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乱了祁析的头发,让他缓过神来。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祁析突然想到,自己再也不会是他微笑着等待的人了。倏然而来的寂寞与惶恐让他忍不住想出声喊住对方。
但是发不出声音。
还能说什么呢?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却说不出口。伸出的手只触到冰凉的夜风,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握不紧。
“再见了,严丞。”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
第二十七章:往事
世界末日的第二天是周六,严丞放任自己毫无节制地睡下去。西半球的末日要在这个早上才结束,说不定他能在睡梦中和全人类一起灭亡呢。
严丞被门铃声吵醒的时候,很久没回过神来,因为伴随而来的还有头部的剧痛。他跌跌撞撞下床,却眼前一黑、膝盖一软摔到了地上。怎么回事,睡太久还是低血糖?他强忍着晕眩,慢慢穿过起居室走到门边,扰人的铃声依旧响着。
“你好?”严丞打开对讲,声音沙哑得厉害。
“泰斗,是我们!”是扰人清梦的夏天淇,这个“们”字大概还代表周凛也来了。
看在周凛的面子上,严丞摁下了开门。不过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们怎么都来了?”严丞扶着门,瞪着门外的三人。
叶逸云捧心:“泰斗,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不该来吗?”
严丞摇头,又是一阵奇怪的晕眩:“先进来吧。”今天真是见鬼了。
“泰斗,你声音好哑,刚睡醒吗?”“已经是下午了,真没想到泰斗也会睡懒觉……”夏天淇和叶逸云两个烦人的家伙一唱一和。
严丞有气无力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来这么多人究竟是想干嘛?”他刚在沙发上坐定就见周凛拉开了酒柜最下层的抽屉,驾轻就熟地拿出了药品盒。“诶,周凛你……”
“果然还是放在这里,”周凛从盒子里拿出体温计,“测一下。”
“啊!”叶逸云一合掌,“难怪泰斗的脸色不对。”
“啊!”夏天淇也恍然大悟, “难道泰斗你失恋还淋雨啊?”
气氛瞬间僵了。情形急转直下,夏天淇捂嘴、叶逸云扶额、周凛看体温计,而严丞头疼欲裂!世界末日果然还没完!
冷场中,周凛皱眉道:“38.5度,严丞你发烧了。”他翻了翻药盒,一锤定音:“叶逸云和我去买药,小淇你留下来熬粥。”
严丞叹气,半死不活地看了好友一眼:不把夏天淇带走是嫌我命太长吗?回应他的是周凛淡定的背影和片刻之后的关门声。
“丞哥,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夏天淇摸摸鼻子,尴尬地笑。
严丞瘫坐在沙发上,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没想到好友们这么快就知道他失恋的事,大概是祁析告诉了夏天淇吧。为什么?严丞想不出来。但是原因并不重要,他本来就打算等自己调整好情绪再亲自告诉好友,现在也省去了他的难以启齿。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面对好友并没有太过尴尬和难堪。果然现实才是自然发展的,设想不过都是主观臆断,现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所以自己现在是因为第一次失恋,所以得到了好友的集体上门安慰?严丞想自嘲地笑,干燥的唇却细微痛痒,开裂出血。
夏天淇在厨房烧了水,乖乖端到严丞面前:“丞哥,多喝点水。”
严丞瞥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只有在认真的时候,或者做了坏事装乖的时候才会喊他“丞哥”。其实他根本不在意夏天淇一时嘴快,毕竟他说的事实。自己确实像小说和电影里一样,像个傻瓜似的因为失恋淋了一场雨。想到这里,严丞接过杯子:“多谢。”
“丞哥的头会不会很疼?我记得小时候发烧头好疼的,医生说因为发热会使血管压迫神经,”夏天淇也翻起了药盒,“把冷敷贴拿来贴上吧。”
结果严丞被夏天淇裹上了毯子、贴上了冷敷贴、灌了一整杯热水。“不用这么夸张……”严丞忍不住阻止他的大献殷勤。
“丞哥你嗓子都哑了,别说话了,”夏天淇认真道,“我有话和你说。”
“嗯?”严丞哼了一声。
“丞哥,都是我的错,”夏天淇立正站好,然后猛地弯腰一鞠躬,低着头,“是我对不起你!”
“你这是做什么!”严丞被他吓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夏天淇没有抬头:“祁析都告诉我了,都是我们多管闲事的错。丞哥,我不敢说因为心意是好的就请你原谅我。我只能说真的真的对不起!”
严丞心里一酸,故作云淡风轻:“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丞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太伤心。”
其实往日的种种经过昨夜一场雨,此刻已像是大梦初醒般模糊了,只是心里还残留着隐痛。但严丞并不是小心眼的人:“好了,快点站直!你头不晕啊,撅着个屁股我看着都难受。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看缘分,和你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谁对谁错。”
“丞哥……”金发青年抬起头,因为弯腰低头太久脸已经充血涨红了,但他一双眼睛依旧是盈满了歉意。
“真的,不要让我难做。”严丞说。
“对不起。”夏天淇小声答了一句,乖乖在他身边坐下。
沉默了片刻,严丞还是忍不住问:“是他和你说的?”
“嗯,”夏天淇点头,“阿祁昨天晚上就给我打电话了。我真的很吃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问了天王。天王也不太会处理这种事,所以……”
“紧急预案C?”严丞真是要被好友们逗笑了。
“对啊,”夏天淇小小地抱怨起来,“你都和叶逸云那个家伙说了,怎么不和我说喔!要是我早点知道的话,要是我知道……”
“你知道又会怎么样?”
夏天淇叹了口气:“丞哥,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一定会阻止你的。其实祁析告诉我这件事,就是希望我们能来开导你。”
严丞忍住嗓子的疼痛,哑声道:“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不是在给阿祁找借口,但是这个事情……”夏天淇犹豫了一下:“祁析大学的时候和我不同系,我们只是同一个社团而已。你也知道他的性格那样,人缘非常好,很多女生都喜欢他。但是他会和我有来往,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彼此的属性,我们都是gay。”
严丞点头,他不知道夏天淇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记得祁析和他说过与夏天淇是通过社团认识的。
“那个时候学校风气并不算开放,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彼此不点破。我们这个小小的圈子里其实有很多人喜欢祁析,但是阿祁……怎么说呢,他看起来虽然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却有着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距离感。而且他当时和一个学长很要好,我们都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我知道……”严丞记得这件事叶逸云说过。
“不,叶逸云那个笨蛋搞错了,”夏天淇打断他的话,“我们所有人都搞错了,连祁析自己都是。那个学长对祁析特别好,也从来拒绝不点破祁析的示好,他大概太享受、太得意自己得到‘大众情人’的感情了吧。”
严丞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在我们大三那年,学长大四。阿祁因为害怕学长毕业后失去联络,所以鼓起勇气告白了。然后一切都完了,学长迅速找了一个女友。当时祁析简直变成学校圈子里的一个笑话,有人同情他、也有被他拒绝过的人嘲笑他。那段时间他真的很不好过,大概因为我有些心有戚戚焉吧,帮了他一些,我们才从有来往变成比较熟识。”夏天淇似乎陷入了回忆,口气有些沉重。
严丞对自己的性向还没有很完全的认同感,他不懂当时那一小部分人在学校里的处境是怎样。但是看夏天淇的表情,大概祁析当年真的很不好过。
“更糟糕的事情还后面,那个学长大概真的很少根筋吧,拒绝了祁析以后还想继续和他做朋友。我劝过祁析一定要和学长彻底绝交,但是他舍不得。结果学长的女友不知从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很反感祁析和学长做朋友,后来闹得全校都知道了祁析的性向……祁析大学的最后一年真的是很不容易,所以他一毕业就离开了X市。”
严丞不知该做何感想。作为一个刚刚被祁析拒绝的人,他其实可以觉得解气,原来祁析你也有被人拒绝的时候啊?他也可以嫉妒那个学长,凭什么祁析要那么喜欢他?但是更多,严丞还是心疼那个削瘦的青年。多年前整个大环境都不算宽容,更别提学校这种“小型社会”了,他不知道祁析是怎么度过他大学的最后一年。“没有喜欢上别人的能力”,果然都是有原因的,祁析大概是再也不敢了吧。
“很多人都觉得祁析喜欢上直男,是他活该,”夏天淇说,“但是后来祁析告诉过我,他能感觉到学长也是喜欢他的,所以才那么执着。可是他勇敢了,却输的一塌糊涂。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勇敢了,而另一个人没有。”
严丞苦笑,所以祁析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因为我勇敢了,而他再也不敢了。
“这次回X市,祁析和我说他这些年其实也有试着接受过别人的追求。但是他没有办法再和别人交往了。丞哥,我不是想替他找借口,但是我也觉得真的是没有办法。阿祁让我告诉你,在你喜欢他的时候他不敢主动挑明,怕彼此都没退路。而挑明以后他一定会和你绝交,这是最好的结局。”
“丞哥,告诉你阿祁过去的事,是因为我们都怕你变成他那个样子。”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好像上帝的玩笑。
如果说严丞是“拒绝型”的恋爱恐惧,那么祁析就是最典型的“受伤型”。祁析为了证明恋爱恐惧是可以克服的,撬开了严丞的心扉,可是他自己却再也不愿意爱上任何人。
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十八章:伤痕
那天严丞被好友监督着吃了食物和药,等他们回去后不久,他就退烧了。不知是心里更加接受了现实,还是终于清醒了过来。严丞终于清晰地认知到世界末日告吹,他的单恋也彻底以失败告终了。
周一的时候,严丞的感冒好了大半,于是他继续遵照黑皮笔记本的指示去上班。这次又可以自欺欺人地说,生活里少了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寂寞,只是回到了还未认识的状况之前而已。但是严丞知道有什么确实是变了。
诗集与CD都被摆回了原来的地方,虽然暂时不想再重温,但却不必再逃避。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追求了喜欢的人被拒绝了,没有遗憾也没有悔恨。祁析也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被不喜欢的人追求,然后拒绝了,虽然带着纵容和恻隐。
第一次愿意正视并且承认喜欢上的人,刻骨铭心是一定的。虽然有过受伤与隐痛,但是日后也必将会只化作一道疤痕。
自从那日夜雨之后,又下了几夜雨。深夜里,雨声一点点敲击在窗上,竟制造出恐怖的寂寞。
祁析一连几晚没有睡好,时常在噩梦中醒来,听到寂静冬夜里霖铃的雨声,觉得自己再次被梦魇困住了。好像突然又回到了五年前,在人前必须若无其事微笑的自己,只有深夜才能卸下面具,用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起来。最怕的便是雨夜,仿佛要逼人脆弱一般,听着雨声就觉得是在流泪,想让无尽的雨替自己流泪。
年轻得无所惧怕的时候,祁析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心甘情愿忍受世俗的目光。自以为一颗心是铜墙铁壁,没想到却被深爱过的人亲自卸下心防,插上几刀。说不怨恨是不可能的,祁析恨那个人的胆小与犹豫,也恨自己的轻率与愚蠢。
但后来也觉得舍不得,爱过的人,舍不得真的去恨。
远走他乡本以为可以忘记前尘,却发现自己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这颗心对别人再掏不出一点爱恋。
祁析在雨声中抚过手腕上早已看不到的疤痕,却知道那道疤与那个名字已经刻在了自己心里,比怀念更深。
年底工作忙了起来,严丞在加班中度过了平安夜与圣诞节。夜里回家的路上看到满街红男绿女,他不明白情侣相聚与这个节日究竟有何关联?
不过还是有点想笑,恋爱中的人大概总是想要各种借口聚到一起?严丞觉得自己似乎是某种程度上的开窍了。虽然祁析与他再无可能,但他心里终究还是存着一丝缱绻。若暂时无法忘怀,能不能再纵容一些时日“喜欢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在呼吸的白色雾气中,严丞忍不住中规中矩地给祁析发短信:“圣诞快乐。”
圣诞节过去几天,就是元旦,这才是严丞心里符合逻辑的正常节日。但是当他再次认真给祁析发出“新年快乐”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上一次那个人没有回他的信息。这是第一次,祁析刻意没有回复他的短信。
对了,那个人让夏天淇告诉他要绝交。严丞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口,再次被轻轻碰了一下。
严丞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他知道他和祁析之间一切都完了,但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绝交,就这样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再也不能和那个人交谈。他无法接受彼此淡忘。
如果这个时候哭着喊着“我愿意和你只是朋友”,是不是很讽刺?祁析曾经给过他机会,但他失去了。说不清错对,说不清是他对自己残忍,还是自己太过天真。
元旦之后的周末,严丞去了一次图书馆,归还上次祁析介绍的睡前读物。虽然一开始只是蹩脚地想假装与祁析偶遇,看看能否寻找到一点转机,但他却发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周六当班的祁析怎么不在当值表上?”
“您好,祁析已经辞职了。”
“辞职?”严丞艰难地反问。
“是的,他几天前就辞职了,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其他咨询员咨询。”
“……”
“这位先生?”
“啊,对不起,没事。”
严丞不知该如何掩盖自己脸上的慌乱,他匆匆还了书便直接出了图书馆。这段时间故作的理智与镇定再次破碎了,没想到祁析竟是如此心意决绝。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什么付出与回报、告白与回避、友情和爱情都不重要。想要见面想要交谈的愿望一刻没有停止过,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不想失去他。只是作为朋友也可以,这些都再也不重要了。
因为我爱你,所以甘拜下风。
严丞不知道的是,在林荫道的另一边,回来拿遗留物品的祁析正直直注视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
如果什么都看不到就好了,看不到恋爱,看不到事实存在。看不到那个人破碎的表情和从前的自己一样,便无挂碍。
第二十九章:机会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感兴趣,你不知道我多欣喜你的主动接近,你不知道我多高兴你愿意对我倾诉烦恼,你不知道我总是故意逗你尴尬,你不知道我在短信来往时假装不期待铃音,你不知道我也买了一本同样的《叶芝诗选》,你不知道我也曾因为你的退缩沮丧,你不知道我弹奏献词时想的是谁,你不知道我多期待你的每次邀约,你不知道我反复犹豫和贪心,你不知道我那天晚上也淋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