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口(出书版)+番外 BY 七草
  发于:2013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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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只顾着自己抛夫弃子逃走的时候,你就失去做她母亲的资格——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就凭你现在这样?」何敏华双手抱胸,料想大庭广众之下,习近勋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何况他目前这样——俯看矮自己一大截的男人,记忆中那个高大得彷佛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今——哼,根本动弹不得。

不必问,光看她的表情,习近勋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信不信?就算我不能走,也能阻止你?」看见她猛然瑟缩的激灵,他冷笑。

叽——轮椅往前逼近。「让开。」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下落、找到她的女儿!

为母则刚,何敏华冲上前,扣住他轮椅不让动弹。「宁宁是我怀胎十月——」

「不要用什么血缘、母女天性这些屁话当理由,那说服不了我。如果你真当她是你女儿,为什么当年可以丢下她离开?」这一问,问得何敏华脸色登时刷白。「滚!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我会告你,告你绑架我的女儿。」

「很好,我也会代表宁宁告你遗弃未成年子女——我准你看她,在法庭上。」

「习近勋!」被激过头,何敏华失控大吼。

「难道你以为找到我,在我面前吼叫就能带走宁宁?」

「两位。」见情况愈演愈烈,章宇恩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也顾不了其它,挺身介入他们剑拔弩张的局面。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何敏华的手,不让她再扣住习近勋的轮椅,同时挡在他们两人中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我在跟他谈宁宁的事,你这个外人插什么手!」

「的确。」习近勋的认同让何敏华讶然瞠目,「他照顾宁宁所花的心思比你多得多——对宁宁来说,你的确是『外人』。何小姐,请你对残障人士尊重一点。」接下来的话令她又惊又气,一张与习又宁些许神似的俏脸忽白忽红,十分精采。

必要时,习近勋并不介意用自己的伤残来讽刺对方,只要对他有好处。

挡在他面前仗义相助的章宇恩也感到惊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像是惊诧又像困惑不解。

但这招成功地逼退了何敏华。

「我不会放弃的!」撂下就连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会打哈欠、司空见惯到不行的退场宣言,何敏华狼狈地转身离开,大开大合的步伐一如来时,同样飓风似地迅疾。

待她离开,咖啡馆重新回复宁静,习近勋庆幸平日下午这家店几乎只有他一个客人,没有太多观众围观。

摘下眼镜,揉捏发酸的鼻梁,「麻烦的女人……」他低喃。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年轻的服务生还站在面前,幽黑的眸子不带好奇,而是宁定的注视。

「让你看笑话了。」他半带叹息地说道。

「这已经算够好的了。」章宇恩将他的轮椅推回桌旁,自己也坐了下来。「上个月有个男人冲进店里,抓起一个女客人劈头就骂,两个人吵得超凶,没一会,他突然杀进我们吧台抢走小伍手里的水果刀——啊,小伍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个光头Bar tender,他通常负责早班,所以你很少看见他——总之所有的人都吓傻了,差点没闹出人命。」

习近勋响应他转移话题的体贴,顺势追问:「后来呢?」

「那个男人变成小伍的死忠粉丝,每天晚上都巴在PUB的吧台等他点头答应收他为徒。」见习近勋挑眉似有疑问的表情,章宇恩补述:「小伍他爸是有名的武术家,他自己也是亚洲武术大赛区冠军。」

「现在是Bar tender?」

「嗯……人各有志。」章宇恩摸摸鼻子。「他想做的事和他爸要他做的事不一样——别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你呢?」

「咦?我?」

「说了别人的事,何不说说自己的?」习近勋环视咖啡馆——惨淡的生意,店里只有他一桌客人,和会花时间为他调配特殊饮料的赔钱服务生。「反正你有空。」而他需要移转注意力,甩开因为何敏华突然出现被迫回想的过去。

章宇恩忽然朝他眨了眨眼,往后一坐,双手左右摊开、耸耸肩,「如果我说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被哥哥欺负到大,后来因为爱上同性、还是不该爱的人、丢家人的脸被赶出来你信不信?」

「……哪出电视剧的版本?」

章宇恩怪叫一声,「糟糕,竟然被发现了。」虽如此却不见他被戳破的困窘,在习近勋看来似乎是为了让他开心故意说的。

「——但我的确是同志。」笑脸收敛了些,「如果你介意,我可以——」他没有再说下去,转以起身离去的姿势说明自己很知道分寸。

谁知道习近勋竟然倾身,伸长手压住章宇恩撑在桌面的手,惹来他惊讶的瞪视。

垂视抓握在掌心的手——轮椅故障的那天,他接受这年轻人的帮忙,当时以为是饮料让他手温凉冷,原来他的掌温本就偏低,习近勋暗忖,并在心里揣测对方手的尺寸大小,绷紧的严峻脸庞柔化了些许。

「习先生?」

习近勋抬头,缓缓启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说完,看见这个最近才认识的年轻服务生露出不知道是惊还是喜、但绝对很呆的表情。

蓦地,心情转好。

「我还会再来的!」

何敏华不知道第几次吼出相似、而且同样属于陈腔滥调的退场台词后愤而离去。

成功挡人并送客的章宇恩望着她急奔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看错了吗?方才好像看见她在哭……

「怎么了?」身后又是不悦又是疑问的语调拉他回神。

「你真的认为她别有目的才会跟你争宁宁?」如果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这样阻止她见宁宁那孩子真的好吗?

「那女人凡事只想到自己。」习近勋翻开杂志下一页,头也没抬。「过去是,现在也不会变,不让宁宁见她是对的。」

原以为那天之后,何敏华应该有一阵子不敢再打扰他,但习近勋发现自己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人……是会改变的。」他低喃。

习近勋这时才抬头。「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章宇恩扯唇笑了笑。「毕竟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不该过问,只是因为这样,宁宁不能来店里,老实说,我有点想她。」

「那就到我家去看看她。」话才说出口,习近勋就后悔了。

他在做什么?竟然邀他到家里!?

「我、我去你家?」

习近勋脸色动了动,抿唇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丫头会很高兴。」

「还是不用了,有机会我再带她出去玩——当然,只要你同意。」

「那丫头又气走了钟点保母。」习近勋忽然道,觉得自己刚想到的方法不错。

至少,眼前的章宇恩他还看得很顺眼,特别是他的手……

「如果你愿意,包吃包住。」

「不用了。」明白他的意思,章宇恩拒绝:「我在这里做得很好,也有房子住。」

「两倍薪水?」

「我——」章宇恩苦笑。「我想做你的朋友而不是领你薪水的员工。我可以用朋友的身分帮你照顾宁宁——我是真的喜欢那孩子,并不想把照顾她变成工作。」

一向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习近勋惊讶极了。

如果这番话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口中说的,他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竟然是从小他十岁(可能更多)的章宇恩口中听见——他似乎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若真是他的本性,也许——视线再度落在他挑染的发和新潮的打扮——自己真的不该以貌取人……

若是假,只能说他演技精湛,竟然让他「暂时」找不到破绽。

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等着看,看这个年轻人可以「清高」到什么时候。

两人抱着各自的心思,谁也没让对方知道。但他们都忘了,现实总是喜欢玩弄有决心的人,让他们自打嘴巴。

隔没多久的某天,帮忙接放学的习又宁回家的章宇恩一踏进习近勋的家门,立刻气极败坏地朝在客厅看书的习近勋冲口吼道:

「和我在一起,让我保护你们!」

习近勋愣了下,回过神来,对踏进自家门没来由就放话的热血青年笑了。「你保护我们?」他在说什么?

「章哥哥……」不同于习近勋的反应,他的小侄女两只不知道为何红肿的泡泡眼眨出几滴水,搂抱牵着她的帅哥哥的大腿。「我就知道你对宁宁最好了,呜呜……」

而热血冲脑的年轻人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有多热血又……愚蠢,不禁红了脸,气势蔫了一大半。

习近勋悠然放下手中的书,平静地看着两人。「有谁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我跟宁宁需要『你』的保护?」这问,不可思议的,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

章宇恩的脸更红了。「呃……」

「我说!我说!」声调还带着抽泣余韵的小宁宁举高手,把家里当成教室,自告奋勇。小霸王的她早不等她的叔点名,就扑向叔,爬上大腿发言了:「今天放学啊,人家就跟路队走,然后三班的周俊伟推人家、说人家胖,所以人家就很生气,然后追他打,后来啊周俊伟就哭了,然后校门口有坏人,章哥哥把坏人赶走,所以啊——章哥哥很帅吧?」说完不忘回头朝把上一秒被小女孩抛弃在地的可怜书包捡回桌上的帅哥竖起大姆指。「就知道宁宁的章哥哥最帅了!」

如果习近勋能够从侄女口中的「然后」、「所以」和最后那句「章哥哥最帅了」的总结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他智慧过人听得懂孩子不着边际的娃娃国语言,就是表达能力与侄女同级数。

习近勋自认不算智慧过人,也没有和侄女同级数的表达能力,因此他决定看向章宇恩。「麻烦翻译一下,谢谢。」

章宇恩没有立刻回答,先是抬头看向壁钟,接着进厨房帮习近勋倒水。

认识之后才知道,他因为行动不便,为了控制上厕所的次数、避免便秘,关于饮食排泄的事情计算得非常精准,也做足了自我训练。

当然,他也顺便帮自己和宁宁各自倒了杯可乐和牛奶,才转回客厅,挑了单人沙发就座。「我去接宁宁的时候,遇上两个人想带走她。」他说,同时将开水和果汁分别递给叔侄俩。

「她派来的?」

章宇恩点头,露出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遗憾的表情。「我想应该是。」

在孩子面前,他们极有默契地避开何敏华的名字与身分不谈。

「因为交涉无用,所以来硬的吗?那女人……」习近勋冷哼,拍抚难得黏在他怀里不走的小女孩的背脊。「坏人来抓你的时候怕吗?」

「不怕!」习又宁很大声地说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紧抓着叔的衣服不放。

「做得好。」习近勋当作没发现,赞赏地点了头,笨拙地搂紧怀中的小女孩。「我们习家的孩子一向勇敢。」

兴许是这句话燃起小女孩的热血,原先还有点苍白的脸充血胀红:

「宁宁是习家的孩子!宁宁才不怕坏人!章哥哥会保护人家——」忽然想到什么,她转头看向章宇恩,短短胖胖的白嫩小指翘得老高,又回头看她的叔,很有义气地拍了叔宽宽的肩膀一下。「嗯,章哥哥也说会顺便保护叔,我们已经说好了,刚也打过勾勾,谁说谎谁就变小猪。」

顺便?习近勋挑高眉。「所以我要谢谢你?」

「不客气。」习又宁拍拍叔的肩,为自己的大方感到无比骄傲,显然习近勋刻意赞许的方法成功地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力,没有再让她陷在差点被陌生人带走的惊吓当中。

看见他们叔侄俩的互动,章宇恩胸口忽地呯蹬一跳,方才冲口而出的蠢话再度浮上心头——一瞬间,方才出口的话变了心意,不是为了哄骗孩子,他是真的很想很想保护他们,希望宁宁可以开心,更希望他能不被何敏华的事所扰,影响身体以及双脚的复健,为了避开何敏华,他已经多次临时取消复健……

只是他会愿意吗?让陌生人如他,介入他的生活?

没想到习近勋竟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先开了口:

「好,就让你『保护』我们。」

「咦?」

「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他说,「不要再拒绝我了。」

「章哥哥要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习又宁抬头问叔叔,又兴奋转向章宇恩。「真的吗?章哥哥要跟宁宁一起住?真的真的?」

「用小孩子来说服我是不道德的。」章宇恩有点恼。虽然他有这意思,但……「先说好,我不需要薪水,我只是来帮忙的——以朋友的身分。」

「只是朋友?」习近勋操纵轮椅滑到他面前,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改握住他的手。「宇恩——」

章宇恩愕然瞪大眼。这还是两人认识后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就连习又宁都因为她叔第一次这么叫她的章哥哥,不解地来回看着两人。

「你应该知道我家没有客房。」

「呃?」愕然中加上不解。

「而我并不打算让你爬上我侄女的床。」顿了会,又道:「当然,也没有让你睡沙发打地铺的道理。」

「蛤?」这话的意思……

「章哥哥来嘛——」不懂大人话中暗示的习又宁举手发言,介入暧昧的大人之间。「我的床可以借你爬——为什么要爬?」不懂。「跟宁宁一起睡就好了嘛,人家的床是Hello Kitty的哦,很漂亮的!」

可惜,她的慷慨大方传不到章宇恩的耳里,此刻的他满脑子转着习近勋的话,思索其中的深意,直到意会的一刻来临——

他的表情像是吓坏了。「你、你不会知道我对你……吧?」

「什么吧?」见他困窘的表情,习近勋调侃。「你打算不说?」

章宇恩呆了下。「之前是这么想的……你——我——我们——」

「你、我——除了朋友,『我们』还能有更多的。」习近勋用力捏了掌中的手一下,更明显地暗示。

章宇恩迟疑地看着他好一会,俊朗年轻的脸胀成猪肝红,差点发紫。

除了点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而他更想说的答案?

……如果那天自己能当作没看见他的窘境狠下心离开,没有上前关切、没有和他说话,也不会有之后的事,更别说是那日自己热血愚蠢的宣示,以及他突然的邀请,更不会有自己一时被感情蒙蔽理智的点头允诺。

愈想,愈觉得可笑。

如果没有那些,他们也不会演变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是吧?

这个问题,章宇恩不只一次问自己,但答案永远只有一个——为时已晚,后悔也来不及。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不该和他走得太近,甚至连接近都不能;但情感上,他无法阻止自己被他吸引,在愈了解习近勋这个人之后……

看见他行动不便而起的不忍心、对他振作复健的佩服、看他保护宁宁与何敏华对峙的坚持、对待宁宁严肃却柔软的一面,以及板着脸吃下嗜爱的甜食的矛盾有趣……他舍不得、放不下,最后还是冲动多事地闯进他的生活——

「我真是……为什么都学不乖……」章宇恩自嘲呢喃,为回想起的过去做总结。

过多的热心、泛滥的好意、多次遭人侧目的鸡婆……明明想帮人,却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只是伤害到自己就算了,有时却连累到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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