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千韵望了东陵陌一眼,眼底的光辉隐隐闪烁:“事关重大,还是请王爷和陌哥哥先与我们同去查验。千韵有让欧阳家的护卫守护现场,不必担心。”
“凶案现场……”东陵陌沉吟,和冷心岩一同随着欧阳千韵前往。“你们是如何找到的?”
许笑容走在最前面引路,秦翩然紧随其后,微蹙着双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欧阳千韵则落在东陵陌和冷心岩几步之遥的距离,并不走得十分近。“我欧阳家也想尽一份力,所以派人前去寻找,好在凶手果然遗留了踪迹,让我们找到了。”
“哦?”
五人来到昨日发现尸体的树林附近,绕过几处阴翳的树影,再转过一处小坡,便看到五六个汉子守在一处,将方丈之地围了起来。
东陵陌眸色一曜,深沉的黑暗泯灭其中:“就是这里?”
欧阳千韵上前,挥手让那些汉子退下,“就是这里。”
冷心岩和东陵陌对视一眼,上前查勘。只见满地震落的绿叶,层层掩盖,在最下一层有些枯败的叶子上,隐约沾染了些血迹。四周一片空茫,除了这血迹,什么异常也没有。
“这?”冷心岩疑惑,四下望了望,“欧阳姑娘,此处虽有血迹,但这似乎并不能认定就是凶案现场啊。”
许笑容抢先嚷道:“谁说只有血迹的,还有……”
“笑容。”欧阳千韵低喝,“事关重大,不要大声喧嚷。”
“知道了,”许笑容撇撇嘴,却又忍不住对冷心岩解释,“我们还发现了一小片布料,已经让翩然去义庄核对过,的确是死者身上的衣物残片,还有还有……你看那些痕迹,那可不是我们踩乱的。对了还有……”
“那衣物残片现在何处?”东陵陌淡淡地打断了许笑容的滔滔不绝。
秦翩然恬淡地站在一旁,似乎置身事外,却又好似对一切洞若观火:“在洛阳府衙。我拿着布料前去核对,府尹大人自然不会再让我将证物带出来。不过,我并未对府尹大人言明布片的来历。”
冷心岩诧然问道:“为什么?”
“只因此物。”欧阳千韵摊开手掌,一枚红艳艳的血玉宛然在目,“这也是在现场发现的。”
“这是?”
东陵陌的瞳孔猛然收缩,紧紧盯着血玉,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陌哥哥认得的。”欧阳千韵叹了口气,见冷心岩仍是一脸疑惑,便低声解释,“这是东海血玉,玲珑剔透,世所罕见。而这一枚,我和陌哥哥只在一处见过。是一个人的扇坠。”
“你是说……”扇不离手的人,冷心岩只见过一个,而昨日,他的扇上并无坠饰,“你还是怀疑他?”
“他轻功卓绝,家传剑法亦是称着武林,加上这扇坠,”欧阳千韵将血玉托在掌心,左右审视,“是他的贴身之物。此事关系到司徒家,所以千韵才擅作主张,未上报洛阳府尹。”
“胡说八道。”东陵陌冷声道,“太荒谬了,我不相信是铭所为,千韵别胡乱推测。”
“喂!”许笑容见欧阳千韵被责,立刻向东陵陌发难,“你那是什么态度,千韵好心帮你,你一句谢都没有,还指责她。哼,这么推测有什么错,你自己查不到,还怪人家查到了么。”
东陵陌拂袖,眼底已然有了怒意:“捡到玉佩便算证物,那要栽赃陷害,未免太容易了些。至于轻功和剑法,会的人多了,更算不得证据。”
“那你说,是谁要栽赃他?”许笑容不服,继续与东陵陌争锋相对,“他事事都符合凶手的特征,未免太巧了点吧,你怎知这是栽赃而不是他杀人之后匆忙落下的!”
“哼,”东陵陌冷笑,冰冷的目光落在欧阳千韵的身上,“他若是连扇坠落在现场都不晓得,还真有闲心去移尸他处。”
欧阳千韵躲开了东陵陌的目光,正犹豫着如何开口,许笑容又抢先道:“血玉滚落草丛深处,要不是翩然细心,我们都没发现呢,凶手杀人心虚,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
“好了笑容。”欧阳千韵忽然低叱,定了定神,将血玉呈送冷心岩,“王爷认为呢?”
冷心岩偷偷用余光观察东陵陌,他紧锁眉间,怒意虽被按耐,却还是展露无遗。“这……本王也认为,现在判断凶手,为时过早。”
“什么过早,这玉还不能当证据么?”许笑容不满地瞪着冷心岩,东陵陌不给面子就算了,怎么连这个王爷也是如此,“王爷还想要什么证据啊。”
冷心岩沉吟道:“血玉只可做旁证,若凶手真是他,自然便是有力证据,但仅凭这一块玉来指证他是凶手,恐怕难让人心服。”
“王爷说的有理。”欧阳千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用眼神示意秦翩然拉住冲动的许笑容,“是千韵莽撞了,那先将此事呈报洛阳府?”
“不必。”冷心岩阻止道,“此事有本王处置,血玉也由本王保管,烦请三位姑娘将此事保密,不要再让其他人知晓。”
“这是为何?”
许笑容也好奇地追问:“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欧阳姑娘也说过,”冷心岩神情微冷,之前被收敛的锋芒,在一刹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气息,虽危险也满怀神秘的魅力,“此事,关系到司徒家。”
欧阳千韵神色一变,望了凝眉不语的东陵陌一眼:“千韵明白了。笑容和翩然,也绝不会泄露此事。至于欧阳家那几名护卫,他们并不知其中内情。”
冷心岩点点头:“那多谢姑娘了。”
“可是!”许笑容还想说下去,却被秦翩然一把捂住嘴,欧阳千韵也侧身挡住了她。“既然王爷心中已有计较,那千韵便先告辞了。”
“请。”
“千韵。”东陵陌忽然叫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欧阳千韵,目光微凝,满是冷漠与疏离,“命案一事,自有我和王爷处置,你无须插手。”
欧阳千韵浑身一震,望着东陵陌的眼神哀婉幽怨。“陌哥哥……”
“我不想你接触如此之事。”东陵陌垂眸,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想你牵涉其中。”
“我明白了。”欧阳千韵纤弱的身姿在微风中颤然欲飘,伸手抓住许笑容的肩膀,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笑容翩然,我们走吧。”
“唔唔唔……唔唔!”许笑容被秦翩然捂着嘴,只能呜呜哇哇发出些声音,但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非常愤怒和不满。
“心岩,我们也走吧?”
“嗯。”冷心岩望着手中的血玉,若有所思。
九
一连几天,冷心岩和东陵陌都在洛阳府翻查案卷。
知玄赶回京城未归,军中的资料暂时调不出来,他们也只好先从之前十起案子入手,虽是些早就被翻烂了的案卷,却只能耐着性子再看一遍。司徒铭那里也有消息传来,关于前年被害的十二人,但也依然无甚特别,完全把案子推入僵局。
冷心岩头疼不已。他虽然没有被限期破案,但毕竟是出宫分府后第一次独立督办事务,朝中那些长辈重臣表面不说什么,暗地里眼睛都盯着这边,想看看这年轻的瑜王,凭什么执掌大理寺。再加上因为洛阳三大家的介入,连江湖上也有不少好事者极为关注此案。
各方瞩目,连带着东陵陌,也是倍感压力。
这日午后,冷心岩再度与东陵陌聚在翠微院,讨论下一部的行动计划。前年的案卷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军中保密的资料,或者,便是前几日新发生的那起案子。
“飞絮。”冷心岩忍了几日,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关于血玉,你的想法。”
东陵陌微怔,目光凝了凝:“心岩的心中,不是早就有了判断。”
“我和你想的一样,不相信司徒铭是凶手,但是,”冷心岩并不避讳他对东陵陌的信任,话锋一转,“我想听听你真正的想法。”
“你又是凭什么认定铭不是凶手?”东陵陌问了一句,又摇了摇头,叹道,“司徒家三兄弟,与我自小便是至交好友,以我对铭的了解,他不可能是凶手。”
“飞絮,我不可信么?”冷心岩扬起唇角,眼中隐隐闪着锐利的光辉。
“并非如此。”东陵陌微笑,如春风拂面,消融隔阂,“我只是告诉想告诉你,我的判断,也许太过主观。司徒铭不是凶手,但血玉出现在现场,这其中,必定有缘由。”
冷心岩立刻明白:“洛阳三大家?”
“洛阳三大家的敌人,自然不少,但是为了陷害一个司徒铭,布局三年,可最后又用了一个如此幼稚的栽赃手法,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东陵陌的语气带着森森的寒意,注视着冷心岩,笑容满面,眼底却无丝毫笑意。
“这的确很令人费解。”冷心岩报以同样的笑意,互相已知对方所想,却偏偏不揭穿这其中的奥妙。“把矛头指向司徒家,但是,真正的凶手,会与此事有关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东陵陌摇了摇头,又道,“该我提问了,心岩,你准备把血玉怎么办?”
冷心岩眯起眼睛,很笃定得微笑:“我若想去司徒家,也不会多等这几日了,不过……欧阳姑娘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自然是交给我。”东陵陌接着道,转身,笑容忽然变得柔和安宁,“雪落?”
东陵晚翩然出现翠微院的竹影之间,一袭白衣,颜色苍白,比之前几日,似乎又孱弱了许多。
“雪落。”冷心岩微怔,但随即心中释然,知逸无踪东陵晚的轻功,他没有发觉也属正常。“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么?”
身影轻移,东陵晚已然立在两人眼前,苍白容颜点染的清浅笑意,纯净无垢的遐思,瞬间洗涤了方才那番充满算计和暗潮的对话。
“哥,王爷。”抬眸,清澈楚楚的眼瞳,盈出些许涟漪,“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东陵陌上前,习惯性地整了整东陵晚的衣襟,望着他,缓声道,“你身子不好,应该多多休息,不要总是乱跑。”
东陵晚宛然一笑:“殊玉说我可以出门了。”他又望向冷心岩,“王爷,这几日晚因为施针,一直不得作陪,还望恕罪。”
冷心岩顿时红了脸,讷讷回应:“哪里,雪落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所以,”东陵晚听不见冷心岩说什么,也没在意看他唇瓣开阖,只是自顾又转向东陵陌,笑语轻扬,“今日天气不错,我那里还有几坛新酿的牡丹酿,不如我们泛舟湖上,一起出游?”
“游湖?”东陵陌微怔,看向冷心岩。冷心岩眼神游离他处,可是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对于东陵晚的邀约,他是十分期待的。“去万山湖?”
“嗯。”东陵晚点头道,“请翎哥和铭也去吧,哥不是说铭很期待我的酒么?”
东陵陌一愣:“他们?”
“既然是雪落相邀,一起去也无妨。”冷心岩忽然道,向东陵陌递了个眼色,笑道,“要不要连欧阳姑娘也……”
“一群男子,她一个姑娘家何必凑这个热闹。”提起欧阳千韵,东陵陌一脸漠然,若不是提前知晓,冷心岩很难想象,他们是未婚的夫妻。“我派人去司徒家请他们,雪落,多加件衣服,湖上风大。”
少年天性,乘兴而为。
司徒翎与司徒铭应邀而来,五人在湖边碰了面,便选了一艘画舫,一同登船游湖。
春风旖旎,波光粼粼,湖光山色应了天地钟灵,真是闲游的大好时光。
司徒铭依旧一袭蓝袍,折扇轻摇,扇坠系了一块碧绿的翡翠,剔透玲珑。他笑嘻嘻地凑上东陵晚身边,月牙儿般的眼眸,连春光都要被感染了:“雪落,好雪落,我可是想你想得很呐。”
“想我,还是想我的酒?”东陵晚正在调制茶酒,微扬的笑意将他苍白的脸点染地分外动人。他只是抽空望几眼司徒铭的嘴唇,却已然能够猜出他说了些什么。“我可听不见你说什么,所以,就当你什么都没说。”
“喂!”
“铭。”东陵陌忽然唤道。他之前与冷心岩商量过,并不打算透露血玉一事,但是看到司徒铭,仍是忍不住提起相关的话题,“你这翡翠不错,哪里来的?”
“哎哟,飞絮今天太阳西边出来了,你关心这个?”司徒铭以为东陵陌只是给弟弟解围,毕竟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苏振孝敬大舅子的,苗疆那边出的,大哥也有一块,不错吧?”
洛阳苏家富甲天下,苏家大公子苏振为人温文儒雅,擅长琴艺,与司徒家的三公子司徒今一见倾心,琴瑟和谐,这在洛阳算是个公开的秘密了。
一旁独自饮茶的司徒翎咳嗽一声,沉声道:“是大伯。”
东陵陌和冷心岩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憋着笑面面相觑。司徒铭撇撇嘴,低声道:“一厢情愿,阿今都被吃干净了。”
“嗯?”司徒翎微微挑眉,“你说什么?”
“咳咳,噗,”东陵陌适时插入,但仍没忍住笑出来,“抱歉。铭,说起来,你那块血玉扇坠呢?我曾对心岩说起,他很想赏玩一番。”
他向冷心岩递了个眼色,冷心岩立刻心领神会:“嗯嗯,东海血玉,久闻其名,无缘一见。”
“哎,那个很稀奇么?”司徒铭挠挠头,“我好像丢书房柜子里了,红彤彤的,大哥不喜欢,我就不怎么戴了。”
“哦?”东陵陌目光凝了凝,沉声道,“那下回,便带出来如何?”
“王爷喜欢,送王爷也无妨啊。”司徒铭完全没有觉察东陵陌口吻中的试探,眼眉笑得弯弯,又去凑在东陵晚身边,“雪落,可以喝了么?”
东陵晚抬眸望着他,澄澈的目光,泠泠动人心弦。“什么?”
“牡丹酿。”司徒铭说完,便伸手去拿酒坛,“这坛都归我吧。”
“别喝醉了。”东陵晚笑着让开,转过脸,却见冷心岩怔怔地望着自己,柔和的目光,隐隐蕴着期盼。
“王爷?”
东陵陌正和司徒翎在交谈着什么,因为背着身子,东陵晚无从得知。他越过矮桌,坐到冷心岩身边。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他的身形和冷心岩比起来,实在太过单薄瘦弱。“王爷不高兴?”
“怎会?”近在咫尺的气息,让冷心岩有些无措,可他仍不得不与东陵晚对视着,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而东陵晚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兰香,却如同绳索般渐渐紧缚他的心,“雪落的身体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