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丞一边享受着这看起来极自然的对话,一边又隐隐难过于自己早已决定与祁析没有更多“以后”。
祁析把柚子果肉分好装盘,叉上水果叉:“严丞,你最近怪怪的。”
严丞默默在沙发前坐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许多解释和辩护到了嘴边又咽下,只徒留苦涩。
“你上次不是要我给你介绍新的睡前读物吗?但是你快一个月没有来图书馆了。”祁析的声音依旧悦耳柔和,没有一丝抱怨,只是有着淡淡的疑惑。
如果我现在说出奇怪失礼的话会怎样?严丞默默生出了一点妄想。如果现在就告白会怎样?祁析是不是就会彻底退出他的生活?但是严丞终究没有这样厉害的勇气,他选择了一个奇怪的话题:“你有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那么依赖计划本?”
“强迫症?”祁析偏头看他。
“一切事情都是有原因,”严丞苦笑了一下,“我还不记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从来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小时候我追问过几次,父亲告诉我她有赌瘾,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这就是他们离婚的原因。”这件事严丞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它像一个恐怖的阴影。
而祁析只是目光澄然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严丞叹了口气:“年幼的我不太懂那些,只觉得是不好的事,就渐渐淡忘了。但是懂事后,我慢慢发现自己也是个自制力非常薄弱的人,而且太过情绪化。打电玩就能沉迷到不去上学、喜欢的东西会无节制地想要拥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烦到耽误做正事。我很恐慌,觉得那就是我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性格。”
“所以你开始学会自我控制,”祁析温言道,“这只是学会自我管理的一个过程。”
严丞点头:“是的,我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我怕父亲会讨厌我。于是我开始极力克制自己,因为没有自制力,所有的事情就只是严格按照计划去做就好了。而那些喜欢的事物都再也不要去触碰就好了。没有喜好、乏味无趣,就可以完全控制住自己了吧。”
祁析默默注视着严丞,没有再说话。四目相对的一刻,严丞觉得祁析那双温和的眼眸里,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又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喜欢的事物都再也不要去触碰就好了。
之后祁析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他没有谈论严丞强迫症的源头,不再问严丞近日冷淡的原因。一切都顺利过头,完全朝着严丞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
但是在送走祁析,关上门的那一刻。严丞却觉得全部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他扶着门,任由空虚刺痛着自己,却不敢后悔。
第十九章:爱恋
接下来,严丞继续单方面疏远祁析。而祁析似乎也有所领悟一般,不再主动与他联络了。
生活里少了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寂寞,只是回到了还未认识的状况之前而已。但是严丞偶尔会看着手机发呆、偶尔会在周六的下午感到若有所失。
工作和加班再次成为了严丞生活的主旋律,忙到忘记其他事情不知道算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办法。可是这一次拼命工作好像失去了作用,工作结束之后的疲倦伴随着更加令人深陷的空虚。睡着之前大概是一天当中最讨厌的时刻,放松下来的大脑会忍不住回忆一些事情,也会忍不住做出很多假设。如果没有认识祁析会怎样?如果告白了会怎样?如果在一起会怎样?到最后,严丞只能靠听着古典音乐CD入眠。
作为一个乏味的普通人,严丞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他没有恋爱,也不算失恋,他不能让自己毫无理由地买醉一次或是大哭一场,更无法向任何人倾诉。
或许,曾经有那样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他了。
严格自律或者说自虐的生活过了几周以后,严丞收到周凛和夏天淇的邀请。他们准备了一次好友间聚会。
那对笨蛋兄弟算是正式在一起了吧?明明一个月前还曾为他们烦恼过,现在却是风水轮流转,被困在奇怪感情问题中的变成了自己。严丞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荒诞的梦。
这次夏天淇的聚会总算没有在他的酒吧举行了。大概是周凛的要求,这次的聚会选在了周家别墅,而参加的人全是周凛与夏天淇十分要好的朋友。
“我早就想在家里办聚会了,”严丞刚到场就听到夏天淇的声音,“难得天王允许,妈妈也不在家……真是苦尽甘来。”
“说到苦尽甘来,老板你这次千万别再失恋了!”酒吧乐队的主唱说道。毕竟每当老板失恋期,他就得负责唱悲情歌曲做背景音乐,烘托苦情的气氛。
夏天淇跳脚道:“小阮你别乌鸦嘴!我让天王用眼神杀死你!”
“严先生……”第一个发现严丞的是酒水负责人——酒吧的光头酒保阿格,看来夏天淇的酒吧今天又不用营业了。
严丞随意拿了杯酒,向夏天淇走去:“虽然是在你家举办,但我看你清闲的很。”
“泰斗你来啦,”夏天淇厚着脸皮笑道:“都是好朋友,不要那么见外嘛。”
“那‘聚餐’的‘餐’呢?”叶逸云凑了过来,“有点诚意啊夏天,不许叫外卖!”
“当然没有叫外卖,”夏天淇得瑟道,“天王和我都有帮忙,不过主厨是祁析啦。”
严丞的呼吸在瞬间一滞。是啊,理所当然,夏天淇的朋友当然包括了祁析。
“哦,祁析啊……”叶逸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严丞一眼,却不知道严丞此刻复杂难言的心情。
“怎么,说得你很了解他似的?”夏天淇问。
“咳,”差点露馅的叶逸云有些尴尬道,“我是听泰斗提过。”
严丞心乱如麻,完全忘记要帮叶逸云圆场。哪怕之前计划没有完成的情况下,他都没有这样迫切地想离开好友的聚会。
“泰斗,上次听祁析说你在学做菜,要不要露一手?”夏天淇没有注意到严丞的走神。
倒是严丞被叶逸云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你不害怕的话可以试试。”
“那还是算了……”夏天淇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
食物完全是自助式的,祁析大概还在忙着。在场全都是相互认识的朋友,但严丞已经无心与任何人寒暄了。他一个人走到二楼的露台透气。
深秋夜晚的寒意比之前重了许多,露台的冷清与楼下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别人越是热闹,自己却越是觉得冷清吧。特别是想到祁析,严丞更觉得自己是期待与难受并存。想要和他见面,却又害怕和他见面。
因为没有胃口,或者是怕祁析做出的食物也带着奇怪的吸引。严丞完全没有下楼的欲望,只是坐在露台发呆。他的心里甚至慢慢生出奇怪的妄想来,不知道祁析会不会问起自己。虽然在害怕着见面,却又隐隐期待如果见面了那个人对自己的态度。经过这一段时间,他会怎样面对我呢?是热络还是冷淡?他有没有生气,会不会把我当做在意的朋友?
严丞有些自嘲地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的一天。拍了拍脸颊,严丞收起心思,下楼以后一定要恢复常态。
顺应了严丞的意图,没有人试图找一找“乏味泰斗”哪里去了。反正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被淡忘也十分正常。
不过冷风吹得差不多的时候,严丞还是自己下楼了。因为接下来是周凛和夏天淇还要宣布他们的恋情获得圆满成功。当然,在这个圆满成功之前,他们像白痴一样浪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夏天淇是gay是件众所周知的事情,而周凛的出柜让很多事先不知道此事的人大跌眼镜。但毕竟在场的都是至交好友,哄闹了几句之后便举杯共祝。
聚会的气氛到达高潮,可严丞却无暇顾及,他花了大部分精力克制自己不去寻找祁析的身影。
“你刚刚去哪了?”似乎只有叶逸云发现了严丞的暂时消失。
严丞面无表情地回答:“吹吹晚风。”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哦,泰斗。”叶逸云摸摸下巴,虽是调侃的语气,眼神里却掺杂着担忧。
严丞心里一暖,却还是只说:“没什么事,最近有点累而已。”
严丞这边正说着话,夏天淇那里却起哄了起来。
“夏天,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家居然有钢琴?”
“夏天快弹一首,来一首命运!”
“你们觉得我像是会弹琴的人吗?这是老爸买给我妈的!”
“是伯母的啊……”
“小阮你是玩音乐的,你来弹。”
“不好意思我只会吉他。”
“我还会弹棉花呢。”
“对了,祁析会弹!祁析来一首,快让这些家伙闭嘴!”
在听到夏天淇说出祁析这个名字的瞬间,因为叶逸云而分心的严丞立刻下意识转头看去。
半个月不见的青年没有什么变化,在朋友们的哄闹间依旧好脾气地笑道:“亏你还记得。”
仅是远远听到久违的声音,就让严丞心中一酸。
夏天淇爱闹,不依不饶道:“没事,随便弹一首。”
“那我就献丑一曲,祝贺有情人终成眷属。”祁析也不推辞,大方地走到钢琴前坐下。
严丞并没有走近,仅是站在原地注视着祁析,却无法移开视线。
虽然只是为朋友的聚会演奏,但祁析表现得认真从容。他身姿挺拔地坐定,敛起笑意垂下眼睫,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行云流水。指尖下流淌出优美的旋律,充满着浪漫与喜悦。
祁析弹奏的是李斯特的《献词》,改变自舒曼创作的艺术歌曲。那是舒曼献给妻子的结婚礼物——曲集《桃金娘》中的第一首乐曲,有着甜蜜的歌词,洋溢着热情与爱恋。在这里送给夏天淇和周凛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合适,严丞微微抿了一下唇角,心情柔软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好像产生了一种参加朋友婚礼的感慨。如果要他说,这才算是今晚聚会的高潮,不过夏天淇这个完全不听古典音乐的家伙大概不太懂吧。
虽然并不可能在场的人都不了解这首曲子,但严丞还是为自己理解了祁析的用心感到有些暗自高兴。严丞望着那双熟悉的手、那个熟悉的人,心潮澎湃。那双手为他递过书本、为他处理过水果,此刻,它们在琴键上熟练自如地演奏着美妙的乐章。而那个微闭起眼睛、沉浸在演奏中的人,他们曾经有着独自的小默契,他们曾是那么十分亲近的两个人。
如果说从前不知道爱恋的心情是怎样,那么现在,严丞懂了。所有的害怕与逃避都被他遗忘,此刻的他只想握住那双手,为坐在钢琴前那个周身萦满了温柔仿佛要发出光芒的人,献上虔诚一吻。
第二十章:爱之梦
演奏结束后的掌声打断了严丞的思绪,他立刻回神鼓起掌来。祁析微笑着站了起来,向大家点头致谢,有一瞬间似乎与严丞四目交接。严丞觉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而祁析却极自然地转过头去与夏天淇说话。
“果然不太对劲啊。”叶逸云今晚格外的敏锐起来。
严丞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冲动过了,不仅仅是动摇,他的自制力大概顺应本能地暂时性失灵了。“叶逸云,你说怎样才能摆脱患得患失?”
叶逸云愣了一下,笑道:“当然是男人的方式了。”
祁析和夏天淇说了一会儿话,似乎婉言谢绝再弹一首,然后又对周凛询问了什么,转而向二楼去了。严丞一口气饮尽了一杯酒,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但他还是决定顺应自己的失控,随着祁析向二楼走去。
当严丞到达二楼露台的时候,祁析正斜依着栏杆。他的神情隐没在阴影里,一楼的灯光只能远远映出他的轮廓。他已不像刚才在钢琴前那样风度翩翩、自然挺拔,此刻那刚抚过琴键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秋夜的晚风夹杂着干燥萧瑟的气息和黑暗中烟草的气味,冷冷的扑面而来。
“祁析。”严丞唤他,莫名的,他能感觉到祁析的心情似乎变得不怎么好。
“严丞,好久不见。”祁析似乎笑了一下。
严丞走到他的身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再次听到祁析说出自己的名字,再次听到这句“好久不见”,他就不知道如何思考了。
好在他们之间的沉默从来不是尴尬。静默了片刻,祁析问:“你要来一支吗?”
严丞摇摇头:“我不抽烟。”停了一下,他又说:“我不知道你会抽烟。”
“唔,”祁析轻笑了一声,话语呼吸之间也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读大学的时候学的,我平时很少抽。”
“嗯,”严丞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又道,“我也不知道你会弹钢琴,《献词》弹得很好。”
“本来想弹《爱之梦》,”祁析吸了一口烟,呼出的烟草香气在黑暗中像是一种危险的气息,“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还是《献词》比较合适吧。
“嗯。”
“你能明白么?”祁析似乎又笑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问?”
“严丞,你总觉得自己对感情笨拙得什么都不懂,其实你有你自己的敏锐。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敢懂。”
严丞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忐忑地问:“那如果我想懂了呢?”
祁析摇头:“我现在觉得,你要是一直不懂就好了。”依旧是严丞最喜欢的清亮柔和的嗓音,但是此刻,却好像失去了以往的温度。
“如果我懂了呢?”严丞没来由得感到恐慌,祁析似乎在向他传达着什么。
祁析叹了口气:“我看着现在的你……”
祁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夏天淇打断了:“祁析……祁析你的手机忘在外套口袋里了,刚才一直在响。”
被夏天淇打断以后,这个露台上前一刻还令严丞沉溺其中的奇怪魔法消失了。祁析接过手机到室内去回电话,留下夏天淇与严丞大眼瞪小眼。
“你们在聊什么?”夏天淇一脸八卦。
严丞没什么表情:“聊钢琴曲。”
夏天淇立刻没了兴趣:“好吧,这个我真不太懂。”
两人才瞎扯了几句,祁析就回完电话了:“你们要下楼了吗?”
“对了,”夏天淇立刻转移了目标,“你刚才那个电话联系人的名字太好笑了,为什么是‘玉面小飞龙’?”
“噗,你发现了?”祁析眯起眼睛笑,“那个是我同事,‘玉面小飞龙’是他的爱称。”
“那我在你通讯录里是什么?”夏天淇一脸好奇。
“嗯,”祁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机通讯录递给夏天淇看,“是这个。”
“诶,为什么会是冰淇淋?”
“因为夏天很热啊,看到‘淇’就想到冰淇淋了。”祁析忍着笑说。这个出处来自“夏天很hot”,这是夏天淇一个著名的无聊冷笑话。
夏天淇超级不满意:“看到‘淇’不是该想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吗?”
“你的自恋程度和‘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貌似潘安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人送绰号玉面小飞龙’不相上下了!不对,你比他雅,哈哈哈,你比他雅。”祁析被夏天淇逗得笑出来。他还是平时那个温和爱笑的祁析,刚才露台上那似乎暗藏玄机的对话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