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走出了医馆，走在寂静的村里，走在月光照耀的小路，缓缓地走……缓缓地走……缓缓地走……

虽然夜已深，但在这风花雪月的场所，只是刚开始。各式各样精心打扮的女人络绎不绝的从房间里出来随

即又有人走了进去，琴声、嘻笑声络绎不绝，一间偌大的房间里挤满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女子，中间有

数名女子手持扇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另一边是数名女子贴在一名容貌远比在场的所有女子都还要来的美

艳的男人的身旁，嗲声嗲气地劝着男人喝酒，但男人由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彷佛身边周遭甚么都没有，

只有他一个人，如此景象际反差又奇怪。

女子们也习惯最近常来光顾的这位客人，起初觉得奇怪、不习惯，男人嘛，来青楼不就是叫个女人，如果

有钱就多叫几个，然后整夜寻欢。但这个男人打从踏入这里就尽是做着来青楼不会做的事情，例如，洒了

银子叫了姑娘却不动，仅只要求姑娘谈谈琴、跳跳舞，然后他喝着酒，也不知道是否有在瞧姑娘们弹琴跳

舞。

但如今都无所谓了，青楼来了个固定的大户，还是轻轻松松就可赚到一堆银子，有银子赚岂有说不要的道

理，大家尽量做到自己的本分就好。

一直都没有反应的男人此时稍稍侧头，同时外头传来陌生男人的说话声，「王，他离开房子了。」

眉心轻蹙，男人缓缓开口：「说清楚，甚么叫离开房子了。」

「他似乎作了场很长的恶梦，醒来之后在床上哭了一会儿便独自离开医馆，昂渺大人跟着他，并且派我过

来向您报告。」

「……」男人起身，冷声道：「退下吧。」

「是。」

接着男人踏着无声的步伐绕过身边周遭的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青楼。

今夜为满月。

月牙河面被照耀的闪闪发亮，夏季的深夜，静谧，除了虫鸣唧唧，潺潺流水，还有……他的低语。

「好痛……洗不掉……好多……好痛……」

他站在河里，退去身上单薄的衬衣，捧起河水不断清洗自己的身体、双手双脚，后背、前胸还有一些小地

方布满了火吻留下的伤疤，略显苍白的皮肤被他搓洗的逐渐发红，可是他没有停止动作，反而增加了力道

。

「为什么……洗不掉……」旁徨无措，此时的他无依无靠，眼泪又缓缓流下。

他跌坐在河里，过大的碰击，河里的碎石割伤了他的双脚，他却毫无知觉，依旧搓洗着已经破皮开始渗血

的皮肤。

血液沿着手臂滴落河中，瞬间扩散，再眨眼，消失在水中。

「为什么……为什么洗不掉……」他更慌更急同时也更痛苦，「是谁的……要洗掉……」

这时一只略微冰凉的掌心轻轻按住他的手，有阻止的意思，可是他像是甚么都没看到、没感觉到，为了抗

衡他更加大了力气。

「你在做甚么？」一句不高也不低的问句从上头传来。

但是他显然甚么都没有听到，没有停下的动作还有自语声如此表示。

男人蹲了下来，看见他脸上惊恐、痛苦的神情，还有流着眼泪的右眼，胸口突然向是被刺狠狠扎进，很痛

但一闪即逝。

掌心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拭去脸颊上的眼泪，不过新的眼泪很快的又重新盖上，男人举起另一只手，这次

他强硬的阻止他的搓洗，但是他却挣扎了起来，试图要挣开箝制。

男人知道他现在就如同在梦游般，心神都困在自己的梦中，所以才会如此完全忽视他。

「……醒醒，看清楚你现在在哪。」

四十七

「……醒醒，看清楚你现在在哪。」男人的掌心覆上他的眼睛，轻轻一压，安静半晌，男人终于听见他发

出细微的疑惑声。

还有点模糊的目光渐渐清晰，愣了一会儿，才完全恢复意识，『……吴晴？你怎么会这？这里是……月牙

河……？』清晰的目光染上的疑惑。

「你……似乎困在梦里了。」

古穆华一时不解他的话，思考之时，刚才梦里的所有事情瞬间清晰，并且排山倒海之势攻击他的心防，「

不……」他抱住头，试图阻止被掀开的过往，然而那些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清晰得让他几乎要

误以为自己仍身处在那个时候。

「不要……不要想起来……」

「喂，你冷静点，喂。」吴晴尝试帮忙，但那些是他的事情，他无法拿过来替他承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很痛苦地呻吟。

不，并不是只能束手无策。

「……穆华，冷静点，冷静下来，穆华……」吴晴伸出双手搂住那具满是伤痕、在颤抖的身躯，温热的唇

瓣轻轻贴在他的耳边缓缓地说，一声又一声的……

认识自今，古幕华从未听过吴晴如此温柔的声音，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换他的名字，从肌肤上传来来自他

掌心的温度也温和许多，他从来都不知道拥抱可以如此舒服，过去的画面随着他的声音慢慢淡去，谷家、

亲人、火焰甚么的都逐渐消失……

「你不是孤单的，有我在，我让你依靠……」

不知为何，眼泪像是断了线般一颗一颗滑落，古穆华抱住吴晴，无声地放开大哭。

即使只是安慰，即使如此，还是很高兴他此时就在他身边成为他的依靠。

怀中的人似乎缓和了情绪，吴晴起身脱下外衣包覆住古穆华，虽然外衣也湿了一半但至少可以遮蔽他的身

体。在动作的时候他发现古穆华的双脚被碎石割出了好几道伤痕，「你啊……」原本想开口斥责他几句，

可是看见他还挂着泪痕的面孔时，就甚么都吞了回去。

没有发现张口欲语的吴晴，古穆华拉紧了衣服，试图起身，但脚底几处伤口痛得他跟本无法起身，这才想

起自己根本没穿鞋子就走出医馆。

「别动，你都是伤……」吴晴轻易地横抱起古穆华，看见他的手脚都流着血，不禁皱起眉心，「我带你回

去。」语落，吴晴抱着他飞上空中，乘着夜风飞回月牙村。

回到医馆，吴晴将他放在床边，然后掌心忽然出现一颗淡蓝色的火球，「拿着，可以保暖。」

双手接过蓝色火球，火焰散发的温度流进掌心，接着彷佛顺着血液流过全身，微寒的身子不一会儿便暖和

起来。一时沉溺在舒服的温度之中，没有注意到吴晴的行动，直到发觉自己的脚被抬起他才如大梦初醒般

地看向吴晴。

吴晴蹲跪在他脚边，抬起他的脚，取出药膏替他细细地上起药来。此举可惊了古穆华，吴晴是个神仙，再

怎么样都不应该放低身段为一个人类上药，手就算了，还是脚，这实在太不尊敬神仙了。

古穆华急忙收起脚，慌张地阻止吴晴的动作，『我自己来便成了，你、你别这样，我受不起。』但脚一缩

碰着了床边，一阵一阵的刺痛令他皱起来脸孔。

「我都没介意了你也就别想太多，上个药没甚么。」吴晴淡淡地说，伸出手小心地将他拉了回去，「况且

你瞧你的双手也沾了血，你自己来上药、缠绷带染了血，不是更糟？」

『可是……』

吴晴烦躁的啧了声，古穆华赶紧闭上嘴不再阻止，默默地看着吴晴沾着药膏涂抹在伤口上，静静地看着吴

晴取出绷带替他包扎，不知道为什么心很暖，有点高兴，可是眼眶却热热的、酸酸的……

包扎好他的两只脚，接着要处理双手，吴晴起身坐到他的身边，发现他的眼睛擒着一些眼泪，「……我弄

痛你了？」

古穆华急忙摇头，别过脸抹去眼里的眼泪，心里暗骂自己今晚怎么一直哭。

「手伸出来……你竟然把你的手臂抓成这样……」现在才仔细察看他的双手，手臂上一条一条的红色爪痕

即时已经过了一小段时间仍清晰可见，方才渗血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了血，但伤口周围红红肿肿。

古穆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回想起刚才的状况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地，似乎是为了甚么…

…

『……因为我以为手上有血……』

他的回答让吴晴半是叹息半是苦笑，「最后是真的有血了。」

古穆华看着吴晴的苦笑，心里觉得今晚的他真的好温柔……温柔的简直不像他。

吴晴很快的便将他的两只手都做好包扎，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换上吧，虽然如此……你

八成会发烧。」

古穆华接过衬衣，转过身脱去吴晴的衣服换上自己的衬衣，当他转回来时，对上了那双水蓝色的双眸，他

看见了那些许的担心、那些许的温柔，又是那份悸动，令他又是高兴又是想哭。

四十八

吴晴很快的便将他的两只手都做好包扎，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换上吧，虽然如此……你

八成会发烧。」

古穆华接过衬衣，转过身脱去吴晴的衣服换上自己的衬衣，当他转回来时，对上了那双水蓝色的双眸，他

看见了那些许的担心、那些许的温柔，又是那份悸动，令他又是高兴又是想哭。

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吴晴并没有多说甚么，对于又红了眼眶的他也没有多说甚么，只是静静地回望

着他。

吴晴伸出了手，抚上他的脸庞，古穆华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禁眷恋般地轻轻蹭着，那是一种反应、

一种无意识的动作，所以当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在干嘛时不禁羞红了脸，拉开彼此的距离。

「所以你今晚是怎么了？做了甚么噩梦让你如此反常？」吴晴淡漠地开口问道。

脑中忽然想起赤焱之前说过的话——分一点温柔给他吧。

温柔……我还有那种东西吗……？

古穆华稍稍别过脸，他感到混乱，说与不说让他两难。

吴晴闭上眼，缓缓道：「……虽然无法改变，但是分一点出来……我想对你会不会比较不那么沉重？」

没有强迫，只是建议，虽然说得一派淡然，却无法掩盖他对他的关心还有那淡淡的温柔，这就是现在的他

的温柔。

古穆华觉得像是着了魔似的，听到吴晴的话竟然差点就毫不考虑地说出来，话到口边即时止住。

他犹豫。

过去的事情他从未告诉任何人，对于他来说那是件不愿意再回首的事情，却也是不能忘记的事情，放在心

里很沉重很沉重，有时候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两者矛盾，他却没有解决的方法。

没有对月牙村的村民解释，选择假装失意，这一切只是为了自保，并不是不相信，只是担心如果有个意外

，古家长子没有死成的风声流了出去，他有危险，整个村里的人也会有危险，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可是吴晴不是村民，而且他也绝对不会泄漏出去，告诉他一点危险都没有，但是他从未向第二者透露他的

过去，如何开口、从何开口，他不知道……

吴晴见他皱着眉头迟迟没有开口，一股名为失望的心情缓缓升起，「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并不是要强迫你

……」

古穆华急忙摇头，飞快地说道：『不是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来都没有……』

他并不是想要挽留吴晴或讨好吴晴才说，他是真的依赖他，他想要有个依靠，而他知道吴晴可以，知道说

出来那个沉重的过去会轻一点，因为他踏出一步、踏出离开那个回忆的一步，他才能继续向前走。现在的

他被过去压得无法踏出步伐，只能不断不断的让过去的回忆一点一滴地侵蚀他。那么假若有一个人愿意替

他分担这个记忆，那他是不是可以轻松一点？他是不是就有多一点力气向前走？

『我不想回想起来却也不想忘记……』

「那我替你记住。」这句话说得依旧说得平淡，淡得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却深深烙印在古穆华的心里。

古穆华抬眼看向吴晴，后者也转过头看着他，而后古穆华缓缓开口，诉说起那段让他心碎的过往。

但是他没有详述，要他详细地再叙述那段是不可能的，只能大纲式地说。

他告诉吴晴他的本名叫谷慕虹、他告诉吴晴是谁毁了谷家、他告诉吴晴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告诉吴晴他

是怎么活下来……

吴晴举起手，抹去他脸上的泪，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一阵又一阵椎心的疼痛令他

只不住眼泪，无论吴晴怎么擦眼泪依然又沾湿他的脸颊，但他始终没有停下拭泪的动作。

「……那你爹呢？」

『等我的伤完全痊愈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了……当我与几个村民到附近的福华城时我探听到爹的消息……

他们说……爹自缢在烧毁的谷家前……如果我当时有留下一点线索……爹爹就……就……』即使只是大略

地说仍是让他痛苦得再也说不下去。

他一抽一抽地喘息，试着吸空气，却像失去水的鱼儿，无奈他如何用力吸气都不够。

吴晴抱住了他，有点急切地说：「慢一点，你太激动了，听我指示，吸……吐……吸……吐……」

脑子有点模糊，不明白为何无法好好呼吸，趴在吴晴的肩膀抽着气，听到吴晴的话，他赶紧依着指示渐渐

调整好呼吸，过了一下，他终于可以顺利呼吸。

吴晴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并且轻声说：「你当然不能留线索，留了线索一定会被发现，所以这并不

是你的错……别自责，就像你的娘说的，为了他们活下去……」

古穆华紧紧拉着吴晴的后背，无声地哭泣。

他从没奢望过会有人会成为他的依靠、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在一个人面前恣意地哭泣……

啊……因为他不是人啊……是神……

恍恍惚惚之间，古穆华如此想，之后他闭上眼睛，所有归于黑暗。

四十九

他从没奢望过会有人会成为他的依靠、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在一个人面前恣意地哭泣……

啊……因为他不是人啊……是神……

恍恍惚惚之间，古穆华如此想，之后他闭上眼睛，所有归于黑暗。

就如同吴晴所说，古穆华发烧了，加上那晚他身心俱疲，使得风寒一发威便让他病了十来天。即使用药再

好，身心都到了极限，所以才不易医治啊。

虽然病了不舒服，可是这些日子吴晴每天都在古穆华身边照顾他，张眼时他在身旁，闭眼时他也在身旁，

古穆华觉得很安心还有说不尽的开心……

「穆华穆华，你有好些吗？」唯一人未到声先到，踏着轻快的步伐进房间，接着便爬上床窝进病人的被子

里，撒娇般地蹭入他的怀里，「有点热……」他伸出手放在古穆华额上探温，「没发烧就好。」

一旁的吴晴看他做得一点都没有犹豫，不禁觉得唯一也太黏古穆华了吧，以前不都是先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