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着头,看着天空中那一只大大的燕子,它穿过云,飞过风,我看到它那大大的翅膀带着颤抖越飞越高。
我站在下面放着线,对南元说,你看,你看它飞起来了。
南元微笑仰头看着,是的,陛下,它正飞着。
南元,你看,它的双翼为什么迎着风在抖动?
陛下,那是因为它太高兴了,所以才会颤抖的。南元笑着说。
我听了不由大笑起来。
那只风筝一定会看到山,看到水,它会到云飘到尽头的地方。我静静的看着越来越高的风筝。
突然之间,我松开风筝的竹筒,放尽了风筝的线,风筝乘着风,一下飞的很高很高,就变得黑色的一个天空的影子,我看着风筝,一把扯断了最后栓在风筝竹筒上的线段。
风筝无声的消失在天际中,南元有些惊讶的看着我,迟疑的问,陛下?
我只是想让它自由的飞到它想去的地方。我说。
我依然抬着头,看着那片并没有了风筝的天空,天空依然平静柔和,带着夏初暖日的碧蓝浅柔。
陛下让它这么飞走,虽然很好,但是或许它独自一个会寂寞的。南元说。
那么明日再放飞另一只风筝吧,让它们俩在一起,就不会寂寞了。我收回了穿越过高高宫墙的目光,转过目光,看着南元笑道。
好的,陛下。南元也笑了。
他的笑容浅淡柔和,就像天空上那吹过无痕的清风。
07.出逃
南元虽然很少能够出端木府,但是他从小在奴仆之中长大,他从那些奴仆中听说了很多外面的有趣的事物。
我支着下巴,津津有味的听着他曾经听过的故事。在南元说出的各地有趣的事物里,有舞龙蛇的火焰大钟亭,有闹市里的元宵节,有那长嘴铜壶里滚烫的油茶,有从西胡的碧眼的商人,有在小腹上抹着浓烈香油与金粉的波斯舞姬,有一碗碗撒着香葱的麻油云吞,有各式各样的杂技花耍,那些吹弹舞拍,上刀山,偷仙桃,弄盘,讴唱,吞刀吐火,砸大石,流星火爆……一样样的听得我无比羡慕。
你见过吗?我问南元。
我也就只见过杂耍班一次。南元老实的回答。
好看吗?我期待的看着南元。
好看。南元点点头,可惜那时我人太小,被挤到后面看得不大清楚。
我叹了一口气,发了一会儿呆。
南元听过的好玩的奇闻趣事很多很多,之后的许多日子里,我都是在南元他那柔声细语中讲述着有趣的事情中睡着的……
梦中,我梦见了南元说过的香柳湖畔,那里停泊着一艘艘画船,上面燃起粉红色的柔情香,珠帘后面有着戴着茉莉花的歌女,她们手弄琵琶,婉转承词,我只是远远的看着她们,心里正想涌出厌恶却又什么都不见了。
接着我又看到无数载着珍品奇货的商船,上面放满着各式各样的小花篮,彩旗,糖鱼,麦芽糖雕成的飞龙彩凤,还有各类瓷器钗玉……
我慢慢看着,想要伸出手去拿,但是它们却在船上越退越远,结果我什么都没有捞着。
我直到朝堂上还在琢磨着梦中的事。
下面文武百官的身影在我眼里都变成模糊的影子,渐渐地,他们幻化成为一个个糖鱼,一个个瓷器泥娃,我托住下巴,张大了嘴巴,出神的看着下面的一切。
就连皇祖母暗示我退朝,我都慢了好几拍。
退朝后,皇祖母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回到御书房,还是想着梦中的事情,那些玩意,那些街道,那些人群,都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想知道,我在皇宫中,却从来都没有出去真正游玩走访过……
南元看着我愣愣出神的模样,他对我提议,陛下,我们去骑马吧。
我被南元的话语惊醒,于是我眼睛一亮,咬着唇带着神秘的笑意,南元,我们一起出宫吧。
我与南元策马奔驰在山林中,这一次,我出来并不是仅仅为了骑马。我这一次不仅没有带出羽林军,而且并没有到皇家猎场,我下令是到远宫山林狩猎,但是却偷偷带着南元从山林间的一条小路策马出了皇城。
这一条路是我有一次狩猎太晚,由于夜间再从山林中原路返回不太安全,于是一名熟路的将士带领着我从这条路回了皇城,那一次,我就记住了。
风,凛冽的奔腾着自由狂野的风,从我的脸颊刮过,在耳边呼啸,我大力的抽打着马匹,想要一次次的超越着风的速度的极限……这一次的狩猎因为有着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秘的目的而变得更加刺激惊险,我心中那对于真正皇城隐隐的渴望与憧憬随着距离的逐步缩短而越来越膨胀热烈。
南元一直在后面紧紧跟随着我,当我们终于驰出山林看到隐约的皇城高高的城墙时,心口莫名的多出了一种悸动。
入城之后已经入夜,虽然身上着的是便装,别人看不出身份,可我还是多出了一种做贼的鬼祟与心虚。
护城河里漂浮着许多盏五彩的绢纱花灯,那些花灯闪耀着橘黄的暖晕的光芒,飘飘点点,随着清淡疏离的夜风在河中漂动,流溢出华光溢彩……
我与南元把马牵到一家小店面,我看着南元给了小二一些钱,然后小二就把我们的马给牵进店院后去了。
这样妥当吗?我问南元。
没问题的。南元点点头。曾经我出来为端木家听差办事,就给他们安置过马匹。
南元说完,目光偏向一边,问我,陛下,我们去东城看河里的花灯吧。
哦,好。我低声应到,我跟着南元,在他的带领下往东城走去。
我看着那些漂浮在河面的花灯不由出神,只听到身边的南元兴奋的对我说,陛下,原来今儿是民间的花灯节。
花灯节?我疑惑的转过头看着南元。
就是放花灯向河神祈福的一个民间节日。南元眉眼带笑的对我解释着说。
原来如此。我这才明白过来。
陛下,快来!南元拉住我的手,把我往人群里带去。
不要这样称呼我……我紧紧跟着南元快步的走着,口中喃喃,眼中却忙着四顾张望。
古城东街道上人最多,因为那里是护城河流经地,许多人都在那里赏花灯,买花灯,然后来到河边放花灯。
那里今夜已经摆出了许多热闹的小摊。
我看着那里人来人往,一旁摆着的那些精致的小摊,或者热腾腾的夜点宵夜。
我正好奇的四处张望打量,南元却转身到一个人群里去了,我正奇怪,却见南元返回过来。
南元手中多出了两串奇怪的东西。
给你,公子。南元笑着把他手中一串奇怪的东西递给我。
那东西上都是一些红彤彤的晶晶亮的圆形的果实,我借着光细细看了一会儿,才看出了那原来是一些染上了冰红糖的金桔果儿。
可是为什么要把它们包裹一层糖衣再串成一串儿呢?我着实想不通。
看着我那疑惑的样子,南元露齿笑了,公子,这个是夹着山楂陷的金桔冰糖葫芦,外面看着是金桔,里面却有好吃的山楂馅儿。
冰糖葫芦?我奇怪的重复着南元的话,试着咬了一口,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充满了我的味蕾。
果然好吃,我不说话,而是紧接着又咬了一口。
南元也不说话,而是看着我笑,他也吃起了他手中的那一串冰糖葫芦。
我与南元在来往的人群中慢慢的走着,南元看着那些各样的小吃摊,他给我买来一样又一样不一样的糕点。
有撒着五香麻辣牛肉的辣得我直打喷嚏的香妃卷,之后又是清茶山泉煮成的解渴的话梅酿,还有充满着香酥清甜味道的菊花糕点,我和南元还吃了香喷喷的水煮馄炖,晶莹透亮的水晶虾仁饺子,胡汉煎饼与麻婆小豆腐……
这些便宜的小吃都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但是我却觉得它们比宫中那些精贵无比的御膳肴好吃许多倍。
我与南元撑着肚子本来慢慢走到河边去买花灯然后放花灯的,谁知道就在那个时候出了岔子。
南元他走过小摊上挑选我们要放的河灯,但是就在南元拿起一盏花灯的时候,南元的手腕被一个人握住了。
我站在后面不远处,当时发生的状况我并没有太注意,所以并没有上前去。倒是南元也被吓到了,南元抬起头,却看到另一个身材高挑身穿华服的贵族青年男子,他轻薄的握住南元的手腕,笑吟吟的说,小姑娘,出来逛花灯啊?要不要与本大爷玩玩?
南元脸色一沉,我是男人!
那个贵族的登徒子却把南元往他那边一拉,笑嘻嘻的说,男人?哪里有男人长得这样俊俏漂亮?
南元猛的一争,但是力道却薄,不由被他拉过去。
那个贵族青年一手拉住南元,一手就要往南元脸上捏一把,口中笑着说,你知道本大爷是谁吗?跟了我,包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是他的手并未触及的南元的脸庞,手,停住在半空,他把头转过来,带着惊恐的看着我,一把冰凉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低沉着声音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知道你马上就活不成了……
他身子一软,立马松开南元,忙不迭的向我求饶,当目光触及我的剑鞘,他脸色更是大变,陛……他结结巴巴的口中诺诺,几乎就要软倒跪地……
住口!我严厉的注视了他一眼。
他不敢出声,但是身子抖动得就如空中落叶,冷汗更是从额上滚落,我有些惊讶于他竟然能够通过我随身带着的剑器来认出我的身份。难道他是曾经参加过贵族狩猎大会的显赫贵族子弟?
我……他带着哭腔说,是皇太后一族,燕穆族的。他很聪明的看出了我眼中隐藏的一丝疑问,连忙语不连声的对着我说。
如果是皇祖母一族的人,我还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我低低的说出了一句,滚!把剑从他的脖子上拿开了。
他跪下,向我连磕了几头,然后张惶的逃开了。
街道上,只有周围的一些人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一幕,但是也许这样的欺弱强霸的戏码在民间上演过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我收起剑,拉过南元,再一次匆匆混入了人群,不一会儿,石板街道上又一次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喧嚣。
我与南元来到河边,此时,满河五彩缤纷的各色绢纱花灯,随波轻扬,把整条河都渲染成了光怪陆离的迷离世界。
我看着南元问,刚才,没事吧?
南元微笑摇头,说,公子你看,这河里的花灯多漂亮。
我心里带着讶异与惊艳,看着整条河的五彩绢纱花灯及站在河边的南元,南元他的眸光随着满条河的流光而更显明耀流转。
我看着这满条星河的旖旎璀璨,南元身后背景里的艳涟流光,满色华彩的莲灯,更是衬得河边的这个少年犹如天上的谪仙一般的清雅风流……
我与南元买了两盏莲花灯,轻轻的放入河里,让它随风飘去,河里盏盏明媚花灯溢彩流光,我与南元静静的站在河边,去感受着别人的喧闹嬉笑。
原来,民间是这样的,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有那么多的清冷热闹,芸芸众生之中在一日一日上演着不同的戏码。
我与南元在河边呆了很久。
直到游人逐渐散去,我才说,回吧。
是,公子。南元轻轻应道。
我与南元回到那家店家,不由吃了一惊。
因为那里明火通明,有着两队人马正持着火把安静的等待着我的到来。而那店家的老板小二都瑟瑟的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他们见到我,一齐下跪,恭迎陛下回宫。
我冷声问,这个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士兵他们齐声答道,是皇太后的旨意。
我闷不吭声,与南元一道坐上了御辇。
回到了宫中。
原来燕穆族的那个混帐在我放过他之后立即入宫到皇祖母面前哭诉求情,这样一来,我偷溜出宫的行踪也暴露无疑了。
我坐在御辇上,看着巍峨古老的城墙,看着黑沉如同千年陈铁的黑夜,心里不由感慨,我是在一座城池最高权利的君王,但是却一直被它排除在外,只能如同陌生人一般远远的看着,我究竟拥有的是什么?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些什么呢?
回到灯火通明的行宫,我看到皇祖母身边的那位女官。
她恭恭敬敬的向我行了一礼。
我在带着水汽湿意的夜风之中,闻到了从那名女官身上淡淡的香粉气味。我皱皱眉,心里生出一股不耐烦。
她毕恭毕敬的对我传话,皇太后说了,陛下安全回到宫就好生歇着吧,玩了这大半夜的,肯定也累了。明日还要早朝呢,就请陛下回宫歇息。
我冷冷看着皇祖母身边的这个人,没有答话,但是心里也有着一丝疑惑,为什么皇祖母这么不显山露水的,难道她可以容忍我私自违背她逃出宫去?
但是我面上还是一如平静,没有答话,直径走过她身边。
沐浴更衣,我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想要把刚才那个脸白得就像一个戴了个花鬼戏剧脸谱的女官身上幽幽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恼人的味道给彻底的浸泡干净。
皇祖母身边的宫女也不同于其他宫中的宫女,她那里的宫女都是麻木的没有表情,呆呆的站立在一边,脸颊上永远都是像皇祖母一般擦着可笑的小丑一般白白的粉。每一次我到她的宫中给她请安时,见到她们站立在明灭不定的灯烛旁,她们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谱在不定的烛光下变幻出阴影不同的诡异表情来,她们就像一个个不动声色的唱着戏的鬼魅,永远静静的呆立在一旁看着我与皇祖母在演戏。
所以我讨厌到皇祖母的宫中,从小就讨厌。
夜里,我久久未曾睡着。就连一旁睡塌上的南元已然显露出清甜的睡颜,我依然还是不能睡着。
我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次出逃宫中的兴奋与叛逆的举止让我睡不着觉,还是因为吃了太多从未吃过的好吃的东西而撑着睡不着觉?
我一直睁着眼睛思索着这两个纠结的问题,好不容易合了眼睛睡了一会儿,就到了起身准备早朝的时间了。
我打着哈欠举着手任太监们为我更换朝服,心里想到,退朝后,皇祖母一定会因为昨日之事与我有着一出质问责骂的戏码。
这一次,几乎没有值得上奏的狗屁朝事,我坐着,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打,就连朝下的大臣们,也似乎受到了我的感染,他们想要张口打哈欠,但是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胆量在朝堂之上打哈欠,于是他们只能勉力的忍耐着。但是越是想要忍耐却觉得哈欠越是往上冒,再看到我一个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着,他们不由得愈加痛苦,他们使劲闭合住了他们的大嘴,忍得流出了眼泪。他们那么辛苦忍着不打哈欠的样子着实好笑。
我坐在上面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样子,不由得大笑起来。
就连皇祖母也看不下去了。我在她眼神的指示下不得不退了朝。若不然,我倒是想再看看那些蠢货们要打哈欠的蠢样。
群臣们一走出正殿,就不由自主的做出了一个统一而滑稽的动作,那就是大家一齐张大了黑洞洞的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长长的哈欠……
我很自觉的没说话,而是等着皇祖母首先开她老人家的金口。
果然……
她开口了,陛下昨夜玩得可好?
皇祖母假声假气的故意装慈爱的语调问我。
好。我低眉顺眼,好声好气的回答她。
尔后她的语调还真就一寒,陛下私自出宫是怎么回事呢?能不能给哀家一个解释?
没有解释,只是想玩了。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她。
皇祖母久久没有说话,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什么?是在等着我主动开口认错?我心中想,呸,这是不可能的,明明就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让我认错?
于是我沉默不语。
皇祖母她也沉默在等待着我先开口。
两个人很奇怪的就这样的僵住了,谁也不开口。
她有目的,但是我的确也有我的判断。
宫殿之上,我们就像两个木偶一样不发一言,之间保持着一股古怪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