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竟然是殷秀?!
果然,当我的眼睛适应了这强光的时候,我看到了殷秀的脸。她一脸急切地望着我,生怕我不听她的话,又
固执地继续向前。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男子,青衫蓝巾,风神俊秀,全身透着一种洒脱不羁的气质,面带微笑,直直看着我的眼
睛。
我看见殷秀握起了男子的手,然后柔声告诉他:“凌风,你看,这就是王文武。”
凌风?凌风?!
这男人,就是柳泉荷的父亲,柳烟清?!
果然,他的容貌说不出什么地方,与柳泉荷颇有几分相思,而那份自在洒脱的气质,更是像极了与我初见时
的柳泉荷。
他一直对我微笑着,而此时更是开口对我说了话:“王文武啊王文武,没有想到,最终竟是你捡了我儿的便
宜。是我这做父亲的疏忽了,一心想着让泉荷为柳家传宗接代,却不知,这孩子自小便是个断袖。在我身边
的时候他也从不曾告诉过我,是我不对,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
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冲着柳烟清毫不客气道:“的确,恕我直言,你应该反省!泉荷是你的亲儿子,
你武功这么高,自己却不肯抚养他、教他,却把年幼的他扔给了赫连追,让他既失了母爱又失了父爱,还好
意思把传宗接代的压力丢给他。你知不知道,这给了他多大的伤害?!”
柳烟清道:“是,是我的不对……只是当时的我,看着年幼的泉荷渐渐长起,看着他与红袖日渐相似的容貌
,真是感到无法面对……”说到这里,柳烟清执起了殷秀的手,“红袖,咱们真是两个别扭的傻子,别扭的
傻子啊!”
可殷秀却对柳烟清含笑道:“凌风,莫要再自责。你看上天对我儿不薄,让他遇见了这样一位真心对他好的
有情郎,我们还能再苛求什么呢?泉荷不能传宗接代不要紧,我们还有小红,小红虽是女儿身,但我知道,
凌风你从不轻视女儿家,所以小红日后降下的后代,亦是你们柳家人。”
“你说的没错。”
小红?小红?难道是殷红?
殷秀和柳烟清早已魂归,此地当是死境,可是他们却不见殷红,难道说,殷红没有被杀,仍然活在世上?!
心中正疑惑着,柳烟清的声音便又传入了我的耳鼓:“文武,我儿泉荷的此生便托付与你了!他是个重情的
人,这我知道,所以你放心,爱上了你的他,绝对不会让你在感情上吃半点亏。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他,替
我们这为人父母的多照顾他,一直爱他。”
来不及多作思考,一声“好”已然脱口而出。可是转念一想,我这将赴黄泉的人又如何能替他们照顾好泉荷
?
我想追上两人问个清楚,却见他们两人执手相视向前走,顷刻便消失在了一片灿烂之中……
原来是风雪过了,原来是太阳出来了。
呵,难怪那光芒会如此耀眼!虽然只是透过岩壁的缝隙倾泻下来,却还是叫人感到分外的温暖。
岩壁?
对了,我抱着柳泉荷跳下了深不见底的岩缝啊!
当闭了太久的眼睛终于习惯了耀眼的日光而睁开的时候,我看见了柳泉荷放大的脸。
一脸的泪痕看得清清楚楚,未干的泪珠还挂在眼角,而此刻,他的眉头绝妙地拧在了一起,表情纠结得竟让
人颇有些想乐。
“文武——你——你你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第六十二章:长歌当哭
傻瓜,什么叫“又活过来了”?我根本就没死啊!
当我带着苍白的笑容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一千遍一万遍地感谢上苍。
我突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当我过去过着无忧无虑的舒适生活时,对世界、对命运总是满腹的牢骚和抱
怨;而现在,当我被命运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心中却充满了对生命的惊叹、对上天的感激。
想到这,我不由得无奈轻笑。人就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经磨难不成器;失去的时候才觉得可贵,罹
难的时候才感受到曾经的幸福,然后,当你重新捧起失落的宝藏时,才懂得用心呵护,用心珍惜。
无尽的伤痛和疲惫,在这一刻,化成我和泉荷脸上一瞬的微笑,凝成了生命中无限美好的一瞬间。纵然,这
一瞬的背后,是千险万劫的苦痛、是不堪回首的阴霾……
直到我从地上挣扎着要坐起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伤得有多重——下落时我的肩背部不止一次地磕碰到了岩
石,致使肩胛部分划开了一个好大的伤口。幸好,涌出的鲜血融化了背后的白雪,而血水又在天寒地冻作用
之下凝成了冰凌,才使我的伤口勉强闭合。
要不是这几次被岩石阻挡的缓冲外加身下厚厚的落雪,我与柳泉荷这一次,恐怕都是凶多吉少了吧!
当我终于挣扎着从被我鲜血染红的雪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这才发现,柳泉荷的右脚有些异样。看着他坐在雪
地上冲我微笑,畸形的脚踝向外凸着,我终于忍不住酸了鼻子。
直到看到我的嘴角在抽搐,柳泉荷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坐在原地掰过自己的右腿来对我说
:“文武,别担心,我的脚只是脱臼了。刚才先是见你昏迷不醒,又是突然见你醒来,心潮大起大落,竟然
连身体的痛都忘掉了……”
我跪坐在了他身边,就这么眼睁睁看他脱掉了靴子,自己用手,使着力便把脱臼的脚踝掰回了关节槽里,听
着骨头摩擦关节窝发出“啪”地一声响,他咬着牙不出声,而我却替他痛得要死。
终于,他满头虚汗,脱力地靠在了我的怀中。我小心翼翼地把袜子和鞋又裹回了他红肿的脚上,然后紧紧搂
着他虚软的身体,贴近他的脸颊,轻吻着他的鼻尖和嘴唇。
我说:“泉荷,你不信也可,我在生死门间徘徊时,看见了你的父母。他们好得就像新婚一样……”
柳泉荷先是一言不发,待痛楚的喘息平定之后,轻声道:“我信你。”
我再次赏他一枚轻吻,告诉他:“他们托我照顾你,爱你一辈子。我答应了。”
柳泉荷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醉人的弧度。
我说:“所以,我们要离开这里,好好地活下去,让我兑现自己的承诺。”
他点头了。
于是我再一次地,为了那个幸福的飘渺幻景而燃起了生的斗志。
当太阳快要爬到岩缝的正中、气温渐渐升高的时候,我勉强背起已经完全无法行走的柳泉荷,沿着岩缝向前
走,五步一停、十步一喘息,终于走到了一个陌生的、相对开阔的地方。
尽管武功被废之后,一路颠簸受尽磨难的他身体日渐瘦削,但是男子的骨架天生就很沉重,背着他,我仍旧
感到异常的吃力。可是,感受着他不断轻吻我脖颈的柔软双唇,听着他用那魅惑的嗓音不断说着萌情的话语
,我坚持走完了这一路。直到此时我才骤然发觉,原来我不是受不得伤、吃不得苦,原来,我也有小说故事
中英雄人物的力量。我知道是柳泉荷的爱成就了我,因此,我愿意为他付出更多更多……
可是,我已经把自己的身体透支了太多,纵然我是个男人,拥有天生的强健,却也无法抵挡受伤和疲惫的双
重侵袭。当雪水被正午的暖阳融化的时候,当看见不远处淙淙流水缓缓而入的时候,我一时喜悦,竟全身瞬
间脱力,一个踉跄,便和柳泉荷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对不起……”
“文武!”柳泉荷惊叫一声伏在了我的身上,看着双腿抽搐的我,心痛得难以言喻,开口的声音都成了嘶哑
。“我们先不走了!我们先不走了!文武,你先休息一下……你看,太阳才刚升到正中央,我们不急,一定
会走出去的……”
我坐起身一把抱住了惊慌失措的他。
我突然觉得发高烧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因为这样抱着他的时候,能够让他获得足以使他感受到安全感的温
度。
我告诉他我没事,我告诉他先休息一下也好。看着他充满担忧的眼神,为了安抚他,我竟连普希金的诗都搬
了出来:
“心儿永远向着未来,虽然现在总是犹豫。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永远
的怀恋……”
我说:“泉荷,等咱们都老了的时候,并肩坐在屋檐下,回想着现在的日子,一定会是千般幸福,万般怀恋
。”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但是当我用憧憬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我们的目光竟像是受到什么力量
指引一般地相会于空中。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们彼此的心灵深处,有的是同样的波动……
我终于再次背起他上路。艰难地行至雪水流下的地方,我叫他紧紧攀住我的身体,而我则用那早已冻得遍布
伤痕的双手拼尽全力地扒紧了岩石,沿着斜坡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哪怕有一点点地松弛,都会使我们前功尽弃。若不是真的已经扒在了岩壁当中,我
真的无法相信自己有这般能力。
这艰难的每一秒都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上,每一步都足以让我记一辈子。
原来,当人身陷绝境没有选择的时候,世上也就没有了“不可能”这个为弱者打掩护的荒唐词汇。
我竟然带着柳泉荷爬出了岩缝。在躺倒在雪地上的刹那,我才知道自己肩胛上的伤口早已再次开裂,又洒下
了一片热血。
当伤口终于又被冰雪冷冻止血的时候,当我用冻得快露出关节的指头握起柳泉荷的手邀他再次让我背起的时
候,他早已经难过得不成样子。
我听见他哭着说,我真希望这些伤都在我的身上,我再也无法承受你为我拼死到这样。他甚至还气馁地说:
“文武,我们不走了……我不要你再背我,不要你再为我忍受这般折磨……我的内心,已经……已经不堪负
荷了……”
可是我却说:“泉荷,你还记得吗?在你为了救我而饮下毒药的那一天,在你想要与我同归于尽却最终把匕
首踢开的那一天,我说过,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大树。而大树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下的。相信我,你这片小
荷叶,我还是荫蔽得来的。”
纵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此时此刻,当我能够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
值。是的,当我能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可以保护他的时候,、在我心中,这已是胜过一切的至高梦
想、最大的成就;当他的眼神告诉我,我可以依靠,而他将依靠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世上最伟大
的人一般。
可是……
可是,我始终是那个王文武,不会一点武功的废柴王文武。我的梦想总是易碎的,我的骄傲总是可怜的。每
次我想要为柳泉荷撑起一片天空的时候,现实却总会把我伤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就在我含笑站在柳泉荷的面前,伸出双手想要拉起跪坐在地上的他,要他同我一起上路的时候,刚刚爬上他
脸颊的温和笑意,顷刻就僵硬了。
直到一把冰冷的长剑架上了我脖子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早已被人盯上,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我的梦想就快要实现,我的骄傲还没有持续三秒,一切美好就已经翻云覆雨。
我终归不是江流,我不但不能像他一样为自己的爱人撑起一片安逸的天空,甚至连像他一样,在危急关头用
自己的生命换取爱人生命的能力都没有……
当韩英天本人的冷笑声在我背后响起的时候,的大脑陡然一片空白……
完了,一切都完了……
韩英天说:“真没想到,在这风雪天中我的弟子们都不幸走散,却让我正巧碰倒了你们!柳泉荷,王文武,
要怨恨的话,你们便怨恨那老天爷去吧。这一切,似乎都是他冥冥中注定的呢!哈哈哈哈哈……”
是啊,这一切真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一般!
我曾经活得自我为中心,从不信命运。但是在经历了太多事情之后,命运的推力却越见清晰,让人无法回避
。
即便是重生之后我又改变了什么呢?不,我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选择了留在泉荷身边又能怎么样呢?我
倒是换回了一个无悔,却依旧改变不了我们两人悲剧的终结。
幸福在哪里?希望在那里?
人不是人,人是可怜虫。
任你付出再大的努力,也终究不会走到理想的终点,终究不会得到应有的报偿。
这就是命。
泉荷,上天对你太不公平,而我又没有本事成为你的上天。
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时间的洪流里,我永远的悲剧了,我永远的欠你了。
那是我们永远的遗憾,却只是宇宙间一个不起眼的错。
寒风中,背后那个阴冷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星辉派从此再也无法从江湖上崛起了!即使轩王成了皇帝,
也无人再能撼动我韩英天在江湖中的地位!”
伴随着一声划破风声的剑鸣,韩英天的剑挥向了我的脖子。
第六十三章:天下安
柳泉荷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仿佛天都塌了一般。
我听见剑割裂空气的声音,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却迟迟没有感到头颈分离之痛。直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入
耳鼓,我才斗胆睁开了双眼。
原来刚才那割裂空气的一剑并不是韩英天发出的!
此时,韩英天的剑已经掉落在半融化的雪地之上,旁边还掉落有一把剑,也正是这飞来一剑划破了空气、惊
起了风声,于千钧一发之际挽救了我的性命!这把剑我认得——古朴的造型,微微泛着蓝色幽光,分明是冷
溶一直配着的那把“星随”啊!
我大惊失色,猛一调头,果然看见了冷溶。此时此刻他剧烈喘息着立于白雪之上,手还保持着刚刚把剑掷出
去的动作。
气息稍微平缓后,他含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及时赶到了。对不起文武兄,我辜负了你的一番好
意,还是在麻药下去之后匆匆赶来了。我真的不怕死,却非常害怕活得窝囊。即使不能为师兄报仇,我也要
倾尽全力对付韩英天!”
我无言以对,而韩英天却哈哈大笑道:“对付我,就凭你?冷溶啊,你还真是不自量力!之前我还道你怎么
突然消失了呢,现在正好,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也就不客气把你的命收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韩英天一脚把我踹翻在地,然后脚尖一点便从地上拾起了自己的剑,又把冷溶的剑远远踢向
了一边。失了剑的冷溶紧张得皱眉,却不料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翻身而起,趁韩英天不注意,把腰间的墨玉剑
准确地抛到了冷溶的怀里。
韩英天微怔了一下,下一秒,伴随着乒乓两声响,两把厉害非常的宝剑在空中死死绞在了一起。
面对杀气逼人的韩英天,冷溶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额角也汗水涔涔。生死关头,他仍不忘冲我大喊:“快带着
师弟离开!相信我,我会拖他到最后一口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