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是，谁怕躲在青都的那帮只知道唧唧歪歪的软脚虾。大齐的疆土，可是我们武将用命换来的，那些人以为

动动嘴皮子，就能万民来归么？”赵冲一脸不屑地接过话头，说完便用鄙视的目光望向齐襄。

齐襄被他气着了，一时半会又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一个人坐在那儿生闷气。

海陵笑了笑，对赵冲道，“说话注意点。”

却没有说赵冲的说法是错误的。

齐襄一向在文臣堆里长大，忽然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海陵了。

此时却听海陵道，“襄殿下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军定屠城之举，非贪一时便利。落月城历代皆是军事重镇，

更是我军进攻乌和汗国的基石，不容有失。现在还好，等到两边开战，此城关系百万将士性命，与八万异族百

姓相比，孰轻孰重，想必襄殿下也能衡量。”

“至于殿下所言领兵之将，末将考虑过多次了。”海陵无奈地看了齐襄一眼，然后转身对着蔺元帅道，“请元

帅下令，各营出五百死士，萧海陵愿领军前往。”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齐襄更是破口大骂，“混蛋，海陵你疯了么？”

可是骂也没用了。

主帅点头答应后，连梅副帅都不好当场推翻。

于是军前会议一结束，梅若卿就一把拉了海陵去自己帐下训话。齐襄则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回去。他第一次，尝

到了强烈的挫败感。就算去努力了，也有达不到的目的，却偏偏不能甘心，就这样输了。

如此一来，只能实行第二步计划了。

希望多少能弥补一点。

海陵在姐夫那里听了半天训，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就看到林沅将军等在帐中。林沅是亲兵营将军，于是海陵有点

奇怪，“林将军找我何事？”

林沅似乎犹豫了，半晌才道，“襄殿下说要去偃城散心。”

“现在？”海陵皱起了眉。

“嗯，现在。所以我才来冒昧询问。萧将军您比我了解殿下的性格，可否猜出，殿下此时想去偃城的理由？”

海陵沉思了片刻，问，“你答应了？”

林沅道，“还没有。但是我找不出不答应的理由。殿下是皇子身份，又是督军，亲兵营不好随意限制他的行动

。”上次怕他再伤害海陵，而借保护之名行软禁之实，还是梅副帅亲自下令的，否则亲兵营也不敢那么做。

海陵便道，“那就让他去吧，陆原随行，再多带几个护卫。”想了下，又补充道，“不要让方澜随行。”

“这个萧将军放心。”林沅道，“方澜是落月城送来的人质，这个关头，我们不会让他出去的。”

海陵就没再说什么。

林沅将军一向认真谨慎，有他顾着，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五月二十一日的下午，齐襄带着陆原去偃城散心了。林沅将军说不能带方澜，齐襄起初不满了一下，后来

也没坚持，乖乖把方澜留在帐中了。但他临走前狠狠告诫了林沅，若他回来后，方澜少一根毫毛都拿亲兵营是

问。林沅笑着答应了。亲兵营的职责本来就是保护军中重要的人物，没有齐襄的吩咐，也不会随意伤害方澜的

。

齐襄在偃城住了一晚，次日傍晚才回。

守门的士兵看着马车停下，却不见齐襄下车，连忙凑上去问，“殿下呢？”

驾车的陆原道，“殿下不是昨晚就回来了么？”

身后带去的两个亲兵营的护卫兵也附和道，“襄殿下昨晚就闹着要回了，开了张单子留陆原大人在偃城采买物

品，于是我们就让其中两个兄弟陪他回来了。”

掀开马车的帘子，里面堆着满满的物品，从布匹到瓷碗陶罐。

一个人影都没有。

守门的士兵便疑惑了，“昨晚也是我值守的啊，没见殿下回来。糟了，我去报告林将军。”

林沅正和海陵一起，待在梅若卿帐下谈话。听到报告后便一起过来了。

林沅盘问自己的部下，海陵就拉着陆原又问了一遍。

之后两人对视，神色都不太好。

海陵不自觉地咬了咬牙，道，“去督军帐。”

结果一进督军帐，所有人都傻眼了。

齐襄好端端地坐在桌边看书呢。

海陵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沅则道，“不可能。”他记得昨晚他亲自来帐中察看过，当时坐在齐襄这个位置看书的是方澜。等等，方澜

呢？

这时海陵也发现方澜不见了，心里一沉，连忙抓了齐襄的胳膊问道，“你做的么？掉包计？！”

齐襄放下手中的书册，又慢慢扳开海陵的手，抬头，扬起一脸明朗的笑容，“是啊，我做的。你俩发现得太晚

了。”

“方澜去哪儿了？”林沅问道。

“自然是回落月城了。”

“你让他去通风报信了？”这下海陵也冷静下来了。

“没错。”齐襄答得很干脆，也很开心。

第三十九章

萧海陵一点都笑不出来。

也没有力气愤怒了。

他淡淡转过脸，问那两个亲兵营的士兵道，“这事除了你们，还有几个人知道？”

亲兵营林沅手下，当时派了四个护卫跟着齐襄去了偃城，两个护送假齐襄回来，如今肯定没命了，剩下两个，

听到了齐襄的话。

林沅听明白了海陵的意思，立马严肃了表情，“赵大有，林湛，你们的父母妻儿，我会派人照顾好的。”

“谢将军。”赵大有抱拳行礼，然后抽出随身的长剑，反手抹向自己的脖子。

齐襄哗啦一下站起来道：“你们……”

可惜晚了。

赵大有壮实的身躯倒下后，林湛也身子一软，倒在他身侧。

林沅走过去，蹲下查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海陵道，“自断心脉。你放心我这边将不会有人对今天的事泄露半

分。”

海陵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站在一边发傻的陆原。

陆原是吓傻了，可当海陵寒着脸一步步走进的时候，他还是反应过来了，赶紧向齐襄求教，“主子，主子我不

想死……”

“海陵，你住手。”齐襄慌忙下了命令。

海陵站在陆原身前，缓缓抽出了贴身的短刀，对齐襄的命令置若罔闻。

“海陵！”齐襄急了，“海陵你敢动他，我绝不会饶过你！！”

海陵放下了匕首，齐襄刚松了口气，却见他伸出右手，一掌击在了陆原胸口。

“混蛋，萧海陵我绝对不会放过你！”齐襄双手扶着桌子，气得全身都发抖了。

海陵没有回头，他扶住陆原倾倒的身体，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才起身，背对着齐襄道，“大丈夫敢做敢当，

殿下你既然敢做这个事，就要敢承受这个后果。”

语气里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之后林沅叫人处理了尸体，又一次把齐襄软禁起来了。

齐襄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军帐内，想起刚才海陵眼都不眨一下就杀死了陆原，心里开始觉得害怕。那不是他认

识的海陵，不是，海陵怎么可能比自己还冷血残忍呢？

可惜没有人会回答他的疑问了。

从督军帐出来后，萧海陵和林沅匆匆去了副帅梅若卿的大帐。

他简单地向姐夫禀报了一下，然后果断地道，“请副帅立即下令，各营出五百死士，一个时辰后教场集合，我

立刻带队出发。”

方澜一回落月城，屠城的计划就立刻泄露了。若他只是带着百姓逃离还好，不至于损伤太大，海陵甚至乐意看

到这样的场景。但是，若是组织隐藏在落月城百姓中的敌军反抗的话，不出半日驻守在落月城的我军就会死伤

惨重。

目前可以做的，只能是飞鸽传书，让驻守在那儿的李如珪尽早准备，然后，自己这边，也尽早带兵过去支援。

屠城的计划，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提前进行了。

这个道理，梅若卿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他只是沉吟了片刻，就命人给各营送去了出兵令牌。

直到此时，海陵才道，“姐夫，我回去换身衣服。”

梅若卿重重按住他的肩膀道，“海陵，我命令你活着回来。”

萧纹坐在桌旁，小心地剥着桔子。这些长在炎州的桔子晚熟，到了深秋仍然皮色青青。桔农把它们从树上摘下

来，装在丝织袋里，然后运到北方的淮州，放在透风干燥的地方一直存着，存到冬天再卖出来，便可获利丰厚

。当然一般的百姓也买不起，萧纹之前也没在冬天见过，如今装在木盒里放在桌上的桔子，是淮王府听说海陵

病了，特地送过来给他解闷的。

海陵身体好一些后，就开始忙碌，对于这些桔子啊桂圆啊之类的东西，就像忘了一般。

萧纹便每天剥几个桔子，盛在盘子里，等到海陵晚上看折子时再端过去，反正海陵也不挑，每次他送什么，他

就吃什么。

萧纹一边剥，一边在心里描画着海陵的鼻子眉毛眼睛，一笔一划的，满心都是欢喜。

听见海陵回来的脚步声，他连忙起身迎接，“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我叫小厨房炖了桂圆莲子羹，现在大概还没

炖好呢？”

海陵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后帐，“我回来换身衣服就走。”

“呃？还有事？”萧纹跟着进去了，“纹儿服侍您换衣。”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海陵不觉皱了下眉，“你别老把自己放在下人的位置。”

萧纹便觉委屈，“我只是出于好意嘛。”

“行了，你先出去。”海陵挥手赶走了他，之后扶着衣架歇息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骨子里的疼痛，定了心神。

他隐隐有个感觉，棠梨之华的毒根本没有好转，只是被强制压下了，若是动怒，或者动用内力，就会有反噬的

迹象。可他并不愿怀疑卢霄，只当这个大师兄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才瞒着真相说有所好转了。

只是此刻，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定下神后海陵迅速换了衣衫，加一层软甲护身，再在外面罩了墨黑色剑袖

斜襟军袍。选黑色，自然是出于郑重的缘故。毕竟此番前去，将背上数万条人命。之前海陵并没有打算再回来

，可是刚才姐夫的神色，让他犹豫了。

既然如此，干脆就坦然面对自己的罪过好了，军中朝中，他不怕暗箭，自然也不怕群议汹汹。

也没和萧纹道别，就到了教场，时间掐得刚好，一个时辰。

各营出的死士，已在教场列队等候，梅若卿治军向来严峻，令出必行，所以见到如此迅速集结了军队，海陵心

下也不觉吃惊。

他牵了黑驹，从阵列旁慢慢走过。一边视察着军容，一边高声道，“诸位来之前，必然以听各营将军说过原委

，今日我也不多说，只说一句，诸位已去军籍，家中妻儿，朝廷亦会纳入烈属抚恤，期望诸位能勇往直前，真

正做到埋骨沙场，不负朝廷恩宠。”

他的话从风中轻轻荡过，底下静默无声，唯见黑旗猎猎，一派萧杀气象。

海陵走后，齐襄越想越害怕。

他本意是想泄露了消息，逼他们放弃屠城的计划，那么落月城的百姓就能幸免于难，海陵也能逃过事后的漫天

谴责。可看林沅与海陵的反应，看他两人冷静迅速地杀掉了知道这事的人，齐襄开始很恼火，火气过后却渐渐

感觉到了恐惧。

万一，万一海陵还是去了，然后再遇到落月城的抵死反抗的话……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俗话说，你恐惧什么，什么就会到来。

就好像为了验证他的担忧似的，刚用过晚饭，梅若卿就过来告诉他说，“海陵已经走了，带了三千死士，去落

月城。”

当时齐襄正在咬苹果，果核差点堵在他喉咙里。

他屈身咳了半天，再直起身子时，便掩饰了原本的震惊。

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去了啊，那最好别回来了。”

梅若卿真想扇他一巴掌，之前任性也算了，连军国大事都用来任性，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害的无辜的人死去，

又逼得海陵不顾病体未愈提前出发，如今还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开口就诅咒海陵战死在外，这样的性格，

根本不配坐在督军的位置上。

但他毕竟不像海陵年轻，也不如赵冲冲动。开口却是，“海陵会回来的，他答应我了。”

齐襄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语气便缓和了一些，“是因为我的缘故，海陵才提前出发的，是不？这事是我不

对，那我依然认为，你们将行的屠城一事，罪无可恕，即便是海陵执行的……也是一样。”

“殿下准备向朝廷参上一本么？”梅若卿问。

齐襄干脆地摇头，“不会。我不想让海陵死。但这只是因为私情，若论公义，我谴责你们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

。”

“呵呵，襄殿下多年不问朝廷政事军情，岂知我们这么做背后的不得已。先帝一代雄主，文韬武略无人能及，

可多年征战，毕竟荒芜了田园，让富庶如云州之地，都日渐敝败。如今新帝初立，想要一改国策，休养生息，

就必先拔掉久攻不下的乌和汗国，让西北疆域也入我大齐版图，方可保百年平安。否则强敌在侧，陛下如何安

抚主将重臣，推行裁军归田之策？可何以立威，让政令天下通行？”他抿了一口茶，掷地有声地道，“此战，

绝不能败。”

“所以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齐襄讥笑道，“无论以何种理由，不义就是不义。”

梅若卿反讥，“那殿下逼死亲兵营部将，就是有仁有义了？”

“是你们逼死的，何必归罪于我？私放人质之罪，我本来就没想隐瞒。”他心想，陆原的死，还没来得及和海

陵算账呢，倒把这事归到自己头上了。

梅若卿静默了片刻，道，“死去的校尉林湛，是林沅将军的堂弟。”

不是迫不得已，谁会逼死自己的亲人？

梅若卿在心底想，齐襄究竟是不通人情，还是故作天真？

梅若卿就过来了这么一次，走后就命人不必再软禁齐襄。

现在，一切即将发生的事情，都不可阻止，无可挽回了。

齐襄倒也安分，每日都静静呆在自己的帐内，不是看书就是睡觉，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海陵似的。

三日后海陵还未归，梅若卿便知道他们遇到了落月城中潜伏敌军的抵抗，便下令骑兵、弓弩两营的将士，尽数

出发支援。

就这样过来半月，海陵才回来。三千死士，尽葬身于落月城的火海之中，而晋北高原的这座名城，也完全毁于

战火。

齐襄最初听到海陵平安归来的消息，自然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可再一打听，听说落月城完全毁了，生灵涂炭

，怒气便油然而生，生生压下了原本的喜悦。

他想了想，写了一份菜单叫人按照所列的菜名做一桌菜，送到海陵帐中去。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更衣梳洗，换了

一身素白的衣衫，施施然地前去探望。

第四十章

海陵不在帐中。

他回来后，先去主帅那儿汇报了军情。这次先锋营驻守在落月城的将士伤亡惨重，就算最后把落月城屠了又如

何？他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叫齐襄去争的，没有那一晚溪边对话，或许最后不会是这个结果。可是，后悔又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