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南元日渐长大,他开始显露出了惊人的美丽容貌。他长得越来越像自己那个美丽的花魁母亲,他成为了端木家族中最清秀美丽的小公子。
虽然端木华一开始心里对南元有所亏欠,但是比较是大族名贵的主人,身边又怎会缺乏明丽美色?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于这个一直默默在不知人的小儿子也渐渐淡忘。
随着南元的日渐长大,一直在他周围从未停歇的流言蜚语再一次变本加厉,十几名姨母以及大夫人的尖酸刻薄,九个同胞兄弟的排斥嘲讽,让他越来越沉默少语。
而今日,明明是全家族的一次狩猎活动,他的那些兄弟把他故意带来这处,把他推下马车然后大笑着绝尘而去,只剩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树林里茫然不知所措。后来,他缓过神来,便慢慢走在大路上,想要找回他们的驻扎地。
我默默的听完他的话。
原来,他真的是一只离群受伤的小兽。
我问,你知道他们在哪么?
南元点头,我走了很久,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
好,你上马。我说着翻身上马,再冷峻的看着南元,伸出手,让他上马。
这一次南元并没有显露出迟疑的神色,而是对我感激一笑,握住我的手,也上了马。
我把他带至可以看到他们端木家旗的不远地,前方百步就是他们所在地,你现在自己下马走过去吧。我说。
多谢。南元明澈的眼波流转,他下马后对我深深行了一礼,然后才离开。
我看着与原先看到一样的那个白衣身影,微微蹙眉。
此时的白衣上沾上了不少黄泥尘土,他如此回去,肯定又会遭到他兄弟的嘲笑打击,我知道,此时看着白衣,与先前的那一影,真的有着很大的不同。
我冷眼看着端木家族的红色族旗,静立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转方向,策马离开。
如果说,端木这个名门贵族家族一直以来带给他只有痛苦与冷落,那么从今以后,我会补偿他原本从这个家族中应该得到的一切荣耀与骄傲。
06.入宫
第二天,一道诏书颁到了端木家,召端木南元做少年帝王陪读。这是何等无上的荣光,竟然降临到了端木南元的身上。
大族里的所有人都带着嫉恨不甘的目光看着那个惊讶不安的接旨少年。第一次,南元被全族人的目光所包围,若是曾经的自己只出现在冷漠的死角,充当着别人无聊谩骂嘲讽的对象,那么这一次,是让他真正能够在全族人面前大大方方抬起头的机会。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是还是恭恭敬敬的接下了圣旨。
事后,端木华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茫然不安的接着圣旨的明秀少年,他有些昏花的眼睛在深处慢慢燃起了一簇看不见的明火,他看着这个似乎被自己早已遗忘的儿子,似乎想起了那一年自己无意抬头之间遇到的那样的明艳动人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纯真娇媚,那一泓清澈如泉的目光摄人心魄,他叹息,他想起了那个孤零零的独自盛装在寒屋之中日日夜夜等待着自己的那个影子,他知道,他亏欠她的,将是永久的债。
端木华轻轻拍了拍南元的肩膀,说,明日准备好了就入宫为陛下伴读吧。
是,老爷。南元从四岁开始就再也没有叫过端木华父亲,因为他记得,从自己的四岁之后端木华就再也没有去自己的那间小破屋看过自己,每一次见他,都是全族的节日祭祀的典礼上,远远的,自己在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陌生威严的父亲。有一次,自己在同族兄弟提及了一次父亲这个词,却被几个同族的兄弟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嘴角流下的血,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猩红的花朵。小贱胚,谁是你父亲?谁是你兄弟?你只不过是青楼妓女的下贱儿子罢了,再敢提父亲一词下次一定揍扁你!!长长记性!!呸!
他那时六岁,趴在地上的土堆里独自哭泣了很久很久,直到忘记了父亲这一个词。后来的他,只知道老爷,再没有父亲。
直至现在。
端木华微笑,摇头,看着南元,不是老爷,叫父亲。
父亲?南元心里一惊,讶异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说,让自己叫他……父亲?自己,可以叫他父亲吗,自己配叫他……父亲吗?
南元心里喉间一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低下头,哑哑的叫出了一句:父亲……
这一个称呼,那么多年来一直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被他所遗忘,但是此时自己却真的叫了他,他还记得自己,自己终于在全族人面前叫出了那一声:父亲……
没有人知道,他等待这一刻等待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得到所有人的承认是有着怎样的艰辛酸楚。
但是,这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却直接认证了他在端木家族的地位,他身上获得的荣光是端木家族所骄傲的,他自此终于变成了端木家族的一份子,再无改变!
我坐在宫中桃花树林前的雕玉水晶亭下,懒懒的斜坐着,靠着柔软舒适的锦垫,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
我并没有想象那一道圣旨降临到端木家时所有人的反应,或者,他们的反应就和那一日遗诏宣布我为登基帝王的反应一样的可笑。
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觉得,那个少年的母亲和我的母亲,那个一生都在冷宫度过的妃子是那样的可怜而相似。
为了一个男人而等待了一生却始终得不到应得的幸福。
我叹息一声,喝了一口酒。
昨夜回宫后,我便拟了一道诏书,要召端木南元入宫作为陪读。
太监总管当着我的面自然是一个屁都不敢放,但是后面立马屁颠屁颠的跑到东宫启奏了皇太后,这一件小事当然不入她老人家的法眼,陪读前几日她曾与我提及,而且端木也是名门大族,于是她也就没说话。朝中大事自然由她做主,这些小事她也就依了我,让我稍微开心开心。
我在那日便又一次见到了他。
他穿着白衣,衣带翩跹,从宫殿那一条长长的走廊慢慢走来,我坐着看着那清朗如风的少年,嘴边的酒杯,那一刻停住了。
少年依旧清弱修长,他那犹如春水一般的明艳美丽的容貌在今日的却更显清秀。而他身上带着一种怯弱而动人的气质,依然是那样的自然悠然。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闻到了空气里一种奇异的味道。
那一种香味不是宫中亘古不变的脂粉味味儿,也不是秋雨里的泥土的湿气,不是宫中腐烂的虫子的酸臭,更不是达官显贵的贵族们身上令我作呕的虚伪的油腻的薰香气味儿。这是一种舒展于空气中的清香味道,那样的淡香就像是雨后的晴日照耀着的木兰花瓣上带着露珠水滴的轻柔的香气。
那样的香味,不腻人,也不做作,它就似一种薄荷那样淡雅宜人的香气,那样的自然的香味就从南元的身上幽幽的散发出来。
我看着眼前一个下跪行礼的少年。
我笑了,伸出手,将他拉起来,说,免礼吧。
他却紧张的不敢看我,只是小声答应:是。
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他在拜见我这个虚伪的帝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我比较喜欢昨日那个在山林中对我说着话的少年,那时的他,没有这般的紧张害怕。
我意识到,原来他害怕我?害怕我这个少年乖张暴戾的君王?
我轻轻叹气。
他听到我这一声叹息声,不由抬起了久久低着的头。
他抬起头,眼里那一帘清澈的水波随之而荡,随着他身上的那薄荷般的清洌香气,我的心也随之荡了荡。
我笑了,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他笑起来。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目光水亮的看着我,怔住了,随后,他的嘴角微抿,也不自觉的绽开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南元……?我唤了一句他。
在,陛下。这一次,他不再低下头去答话。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我对待他不像是他家族那些可恶尖刻的妇人,无能苛暴的兄弟,我的笑,是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一种表情,就因为那样,他才放下了对我原本那无限紧张的拘谨。
他从小是那样的卑微小心,他从未领教过什么叫做自在与随意,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心下突然很想就此来开发他身上的这一种本性。
我握住了他冰凉柔软的手,随意说道,从今日起,你就在我宫中住下吧,你夜里和我一起在内殿睡觉。我轻轻拉过他,凑到他的耳边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天天呆在一起了。
南元一听我的话,不由腼腆的红了脸,他细白嫩滑的脸颊上也带着舒缓清洌的香气,让我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他更是窘迫,但是又不敢避开,只好垂着眼帘任我在他的脸颊上,颈脖边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我看到了他那害羞的清澈如水的目光。
之后,我依然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到宫中四处逛着,这是书房,这是后殿,这里是金银库,这里是羽化殿……我带着他一处处的逛着,他惊奇的目光里盛满着无限惊喜,那一日,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无比盛大的节日。
用膳时,我看着他踟蹰有些迟疑的表情,说,不许迟疑,想吃就吃。
他惊讶的抬起头,随即点点头,笑了。
我看着他新奇的一切,他不知道,他那所有新奇的感觉,对于我来说,也是同样的新奇好玩。
南元,这个少年对我来说,就像是阴霾阴沉天空这的一抹雨后的阳光。给我带来了从来未有过的新鲜的感觉。
夜里,我让他睡在我的塌侧,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洌的柔和的香味,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一次,睡得很是踏实。
一开始的几天,无论我如何和蔼的对待着南元,他都还摆脱不了他与生俱来的拘谨与怯弱。但是,那一天,我带着他一起去野郊骑马时,我飞快的奔驰在他的面前,他似乎很少骑马,他有些惊慌笨拙的策着马在追赶着我,我看着他那样子,不由得大声的笑起来,笑声荡漾在放肆的冷风中,南元似乎也受到了我亢奋情绪的感染,他也弯起他那好看的眉目,琅笑起来。他的笑声如此的好听,就像风中银铃一般的回荡在风中,我们两个人,再无任何顾忌,终于畅畅快快的大笑起来……
从那之后,南元对于我,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所有的拘谨与防备。
南元他开始忠实的陪伴在我身边,当起我的伴读。
南元,我唤他。
陛下,微臣在。
你说,现在我该玩些什么呢?我拿起手边的一个桃子,咬了一口,问南元。
南元入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带遍南元逛遍了皇宫里的各处角落,给他玩遍了皇宫里各种可以玩的事物,也给南元看遍了宫里各式可笑的人。
但是,除了端妃与皇祖母的宫殿,我并没有带南元去。
那一日,南元指了端妃殿宇的方向问我,陛下,那是哪里?
我转过身,没有回答,因为我实在不想从我口中再说出那一个女人的名字,我不想再回想起有关她一切的任何一丝东西,一旦想起,我心中便不可压制的涌现出强烈的恶心感。
我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两步,淡淡的说道,南元,我带你去乘舟赏荷花。
南元心里似乎明白我的话语意思。于是他走到我的身边,轻轻道,是,陛下。
在湖中央,在水上,在风中,我闻到了一股清洌的水汽和南元身上那幽幽的薄荷柔凉的香气。
我舒展四肢,仰面躺在小木舟上,微波荡漾的湖面就像一个幼儿的摇篮,我闻着那清洌柔和的香气,心里因为刚才有关那个女人涌现的一些烦躁就这样悄悄沉入湖底,消失无踪。
四周菡萏碧叶卷舒开合,上面有着清透的水珠,随着木舟吱呀轻声划过,我侧脸看着滴滴透明圆润的水珠从荷叶上滑落滴落湖面,南元坐在小舟的另一头,他正拿着木桨划着船。
我不喜欢宫中的用黄金珠宝点饰的大船。上面辉煌而空洞,我在上面,从来没有在船上的感觉,只是觉得我在一所水面上飘动的冰凉的宫殿牢笼而已。还是在小舟上舒坦,我听着小舟的木桨与水面柔软的接触的声音,悠然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夕瑶的余辉给碧绿的湖面镀上了点点细碎的金光,那暖红的颜色也晕红了南元清秀干净的眉眼,我看着南元的眼睛里也耀出了一种流光美丽的色彩。
我从小舟上坐起,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
等久了吧?我问南元。
没有。南元伸出手,他的手,轻悄悄的滑过一片微卷着的碧叶,水面有着金红色的余温。
回吧。我微笑,把木桨给我。
是。南元依言递给我小舟的木桨。
我开始慢慢划动小舟,开始往后划去。
夜里,我躺在南元身边,闻到了他原来身上的香味多出了一些阳光的暖意,这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往他那边靠了靠,更清晰闻到他身上的香气,一夜无梦,很是舒服。
第二天,我醒来看到南元略带羞涩的神情。
怎么了?我心中疑惑,再一看,原来我已经睡到了南元的塌上,想必是夜里太过靠近他而占据了他的床塌吧,我歉意一笑,但是南元却腼腆的低着头,不说话。
下朝后,我疲倦又无聊的坐在书桌前,摆弄着一支朱笔,南元,你说,还有什么好玩的游戏?
南元坐在我的对面,正看着楚辞,听到我问他,便抬起头,想了想,回答,我们去放风筝吧,陛下。
我拿着一只大大的风筝走入一片碧绿的青草地上,正还是暖阳初夏,天空中还没有暴烈的日光,依然如同被清水洗过一般的清朗碧润。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这一只风筝是南元做的。我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放过风筝,于是南元便主动说让他亲手来做一只。
风筝上是一只大大的燕子,它长着舒展的双翼做出一种优美的滑翔的姿态,我拿着它,就已经觉得它在我手中几乎就要展翅飞翔了。
你为什么会做风筝?你喜欢燕子吗?我好奇的打量着我手中的风筝,问南元。
南元一边为我做着卷线的竹筒一边对我说,原来他在端木府中就开始偷偷的做一只又一只的大风筝。
你喜欢放风筝?我很奇怪。
不是,微臣喜欢做风筝但是实际上也就放过一次。南元低声说道。
那你为什么做那么多的风筝?我更是奇怪。你把它们放在哪儿,你的破屋里吗?
我记得南元曾经对我说,他与一个又老又聋的女仆住在一个雨天会漏雨的破屋子里。
南元摇摇头,原来他做这些风筝只不过是叫一个小厮帮他拿出府外卖钱的。
我越听越不明白。
接着南元解释,原来他把这些风筝卖了换得的一些钱在府里的厨房跟那些厨娘换些吃的。
我问南元,平日里,你吃不饱?
南元低头不看我,答,吃不饱。
我默然,原来南元在府里的地位竟然如此,就连平日里奴仆能够吃饱的一日三餐,他都不能所及,他只能做些风筝换些小钱来与厨房买些残羹剩饭来作为不饱时的加餐,我听着南元淡淡的话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很奇怪,我看着被抽打到浑身鲜血淋漓的啜泣求饶的宫女时没有任何一丝的同情怜悯,但是现在,我听着南元并无怨恨责怪的话语,看着从宫殿外的照射入内的阳光映耀着南元带着金黄色微光的侧脸,看着他手上并不停歇的轻柔动作,我却想要安慰他。
但是安慰该是如何做?
我是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该对南元说什么,只好说,现在你再也不会吃不饱了。
南元并没有抬起头,但是我看到他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
停了瞬间,他接着又绕风筝线,我们两个人之间,不语一言。
我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南元,我举起风筝的竹筒,说,我要跑了。
南元点头,好的,陛下。
于是,我拿着风筝的竹筒,在那一片后花园的草地上跑起来,越跑越快,南元举着风筝在后面起放着……
不一会儿,风筝就升起到了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