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恩仇、笑傲江湖。可是现在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当时,真是错得一塌糊涂……”
花锦荣彻底震惊了,张开嘴,吐出的声音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真的——是师父……”
“对!”一直压抑的柳泉荷突然就爆发了出来,对着自己不肖的徒儿伤心的怒吼,“现在你知道了?!你的
师父不是神仙,不是无所不能的完美无缺的白水莲,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甚至是一个天生就
有断袖之癖而为人所不耻的低贱之徒!”
只听得“扑通”一声响,花锦荣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师父,你没有错。是我,错得离谱……”
第五十九章:生死劫
就在花锦荣跪在柳泉荷面前的刹那,一切都改变了。花锦荣身后的杀手们都惊惶无措,而他自己却深深地低
着头,在无限的懊悔中固守着自己的静默。直到柳泉荷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才猛然间将头抬了起来:
“锦荣,不要跪我,我早已不再是你的师父!”
花锦荣跪在地上望着柳泉荷。火光的映衬下,竟依稀可见他眼角闪烁着泪光!
“师父,你已经不愿意再认我了吗……”
不等柳泉荷回答,花锦荣身后的杀手头子就抢先道:“花大人,你可是堂堂御卫总管,现在如此轻易地跪一
个娼妓,岂不是折损君威!不管他过去和你是什么关系,现在都只是一个犯下了谋反重罪的逃犯而已,大人
应该立即将其捉拿,带回陛下身边听候发落!”
不料,花锦荣回头便冲那人怒喝道:“只要我还活着,就谁也别想带走他!想碰他一根汗毛,先踏过我花锦
荣的尸体!”
那杀手被这番气势惊得向后踉跄了几步,连忙道:“请大人息怒!不捉他也可,但至少得让我们回去有个交
代吧!”
花锦荣道:“今日是我手握御令金牌命你们撤退的,若皇上问起,你们只管报我的名字便是。剩下的事情,
我自会处理。”
“诸位都听到了,这可是花大人亲口说的。弟兄们,我们撤!”杀手一声令下,这百十个人便举着火把上了
马。
我真是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这么戏剧性的转变。看到这些凶悍的杀手转身而去,身受重伤一直在硬顶的
佩文风终于松下了紧绷的弦,一个踉跄跌进了殷红的怀里。
花锦荣含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也欲离去,弄得我颇为不解。于是,我干脆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叫住了
他:“花锦荣,你这是要去哪里?难道你还要再回庆宁身边去不成?!”
没想到,花锦荣却也表现得十分惊诧,反问我:“身为人臣,不回君王身边,又该去哪里?!”
“你、你还想继续为庆宁做事?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坏了他的好事,他必定
不会放过你?!”
出乎我的意料,花锦荣竟想也没想便回答:“不饶我便不饶我吧……哎!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可以不
义,我却不可不忠!他穷途末路也好,他气数将尽也罢,我既然效忠了他,便不得再有二心!倒是你们,非
要密谋造反,掀起这场叛乱风波,撼动山河,平添了多少是是非非!当忍则忍,少生是非,如此多好?为什
么非要让人落得今日进退两难的境地啊!”
花锦荣这番话叫我彻底无言以对。
柳泉荷的一番心血,一番大计,一番苦痛,一番纠结,竟然被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用这样的理论给否定了。
我还能说什么吗?不,我彻底没话说了。
此时的我更不敢去看柳泉荷的表情,因为看他心碎,我更难受。
不知花锦荣是不是也有难以面对他的感觉,反正也是不敢回头再多望一眼,只是跨上了马背,牵起缰绳,便
要去追先行一步的同伴。
我以为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我以为事后我有的是时间用尽各种办法来安抚柳泉荷那颗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心
灵。可是,天不遂人愿,旷野之上,骤然风起。
一个令人全身战栗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柳泉荷,这次你休想在我眼皮底下跑掉!”
是千里传音!江湖上会千里传音的高手屈指可数,难道他是——?!
心头万般疑惑之时,花锦荣刚刚向前跑了没两步的马便突然长鸣一声止步不前了,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地原地
徘徊。
黑夜之中,远山笼罩的阴影之下,此时此刻,如同鬼魅一般地冒出了一群人的身影,花锦荣的马被吓得连连
嘶鸣,而花锦荣则不由得按上了腰间的宝剑。
足足有几十号人从那弥漫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而方才千里传音威吓我们的人,此时就走在这些人的最前面。
当花锦荣拾起刚才杀手掉落在地上的火把照在来人脸上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仿佛毗邻末日一般,陷入了无
尽的惶恐。
竟然是韩英天!
不止是韩英天,天地派的四大护法在,十二门主在,部分身怀绝技的弟子也在。
难怪韩英天认定了我们这回跑不掉了……
花锦荣下了马,对韩英天拱手道:“韩掌门,陛下御令金牌此时在我手上,所以,即使陛下曾经委托你动用
武林之力除掉柳泉荷,现在也请止步!我一定会向陛下说明这件事情的,望韩掌门能够立刻带众弟子撤离!
”
可韩英天却冷笑道:“我追杀柳泉荷不是为了遵循你那位陛下的圣旨,只是单纯的江湖恩怨而已。小伙子,
你手中的金牌可以代传御令,却没有办法插手我江湖中的是是非非。能够号令武林的唯有天地令,可天地令
代表的,正是我这武林盟主的意志。你是皇帝身边的人,我不会轻易取你性命的,所以,你若识相的话,就
快快揣好你的金牌走人吧!”
花锦荣啊,此时的你会怎么做呢?
月光之下,花锦荣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是他说出的每个字,却是掷地有声:“刚才我对自己的手下说过:想
碰我师父一根汗毛,就要先踏过我的尸体。我既是在威胁他们,却也是在心中为自己许下的一个承诺。我不
能违背自己的承诺。所以,韩英天,只好劳驾你先打倒我了!”
花锦荣会做出这番决断,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韩英天冷冷一笑抬起了手臂。其实,即便他一动不动,也能轻易地毁灭眼前的花锦荣。
带着数成内力的一掌狠狠地发了出来。花锦荣显然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不料此时此刻,佩文风突然如
同闪电一般窜到了他的面前,硬生生地顶回了韩英天的掌风!
在内力的冲击下,佩文风的伤口大肆开裂,鲜血喷了一地,可是他却顾不得这些,回头大喊道:“锦荣,无
谓的牺牲不值得!若你已有必死的准备,就拼死把泉荷救出去!现在他武功尽失,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花锦荣如梦初醒,一咬牙,御马转身便向我们奔了过来。
佩文风大吼一声:“快走!都快走!”随后,他的声音便淹没在了喉中。
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在韩英天另一掌的威力下,他终于倒在了地上。
韩英天对身边四大护法道:“先不要杀他,带他上路,此人还有用处。”说罢,一双闪着狠辣光芒的眼睛便
盯上了我们。
在看到佩文风倒下的瞬间,柳泉荷的眼泪就已经飙了出来。可是,江流却忍痛告诫我们所有人:“大师兄说
不可以做无谓的牺牲,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快逃!能逃多远逃多远!留得青山在,不怕将来扳不
倒他韩英天!”
我们心中都明白,江流所言一点也没错,于是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忍,也只好跨上马背死命地逃跑。
花锦荣有力的臂膀一把抱起了站在地上的柳泉荷,将他紧紧固在了自己的怀中,像佩文风所说的那样,拼尽
了全力地向前奔逃。纵然看到这一幕的我心中多有怨气,但是我很清楚,身怀不凡武功的花锦荣,的确比我
更能充当他的保护伞。更何况,花锦荣许下了一定要保护他的誓言,我知道,他心中必死的决心,乃是真真
切切的。
我们抵死向前飞奔,却还是听得背后韩英天等人的脚步渐渐清晰。
当我们在悬崖边掉头急转的时候,本以为可以诓骗他们一把,却不料这些人早有准备一般,同样掉头急转,
紧追不舍。
身旁的殷红在不停地一边跑一边飙泪,我知道她心中的痛苦——若不是为了她,佩文风也不会受伤,若是没
有受伤,也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我暗暗祈祷,祈祷这爱冲动的姑娘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可是这一回,我一向灵验的祈祷失灵了。
殷红一咬牙,突然掉头向着韩英天冲了过去,掏出怀中的毒蛊便开始疯狂进攻。
当那一声轻细却有力的“快跑”滑过我耳边的时候,我才豁然顿悟,她并非冲动之下贸然行事,只是为了弥
合心中的负罪感,用自己的牺牲为我们换取一丝逃跑的时间……
殷红的毒中伤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天地派弟子,可是下一秒,她就被四大护法之一用剑毫不留情地挑下了马
。
此时的我,已经再也没有了回头继续看下去的一丝勇气……
泪水浸满了我的眼眶。当一条蜿蜒的下山小路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绝处逢生的希望侵占了我的心灵,才使
得我痛到无法言喻的感受稍稍弥合。
但是,韩英天竟然就在这时凭借着出神入化的轻功追了上来,魔掌直指花锦荣身前的柳泉荷。
江流和冷溶立刻上前阻挡,一时间,三人于刀光剑影之中相持不下。我知道,当韩英天身后的人跟上来的时
候,江流和冷溶的末路也将近了。江流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如此的下场,所以那一刻,我猜中了他的决断
。
他倾尽全力断下了韩英天的阴狠一剑,将冷溶挡在了身后,而后,不顾一切地把冷溶丢回了马背之上,刺了
马身,强迫骏马载着冷溶离去。
高手间的激斗容不得半点闲暇,于是,就在这一瞬间,江流的腹部被韩英天用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
“溶溶,保护师弟他们……”
我万般没有想到,这竟成了江流这个能够独立撑起一片天的男子汉最后的一句话。
韩英天照着江流的后背狠踹一脚,带血的剑便从他的身体中无情地抽了出来。
江流始终面对着冷溶,不曾回头看韩英天一眼,直至他虚软的身体迎风倒下,在两个翻滚之后,坠落了身旁
的万丈深渊……
冷溶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我知道,就在那一刻,他的天塌了……
来不及多喘一口气,我们已经无法回头。
疯狂地沿着下山小道狂奔之时,却见身后的韩英天并没有继续追来。
我顺风依稀听到了韩英天在对身旁的弟子说:“此处地形凶险,我们不要做无谓的折损。他们进了山谷便逃
不远了,我们以逸待劳,明天天亮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我们终于下山了。
当马儿停在落雪的草地之上时,精神崩溃的冷溶全身颤抖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我下马去牵柳泉荷的手,却见花锦荣依旧抱他在马上,紧紧不放。
我只得用力一拉。没有想到,花锦荣竟维持着紧紧抱住柳泉荷的姿势,与他一同从马背上跌落。直到这时,
我才惊愕地发现,一把长刀早已在不知何时的时候,刺穿了花锦荣的胸口……
原来在追逐中有人向他们丢来了长刀,原来花锦荣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柳泉荷,原来花锦荣为了让柳泉荷安
心,独自吞下了所有的伤痛,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这一步!
柳泉荷的崩溃绝不亚于冷溶,抱着血染全身奄奄一息的花锦荣,他再没有了为师的矜持,埋头失声痛哭……
“师父……”徘徊于死亡边缘的花锦荣发出了万般虚弱的声音,“师父……你……还认我这徒儿吗……”
紧紧攥着花锦荣的手,柳泉荷抽噎道:“当然,当然!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明明是我没有教育好你
,却还任性地埋怨你的不肖……锦荣啊!请你不要怨我,若我们来世还有缘分,我一定不会再犯今生的错误
,一定会倾尽全力教育你、引导你,让你走上正确的侠义之途的……”
月色中,我看见花锦荣苍白的脸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师父,你知道吗……其实,即便你有断袖之癖,即便你是为人所不齿的男妓……在我心中,你的形象依旧
高大……你……永远是我心中最崇敬的所在……师父,我……非常、非常、非常的……爱……你……”
花锦荣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花锦荣,这个天赋极高、志存高远的人,最终夭折在了青年时代,辜负了柳泉荷对他
的一片期望……
月光下,连我在内,唯余的三个男人,此时此刻都哭得不像个男人。
我一手搂着柳泉荷,一手搂着冷溶,抬头望着漆黑的天边,喊着满眼的泪水毅然道:
“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不能辜负那些为了让我们活下去而死去的人!”
第六十章:无悔抉择
柳泉荷用自己的双手在月夜下刨着地上满含沙石的泥土,直到双手鲜血淋漓,直到刨出一个足以容纳花锦荣
身体的墓穴。我没有阻拦他,因为我知道,那是他宣泄的唯一途径。
于是,花锦荣在这个简陋的墓穴中永眠了。
在合上土壤的时候,柳泉荷一时激动,再次趴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他的眼泪并不仅仅是为花锦荣一人而流的。佩文风、殷红、江流……一夜之间,竟有数人蒙难。看
着含笑入土的花锦荣,柳泉荷和冷溶都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佩文风和殷红或许还活着,而江流却是腹部被韩英天一剑刺穿又坠下了万丈深渊。他已经不可能还活在这世
上了。花锦荣尚且有此尸身可以令人吊唁,而坠落无人之地的江流,恐怕连尸身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与柳泉荷谁都没有想到,那被我们认定今生已经不会发生的一切,竟然,再一次地发生了。
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此时的我心中的恨——对自己的恨。
我恨自己这没有用的东西。
这一世,我留下来了,我没有幼稚地撇下柳泉荷,没有愚蠢地弃他而去。
但是,我留下了,却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清晨的薄雾中,我看见夜晚哭到脱力的冷溶拎起剑走向了小路一侧的悬崖。我突然想起了记忆中他拔剑自刎
的情节,却只是僵直在原地,绝望得不知所措。
柳泉荷早已经哭干了泪水,蜷缩在地上看着冷溶孤单的背影,同我一样,一言不发。
是啊,若他要走,我们没有权力劝他继续留下,留在这了无希望的世间,承受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践踏。若
他现在随江流而去,至少能够保有仅剩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