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二十六层的巨大落地窗望出去，黑丝绒般的夜空下璀璨的是闪烁的路灯与霓虹。明明暗暗的车灯如东逝的流水

在道路上流淌，带走时光泛黄的微笑。

二十六，站在这个与自己年龄相等的高度，杨灿不知为何有想哭的冲动，无奈地勾起嘴角，却笑出了一串晶莹。

泪水滑过苍白的脸颊也不自知，身後的液晶屏渗出荧荧的白光。写了一半的小说，只有末尾的光标闪烁，一如四

年前的那个黄昏，那个城市，那些人。

……

扯扯歪歪扭扭的领口，杨灿对着镜中那张惨白的脸眨眨眼睛。

乱糟糟的头发，严重的黑眼圈，发皱的T恤和仔裤，做为一个宅男，杨灿觉得自己的形象很正常，可如果作为出门

购物的装束，会不会稍显奇怪？

胃里传来熟悉的绞痛，杨灿连忙抬手扶住门框，等待接踵而至的眩晕。昨晚吃完了家里最後的食物──半袋泡面

，於是现在，杨灿只有抓起一顶帽子扣在头上，出了家门。已经没有犹豫选择的权力。

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杨灿再一次感慨从五楼到一楼是一个多麽遥远的距离。

二楼的转角，一个形容清瘦的人影与杨灿擦身而过。

淡淡而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引得杨灿不自觉回头。米黄色长裤，浅色格子衬衣，面容清秀，挂着和院里其他人一样

的冷漠疏离表情，柔软的发丝随着上楼的脚步偶尔轻微地晃动。

难得一个没有消毒水味道的医生，杨灿想着，试图弯起嘴角笑，可对着电脑屏幕僵硬了有半个多月的脸早已忘记

了笑容。

杨灿之所以猜得到那人的职业，其实只是因为这个小区本就是一个医院的生活区，小区里除了杨灿这个以写字糊

口的自由职业者外几乎全是医生。

宇文欧治，外科医生。刚做完一个手术的他洗完澡回家，上楼时与一个人影擦肩而过，陌生的面孔，身上有孩童

般淡淡的乳香，过度的劳累打消了欧治再回头看一眼的念头。

一个的目的地是五楼的家，一个的目的地是小区外的便利店，渐行渐远的两人都在一秒锺後忘记了彼此的脸。

每次想起这个黄昏，欧治总会情不自禁地皱眉。

如此平淡的初遇。

第二章

推开虚掩的家门，斜倚在沙发上的人抬眼瞥了一下欧治，算是对他的迎接，手指按动电视遥控器的频率却没有丝

毫的减慢。

不断跳动的电视频道，不断闪烁的银屏。晃动的光影映着一张妆容精致却百无聊赖的脸。

“妈，我回来了。”欧治换了鞋进屋，恭敬地同沙发上的人问候。

关了电视，放下遥控器，邢以菡终是露出一个母亲应有的温暖笑容。“小时工已经煮好了白粥，想吃什麽菜？”

声音温婉，姣好的面容几乎没有留下岁月时光走过的痕迹。

喝完手中温吞的白开水，欧治笑笑，“冰箱里好像还有半棵白菜，我去炒。”说完，捋起袖子走向厨房。

邢以菡对着欧治的背影淡淡地笑，也跟着他进了厨房，“那我来热一下馒头，把粥盛出来。”

锅碗的轻响，奏出温馨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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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一整天的休息，欧治计划睡上一整天，却在清晨便被响个不停的门铃吵得不得安宁。蒙上头准备务实，却

不想那门铃一声响过一声，直直穿透棉被，钻入耳朵。

无奈的欧治只得起身去开门。

准备好了活阎王般的黑脸与满口的斥责、抱怨，以开门却被摞得几乎与他同高的一堆杂物堵了回去──报纸，杂

志，影碟，真是无所不有。哦指当即懵了，愣愣地站在那。

“抱歉，打扰了。”有些沙哑的男声响起，欧治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乱发，Ｔ恤，牛仔裤，拖鞋，欧治不自觉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询问有什麽事。

来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抓下後脑勺，“我叫杨灿，就住你家对门，我家里的水管坏掉了，修理的人还没到，现在

一直漏个不停，地上都是水。能不能暂时把这些东西在你家放一下？我家……没地方了……”

一直漏个不停？欧治挑挑眉，“把总闸关掉不就不漏了麽。”

“？”杨灿瞪着眼看着欧治，总闸？那是什麽？

“……”欧治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就是你家水表旁边的那个闸门，把它关掉你们家的水就停了。”

“？”杨灿眨眨眼，仍是一脸茫然。

欧治摇头叹气，“你过来，”说完，走进杨灿的家，直奔厨房的水闸。

第三章

临睡前的几分锺，欧治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个邻居，欧治现在几乎敢肯定，那个家夥一定是火星来的怪物。

已经杨灿的家，欧治就开始怀疑这房子是不是一种名为人类的生物在居住。空荡荡的客厅没有任何家具，两个折

叠椅上摞着摇摇欲坠的一堆杂物，不难猜到这些东西原本的位置──现已有几厘米积水的地板。欧治不经意间瞥

了一眼杨灿的卧室，精致的铸铁大床，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现如今却和客厅那两把破烂的折叠椅同样命运。书房

的情况可想而知。

欧治挽起裤管三两步走近了厨房，却被厨房里的情景惊得一愣。

不知什麽原因破裂的管道仍在不知疲倦地喷出大量的水，空旷的厨房里只有一个电磁炉和几个碗，其余便是几乎

堆到房顶的泡面箱子，火腿肠盒子，空的，没开封的，除此之外便是垃圾──泡面袋子，火腿肠的塑料皮。

怪不得他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每天只吃这些没变成木乃伊已经是个奇迹……

关掉总闸并指给跟在身後的杨灿看，而後欧治很快退了出来，回到楼道里。

看着欧治衣服上的水渍，杨灿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声道谢。

欧治笑着摆摆手，“没什麽，这些东西就先放我家吧，还有你客厅椅子上那些也拿过来，不定什麽时候就会掉下

来了吧。我帮你搬东西，你先去把书房的水清理一下，别让那些电子设备受了潮。”交待完，欧治就开始动手搬

东西，杨灿见状也连忙拿了拖布与抹布开始打扫。

家里水漫了金山的杨灿不尽没有丝毫的懊丧，反而挂着一脸的傻笑。

欧治开门的一瞬间，杨灿就认出了这个昨天下午碰到的人，心下有些暗喜，却看到欧治微蹙的眉头和眼中隐隐的

怒火，想起昨天见到他时脸上的冷漠疏离，杨灿觉得他十有八九不会帮忙，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热心。

收拾停当，两人便在欧治家以求等维修人员的到来，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

“宇文？复姓吗？我特别喜欢复姓！听起来古色古香的。”得知欧治姓名的杨灿颇认真地说着。

欧治咧嘴笑了，“是吗？不会很奇怪？小学时候会被人笑呢。”

“那是他们素质太低！！”杨灿义愤填膺地嚷，引得欧治大笑。

“那你直接说你素质高就好了嘛！”一句话窘得杨灿满脸通红。

人说真正以文字为生的人，写太久的字，就会渐渐失去如簧巧舌，变得不善言辞。杨灿头一次有些後悔选择写作

这个职业。已经半年们在家里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按响欧治家门铃的时候，甚至担心自己会忘记如何开口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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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治习惯性地瞟一眼窗外的夜空，然後很快陷入了梦乡。

脑海闪过最後一个念头：难得能看到这麽多星星……

……

难得能看到这麽多星星，杨灿在心里感慨着，裹紧薄被蹭到窗前，睁大眼睛，困意顿消。

这个小县城的空气污染严重，即使晴朗的夜空，月不明星也稀，这对於不喜欢阳光，而只喜欢星光月色的杨灿来

说无疑是个煎熬。

映着柔柔的星光，杨灿专心盯着玻璃缸里的小白──一条黑色的小金鱼，眼前，却浮现欧治和气的笑容。

两个小时的交谈，已足够杨灿看到欧治良好的家教及修养，举手投足都流露上流社会自然而然的优雅，笑容谦和

而亲切。他待杨灿如此热情，以致让杨灿感到他敬而远之的冷漠。

宇文欧治，你是怎样的人呢？我很好奇……

两天两夜未曾合眼的杨灿终於熟睡，星光抚过发梢。

第四章

站在医院空旷的大厅，杨灿有些不知所措．

周围往来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张张或焦急或麻木的脸滑过眼前，杨灿却不知该对谁开口，该如何开口．

为什麽看个病也要这麽麻烦，医生都死到哪里去了．杨灿在心里抱怨着，额上滚落豆大汗珠，胃中的绞痛带来一

阵阵眩晕，杨灿犹豫要不要就地晕倒，让急诊室来抬人？

正当杨灿盘算着用什麽姿势晕倒不会摔得太痛，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欧治！”杨灿一边大声唤着，一边大步走了过去。

难得提早下班的欧治心情正好地要去车库取车，没想到会在大厅看到一脸茫然的杨灿，正打算绕道走，却被杨灿

先一步发现。

礼貌地笑笑，欧治开口询问杨灿出现在医院的原因。

“当然是来看病。”杨灿应着，早已把胃痛抛在脑後。

“那你现在是在……？”欧治不解，正常的患者哪会在大厅傻站着。

闻言，杨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那个，我……没到医院看过病……”支支吾吾地说着，眼神飘向别处。

“……”欧治一脸不信，二十多岁的人了，却从没到过医院？“难道你就没有生过病？”

杨灿不应，只是对着欧治笑。

欧治无奈地扯起一边的嘴角笑了一下，“你要先去挂号，跟我来。”说完，认命的走向挂号处。

“那个……欧治啊，”杨灿异样的声音引得欧治回头，“我想我没办法……”

“杨灿！”欧治惊叫一声跑回去，却没来得及接住倒下去的杨灿。

来苏水？医院？几乎可以说是被来苏水味道唤回意识的杨灿皱皱鼻子睁开了眼睛。

“醒了？”欧治的声音响起在旁边，杨灿忙扭头去看，这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麽。

“我晕了多久？”杨灿对着欧治虚弱地笑笑，发现自己的右手扎着点滴。

欧治抬手指指墙上的表，“半个小时不到。现在输的是葡萄糖，你刚才只是饿得晕过去。”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醒了我就去叫人，你等着。”说完，转身没了踪影。

杨灿半张着嘴僵在那里，想说的话对着已经消失的背影也出不了口。

算了，反正也不知道该说什麽……杨灿无谓地耸耸肩，动手听了点滴，拔下针头。

夕阳的余晖撒下橘色的纱，一辆银色的汽车疾驰而过，驶向太阳落下的方向。

黄昏的阳光已是很柔和，杨灿却还是习惯性地拨下遮阳板，将脸藏在阴影里。

正在开车的欧治瞥一眼右边的杨灿，挑了挑眉。

“没什麽，我只是讨厌阳光。”杨灿解释着，想扯起嘴角笑，没能成功。

欧治没有接杨灿的话，仍是专心开车，不知是否不曾听见。

杨灿於是也不再说话，转而盯着欧治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洁白修长且安静，属於外科医生的手指。

杨灿想象它们在跳动的血管与鲜红的肌肉上与锋利的手术刀共舞，谨慎小心一丝不苟，却也漠然而机械。一种诡

异的美升腾成阵阵轻烟，勾起杨灿嘴角淡淡的笑。

第五章

欧治这几天一直在被一个问题困扰着──自己究竟是怎麽和杨灿那头怪物成了朋友的。是因为他隔三岔五以各种

名义到家里报到？因为他侃侃而谈时的口若悬河？因为它毫无隐藏的爽朗微笑还是走神时脸上的茫然与无助？又

或者是因为……

当杨灿手里端着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出现在欧治和邢以菡面前时，欧治眉头一皱，脸色一沈，冷冷地扔出一句

：“既然这麽会做饭为什麽还天天只吃泡面，非要把你那胃溃疡熬成胃穿孔、胃癌才罢休吗？！”

杨灿的笑僵了一下，将盘子放在桌上，习惯性地抓下後脑勺，尴尬地呵呵笑着，“这不一致没事儿嘛……”

“你……！”欧治眸中闪过光芒，却最终抿紧薄唇没有出声。

邢以菡看一眼欧治，低下头轻笑，用筷子敲敲盘子的边沿，“好了你们两个！吃饭。”

杨灿如闻大赦般乐呵呵坐下，欧治闻言轻叹一声，也端起碗筷。

自杨灿医院偶遇欧治已有一个半月，杨灿现在，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成果地打入敌人内部’。推掉了几家杂

志的约稿，每天除了写小说看动漫，打游戏，时间基本上都花在了钻研菜谱和同‘邢伯母’聊天上。

欧治一家待客都十分热情，礼数周全，杨灿也乐得去‘打扰’。看看差不多是欧治下班的时间了，杨灿就会收拾

收拾下楼，准备与欧治‘巧遇’，然後到欧治家去‘蹭饭’──实质却是去‘做饭’……

就像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有生气的时候，再懂礼数，不愿与人计较的欧治也有不耐烦地一天──

“你到底想做什麽。”无视端着菜盘子的杨灿一脸殷勤的笑，欧治将竹筷放在碗旁，冷冷地问。

杨灿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好地用傻笑掩饰，“醋溜土豆丝阿，你不是喜欢吃麽？”

欧治一愣，“我什麽时候说过？”

“没，”杨灿笑笑，坐到欧治的对面，“只是每次做这个，你都会吃得比较快，比较多，所以我想……嘿。”

“……”欧治眼中神采一黯，垂下头，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杨灿你别转移话题！”

“完了，这次铁定蒙混不过去了。”杨灿在心里小小地悲鸣了一下，收起了傻笑，“我只是想做你的朋友，你太

孤独。”

欧治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孤独了，我的朋友很多，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再说，你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杨灿淡淡地笑了，“不，我不是说你没有朋友，我说的孤独，使你心里的那种孤独，无助。”

“你在胡说什麽！”欧治的神色有一丝的慌乱，但很快镇定，“我的心里我自己清楚，你凭什麽在这里自以为是

地说三道四。”

“你不用再掩饰了，欧治。”杨灿拿起一杯盛满清水的透明玻璃杯，放在欧治面前，“我看得到，因为我们是同

一类人，那种暗灰色的孤独，我看得到。”

“放屁！”欧治挥手将玻璃杯与碗筷一同扫到地上，这是认识杨灿以来的第一次失控。

破碎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似乎执意要在光洁的墙面上也留下痕迹，杨灿却在这阵嘈杂中镇定自若地微笑，直

直地望着眼神迅速逃离的欧治。

第一次在杨灿面前流露真正的情感与想法，欧治感到自己的质检因强烈的不适感而冰冷僵硬，这让他想起当年第

一次用手术刀划破肌肤，打开那具身体的胸腔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