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猛然张开的眼睛，里头满是恐惧和泪水。微微喘息，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着，擒着泪水的眼睛惶恐地

望着吴晴，松开紧紧揪着棉被的手，握住他放在一旁的大手，寻求藉慰。

看一眼便明白古穆华做了甚么恶梦，望着他惊恐的神情，排山倒海而来的心疼几乎淹没了他的胸口。他回

握住古穆华的手，并且将他扶起搂在怀里，温暖这略显冰凉的身子。

依偎在他怀里，什么恐惧害怕都随之烟消云散，缓和气息后，古穆华哑声道：「晴，你……一直都在我身

旁吗？」

「是。」吴晴从旁端了点热茶到他嘴边，「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来，喝点茶水。」

感觉他的身子稍稍回暖了些，放下杯子，揽住他的双臂增力了几分，「在睡一会儿吧，才刚过丑时，离天

亮还几个时辰。」

古穆华摇头，拉住吴晴胸前的衣领，「不想睡了。」

「可是你身子虚，多睡才好得快。」吴晴软声劝道。

「不要。」古穆华从来没有这般任性不听劝告，令吴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古穆华没有发现吴晴带点吃惊的神情，只是将他的衣领拉得更紧，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体更紧靠着他。

吴晴见他绝不退让的样子，也只好放弃劝说。抬起靠在他背后的手臂，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淡淡地说：「

那不休息你想做甚么？」

「甚么都不做，就这样靠着你就好。」

古穆华这样说，吴晴也依着他，静静的，只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细细的，只感受着彼此胸口的起伏。

他们俩就这样依着彼此，沉默了良久，直到古穆华缓缓开口，才结束了这段沉默。

「我昏睡的这几天，那些婢女们没事吧？」

吴晴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单单是关心那些婢女，同时也是在询问这几天皇帝有无来访。他解释道：「我

在房子里动点手脚，那些婢女还皇帝看到的都是幻觉，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他们。」

「那我们现在在哪？」

「依旧是在房子里，只是有张设我的结界。」

古穆华抬眼，看着那张淡若冰霜的面孔，「为什么不离开？」

吴晴的掌心覆上他的面颊，一抹苦笑浮起，「因为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过些时日再走也不迟。」

他注视着那双水蓝色的眸子好一会儿，才缓缓移开，道：「都听你的……」

吴晴张口欲语，最后仍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又沉默了半晌，古穆华开口道：「晴，说点话吧，我想听你的声音。」

吴晴无奈，「要说甚么？」

「都可以，甚么都好。」

「这……」

「……那说说你为何要设计我？你想确定甚么？」

他狠狠地震了一下，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古穆华会这么直接就问了这么尖锐敏感的问题。当下他有种想要逃

跑的冲动，离开古穆华越远越好，因为他不知道这时候他该怎么面对他。

「我……」

双方注视着，古穆华等着吴晴的开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得吴晴几乎喘不过气。他无意识地移开自己

的脸，避开对方投射来的目光，同时也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

「晴，我想听你说。」带着恳求的嗓音重重拍打着吴晴的神经。

「我不怕痛，再痛我都不怕……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让我承受这些痛。」

古穆华拉住他的衣袖，哑声嘶喊：「晴，告诉我！」

背对他的吴晴总算慢慢地转过来面对他，一张脸依旧是平淡无痕，甚至有点冰寒，但事实上他的思绪内心

却是狂乱翻腾。而注视着他的古穆华似乎也发现他的状况，激动的情绪稍稍地压了下去，坐在床上紧握着

他的手，等待着。

「我……」吴晴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想要知道你的爱有多深……」

「我……我爱你有多深？」古穆华重复他的回答。

吴晴还是垂下了目光，避开了他的双眼。

「你说你为了证明我有多爱你，所以你才这样？」古穆华红了眼眶，他紧紧咬着唇，压抑着声音，丝丝的

鲜血染红的双唇，「你应该要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爱你爱的多深！」

「但那只是言语上证明！」吴晴忽然激动的反驳，声音又低又哑，那是过度压抑情感的结果。

他的反应让古穆华一时之间瞪大了双眼，毕竟他从来都没有看过如此压抑的吴晴。

而他的反驳似乎让他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力量，吴晴飞快地哑声道：「人心既脆弱又善变，前一刻所许下的

承诺，下一刻却甚么都不在是，所以我才要测试你，测试你……被我伤透后，可还会爱我吗……」

「我爱你、我爱你，这不再只是言语上的承诺了！」古穆华泪流满面，搂住旁徨的吴晴，抽抽噎噎地道：

「你真的是可恶透顶了，竟然让我深陷的这么深这么深……」

吴晴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气息。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可以继续拥有这温度、这个人，当时听到他再次诉说

的情意时，他内心激动的几乎无法自己，他真的没有想到古穆华会选择继续……爱他……

吴晴回抱住那孱弱纤细的身躯，低声道：「谢谢你依然选择爱我，谢谢你……」

「我用我的生命来爱你，直到我的生命结束。」古穆华轻贴在他的耳畔细语，「不论要花多久的时间，我

要让你知道我的爱不只是言语的承诺……我会证明的……」

吴晴抬起头，微凉的唇瓣轻吻他的面颊，「我已经看到了，已经看到你的证明了……我看到了……」

古穆华鼻头一酸，眼眶发热，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满腔的苦痛积在胸口，最后再也承受不住，化成泪

水，放声大哭。

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安抚好古穆华的情绪。现在他似乎有些疲倦，躺在吴晴的怀里不发一语。

「累了就睡吧，别硬撑。」

「我没有硬撑，也不累，只是眼睛哭得好疼。」

吴晴的指腹轻轻地压在他的眼窝上，力道轻柔，不禁让他舒适地笑弯了唇。

「不睡要干嘛？听话，先休息一会。」

「不要。」

斩钉截铁的被拒绝，吴晴实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古穆华把玩着垂落在胸前的银发，「呐，你了解我的过去，但是我却不知道关于你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好否？」

「我的过去？」吴晴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意见。

「你有好长好长的过去，我想知道究竟是甚么事情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古穆华蹭了蹭他的胸口，「你

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吴晴低下头，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古穆华，过了良久，始终不发一语。

八十八

吴晴沉默了许久，久到古穆华以为他并不打算说明解释。但是当他发现吴晴的目光是看着远方，遥远的远

方与过去。

了解了，也就低下头继续等待，他知道当吴晴遥想完毕，厘清自己的思绪后，会同他说的。

吴晴并没有让古穆华再等太久，收起目光，将视线移回怀中的他，开口诉说的声音有点低哑，彷佛在压抑

着某些情绪。

「神，没有所谓的生命，只有存在与不存在。而我的存在已经长得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只知道真的存在

很久了……」

简单的解释和话语中充满了浓浓的苦涩味，古穆华听了有些鼻酸。

是啊，赤焱曾经说过，他们都存在好久好久了，有着人类无法想像的遥远过去，相对的，所经历的苦痛也

是多上许多。

他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他说的话，过了半晌，吴晴才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总爱往人

间跑，就如同那家伙说的，我对人类总是有着特殊的情感。」他口中的「那家伙」便是赤焱。

「虽然人类的贪婪邪恶多得不胜枚举，但是也存在着让我喜爱的人类，情感的萌芽总是一瞬间，又快又突

然，起先我也感到不解，为何会对渺小的人类动情？我的族人还有那家伙也是笑我蠢，但是我就是无法克

制那些情感。」

握着古穆华的手加重了些力道，彷佛是要确定怀中的人是被他掌握着。

感觉到他几不可察的不安，古穆华同样也握紧了他的手，以无声的方式按抚着吴晴。

「第一次的爱情在他的死亡宣告结束，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神与人类的差距——时间上的差距……」停顿

了一会儿，他才又继续接下去说道：「之后又过了多久呢……对人类来讲是很久吧，从悲痛中走出来的我

再次下凡至人间，而就是在这次，我遇见了混沌。」

「混沌」这个名字他听过，曾经不经意地从吴晴和赤焱的对话中听到，似乎是吴晴复仇的对象。

古穆华仅只知道这些。

「当时他正在成形，如果成功了他便会成仙，但是……在化练的途中他遭到妖魔的攻击，导致他仙化不全

，面临着消失的危机，而我便是在那时候出手救了他。打从我存在，我就有强大的力量，所以分一点力量

来保全他的仙化是小事，而他也的确在我的帮助下成功仙化，成了神之末端的仙，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混

沌便黏在我身边，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而我也因为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下凡到人间，看着他的成长，我

很高兴，训练他也让我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只是几百年的时间，他便有极高

的修为，几乎凌驾所有天狐，于是我建议他下凡去闯闯，而我也怀念人间的种种，于是，我与混沌分道扬

镳了——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

吴晴眉头紧皱，也紧闭着双眼，脸上浮现出古穆华少见的悲伤。其实看到吴晴这般痛苦，古穆华几乎想开

口阻止吴晴再继续说下去，但是真正的自己却渴望着知道吴晴的过去，在内心一番交战后，他选择沉默并

且继续听下去。

「第二次爱上男性的人类，是以女性的身分，我与那男的过的简单但却幸福的日子，虽然曾想过他的死亡

又将会带给我一段伤痛，但我选择当下的幸福和快乐，可是……可是这好日子并不是结束在他的死亡，有

一天他赫然性情大变，不相信我，流连青楼，夜夜笙歌，而我总是在家里以泪洗面……不懂，真的不懂，

为何爱可以说变就变？说不爱就不爱呢？我真的不懂……这次我再次被伤害，很痛苦……痛得我发誓绝对

不要在爱上人类了。」说道这里，吴晴自嘲般的哼了声，那抹自嘲般的笑容中参杂着无奈，「但是时间总

是能让伤口止了血后再结痂，又过些时日便只留下淡淡的伤疤，而随着伤口的愈合，我又下凡了。」他发

出有点疯狂的轻笑声，「那家伙三番两次阻止我下去，但不听劝阻的我因此又受到了伤害，前前后后不知

道多少次了，不论我是男是女，不论爱上的是男是女，所有的结束都不是因为死亡，有的是因为变心，有

的是因为知道我不是人类而对我产生恐惧，接着便是伤害。究竟这样的打击有多少次啊……我都记不清楚

了……若是没有那家伙的相伴，我可能早就自毁元神了……直到有一次，我才知道，原来我所爱的人会有

这么剧烈的改变，是因为混沌的从中作梗。」

说道此处，以为吴晴会情绪激动，但他只是很平淡的做出描述，虽然如此，难以掩盖的寒气却瞬间垄罩了

古穆华，那是憎恨，那是杀意，很深很深的。

身体本能的轻轻颤抖，而这细微的动作，也让吴晴仿若大梦初醒一般，略带愧疚地搂紧了他，同时也把溢

出来的杀意憎恨收了起来。

「还好吧？」

古穆华点点头，「只是身体本能的反应罢了，我没事。」

「抱歉。」吴晴歉疚地说。最近总有点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会愤怒是一定的，你会想杀了混沌也是一定的……」

「……事情被揭穿后，混沌便同我说他爱我，可是……我并不爱他。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的绝对与残酷，

我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因为我并不爱他。」

古穆华忽地开口问道：「那你爱谁？」那声音又低又细，几乎是到气音，但是耳朵灵敏的吴晴听得非常清

楚。

古穆华似乎是后悔问了这问题，将自己的脸庞压得好低好低，长发更是将他完全遮住，除了露在发外的耳

朵微微泛红。

不知怎么的，看见古穆华这般反应，他觉得心情一下子变得好轻松、愉悦，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同时也

升起一点点的戏谑之心。

「我爱过很多人，听起来或许是花心，但是那是一段感情的结束和一段感情的开始。」吴晴像是吊他胃口

般地停顿了好一下，才再次缓缓开口，「而最近一次的开始，是在月牙村外遇见了一个少年，他叫古穆华

，是我爱的人。」

感觉到怀里的人狠狠地颤了一下，一会儿过后，细细的啜泣声从胸口前流了出来，同时也胸前的衣领也传

来些许的湿意。

吴晴拨开他的长发，见他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里，压抑地哭泣着，不免心疼了起来。

「怎么哭了？」虽然话语简单，却藏着满满的关心与爱怜。

他没有回话，却更激动了，原本压抑的哭泣，渐渐变得大声，最后索性又放声大哭，里头夹杂着太多太多

的委屈和伤心，全都是来自这个叫吴晴的男子给他的。

他正想抬手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时，古穆华却猛然抬起哭花的脸庞，目光带点斥责，他哑样道：「你可说你

爱我了，你可说了……你总算说了……」

吴晴抹去他脸上的眼泪，虽然马上又被新的眼泪覆盖，「要我说几次都可以，如果这能让你……让你高兴

的话。」

「我不要你哄我，我要你的真心。」古穆华指着他的心，「我要你的真心！」

吴晴拉起他的手掌贴在他的心口上，「这个心早就是属于你的，直到你的生命结束之前，都是你的。」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古穆华泪眼婆娑地望着吴晴，口中不断重复着自己的

爱意，想要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面，「不许忘、不许忘，知道吗？」

「不会忘的，绝对……你的一切，早就深深刻划在我的身、我的心还有我的血液了。」吴晴亲吻他的眼，

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之后他们没有再多说任何话，古穆华仍然哭泣着，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悲伤都哭完，所以吴晴只是轻抚

着他的头发、他的背，任凭他流着泪。

直到外头传来两声的敲梆声，古穆华才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吴晴见他的眼睛又哭得又红又肿，便将掌

心覆盖在他的双眼上。吴晴的体温本来就稍低，所以微凉的掌心碰着了双眼时，古穆华徐徐吐了口气。

「你再睡一下吧，方才那般折腾，你也累了吧？」

古穆华哑声道：「不，我还想听你说之后的事情，别一直叫我睡麻。」

「明日再听也不迟，我定会说给你听的。」

「不要，我现在就要听。」古穆华任性地说：「我已经睡了这么多了，少睡个一两个时辰没差的。」

「……从来都不知道你是如此固执。」

听见吴晴似自语的话，古穆华勾起愉悦的微笑，「不，你知道的。」

听出他言外之意是指自己固执地仍要爱着他，那般强韧的固执是早就见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