笑着上前道,“先生可恢复了?”

崔浩朝两人拱拱手,“谢谢两位的救命之恩,在下是个逃犯,被官兵追捕,有幸得到两位的救治,实在无以为报,在下换下的脏衣服中应该有些碎银,聊表谢意,待在下获得安全,再重谢两位。”

那男主人摆摆手,“先生言重了,我不过是救了一位伤者,其他的什么我们一介农家,什么也不知道。”

那妇人也笑笑道,“是呀,先生,小女在外采摘野菜,很快就回来,您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天色已黑,您不如等小女回来一同吃了晚饭,歇息一夜,再出发。”

崔浩心中恐怕此地离京城太近,卫兵追踪到这里害了两人,可见两人如此真诚的邀请,不由得点头同意了。

妇人开始在烧着炭火的屋中摆上食物,其实也不过是些热面,还有些煮熟的菜叶和一些盐巴,崔浩却觉得仿佛看到了最美味的食物一样。

简陋的茅屋,破损的桌子和小凳,简朴的食物,可能和自己的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朴素的晚饭,便是一种幸福。

崔浩在这幸福中觉得格格不入,却也佯装欢笑着。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女孩在门外道,“叔叔,阿姨,我回来了。”

崔浩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一个六岁多的小女孩打开门,微笑着进门,道,“今天虽然又下雪了,可我还是采了好多野菜哦。”

崔浩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女孩走过去,捏着她的小手,“苗苗,是你吗?是你吗?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爹爹啊!”

小女孩呆了一下,瞪着他,过了半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他怀里,“爹爹!爹爹!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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