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一个乡村,在这儿补充干粮和水,买了两条棉被,还多买了几套衣服,这下露宿野外一点儿也不冷了。他们南下来到定州,似乎刚好碰上赶集,街上人头攒动,街两边尽是小摊贩,好不热闹。
在曾经的世界就没怎么出过门上过市集的花若闲,这会儿简直兴奋地不得了。他挣扎着下了马,这里看下、那里摸下,时不时高兴地哈哈笑,白孤月无奈,只好牵着马陪他慢慢走。
冷冽的寒风阻挡不了人们赶集看热闹的心情,花若闲更加。路遇耍猴人,他站在那儿不肯走了,拍手欢呼尖叫,跟从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我先去找家客栈,我们在定州休息几天再走,你先在这等我。”白孤月对耍猴人的表演没什么兴趣。
“好啊好啊。”花若闲头也不回,看得津津有味,“没问题,我等你。”
“这些钱,你拿着,我若回来晚了,而你又肚子饿了的话,就先去买点吃的。”白孤月掏出一些银两,放到花若闲手上。
“没问题,没问题,你放心地去吧!”
白孤月刚迈出几步,觉得不放心,又折了回来。“若闲,告诉我,买东西付多少钱与找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
花若闲呆了呆,在幽州的那两个月,他基本没什么买东西的机会,最开始身上没什么钱,打工的报酬又大多只是管饱,顶多再加个管住,真正发薪水的工作少得可怜,他收到过一次薪水,但只够买一个包子,而以前身上的钱都买的些吃的,是不是被人坑害了,也没人告诉他。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不会了,白孤月叹了口气,“我还是在这儿陪你吧。”
“呵呵。”花若闲不好意思地抓头,“算了,我还是不看了。”
“多看会没事的。”白孤月摸摸他的脑袋。
“不用啦,看够啦,等房间和肚子都搞定,我就自己来看,那样就不会耽误你了。”花若闲嘻嘻笑着,这时,耍猴人的助手端着盘子走到他面前,花若闲疑惑地看着他,白孤月了然,扔了一些碎银进盘里。
“这些是卖艺人,靠卖艺为生。”他道。
花若闲了悟,连点头,牵着白孤月的手离开围观的人群。两人在一家名叫“四方客栈”的店里订了房间,将行李放进房内,紧接着又回到集市上。
白孤月似乎并不介意玩个一整天,陪着花若闲,慢慢悠悠游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若闲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里高呼,那里惊叹,一个面具也能站着傻笑看半天。白孤月在一旁静静看着、跟着,偶尔会被他的傻样逗笑,掏钱买东西的时候,顺势会教导他这钱是怎么个算法、用法。
“白大哥,你看。”花若闲在一个小摊前招手,手里拿着个东西,“这个你喜欢吗?”手里是个玉佩,白玉材质,正反面的花纹是一条戏珠的龙,“温润如玉。”他摇头晃脑吟道,“这一句送给白大哥,再适合不过。”
白孤月付了钱,笑着接过玉佩,挂在腰上。“谢谢,很漂亮。”他道。
“不用谢,又不是我付的钱。”花若闲道,“等将来我能自己挣钱了,我一定买个上好的玉佩送给白大哥。”他知道地摊上基本没什么好货。
玩得尽兴了,两人在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好菜,花若闲吃得连呼过瘾,唯一遗憾的是明明有酒,白孤月却不准他喝。回客栈休息的路上,路过一豪宅,门前两座雄伟石狮分外有气势,红木门上雕着花纹,和周围的小家小户相比,格外出众。花若闲不禁多看了两眼。
“哇,传说中的大户人家。”他道。
“这是凌云庄在定州的分舵。”白孤月淡淡瞄了眼那雕花木门,“凌云庄庄主凌云青是现任武林盟主。”
“哇塞……”花若闲眼馋地看着紧闭的门,心想武林盟主的武功一定是整个武林中最高的,可惜自己没那么好的命去学,“还有分舵……凌云庄还兼职做生意的吗?”感觉跟开连锁店似的。
“凌云青当上盟主之前,凌云庄其实叫凌云镖局,之后才改名的,并且渐渐从押镖生意中淡出,不过因为镖局早就声名远播,一些重要人物还是会托凌云庄护送物件。”
“哦,我明白了,这些重要人物啊,出手一定都大方得很。”看来押镖真是一项来钱很快的工作,花若闲下定决心,如果自己有本事,一定要进镖局当保镖。
回到客栈,花若闲扒了衣服就钻进被窝里,现在他已经会穿衣服了,但还是经常嘟哝穿衣服真麻烦。白孤月本来是订两间房的,不过花若闲非得和他睡在一起,无奈只好退了一间。
“你睡觉都不穿衣服的吗?”白孤月身着里衣上了床,一边问。
“睡觉还要穿衣服吗?”花若闲缩进白孤月怀里,扯了扯他的衣领,“穿衣服睡会不舒服的,脱掉吧,白大哥。”他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白大哥的身材一定特好。”
白孤月伸手弹了下俏皮小孩的额头,“睡觉。”
花若闲捂着额头,吐了吐舌头。
花若闲从梦中惊醒,茫然在屋里寻找,却发现白孤月不见了。哎,他的老毛病犯了,以前老是和哥哥睡,哥哥夜间起来撒尿个,他都会因为旁边没人而醒来。
他推开门,走廊安安静静的,现在深更半夜,客栈早已打烊,门已经关了,白大哥会是去哪了呢?他打开窗户,冷风吹得他直哆嗦。
街道上也安安静静的,没有行人,家家户户家门紧闭。
花若闲听到一阵箫声,曲子优柔中带着些阴郁,花若闲并不是什么懂得欣赏的人,他直觉觉得这吹箫的人,此刻的心情一定不佳。箫声很清晰,仿佛就是从头顶上传来的……莫非是在房顶上?
花若闲冲上面叫唤,“嘿,房顶上是不是有人?”
箫声忽然停止,白孤月从房顶上探出头来,看到花若闲,皱眉道:“你怎么醒了。”
“白大哥,拉我上去。”花若闲爬出窗户口,脚踩在窗栏上,那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岌岌可危的模样让白孤月不禁叹气,将他拉上房顶。
“你不是已经睡了吗?”他问。
“旁边没人,我睡不好。”花若闲缩进白孤月怀里,一边埋怨这衣服怎么不是宽大的棉衣,若是棉衣就好了,纽扣一解,就可以顺便把他也给包住,以前他和哥哥老是这么取暖,“白大哥,你心情不好,我陪你。”
“你怎知我心情不好?回房睡觉,这儿冷。”白孤月拥着花若闲单薄的身子,自己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夜风的寒冷。
“刚刚不是你在吹箫吗?听得出来,我在这儿陪白大哥,心情不好的人啊,就喜欢呆在外面,我以前就是,不高兴了,不管外面刮风还是下雨,就是要出去,家里闷。”花若闲使劲往白孤月怀里挤,使得对方不得不用手撑着,“白大哥,你继续吹箫,你吹得好听,我喜欢听,或者你把烦恼告诉我也可以,我帮你分担。”
“我没事,只是睡不着。”白孤月道。
“胡说……不过随便啦,我不乐意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花若闲捂住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尖,“白大哥,你要下去的时候跟我说声,我先睡会。”
“嗯。”白孤月淡淡应道。花若闲很快闭上双眼,发出均匀的呼吸,看着花若闲安详的睡颜,白孤月不禁会心一笑,眼中尽是怜爱。
三
“哈楸!”这已经是花若闲来到餐桌上的第三个喷嚏,他郁闷地揉了揉鼻子,小脸红通通的。
“小二正在煎药,就快好了。”白孤月道,拍拍他的背。
“药最难吃。”花若闲叹道,看着面前满桌的美味佳肴,自己却因为感冒而毫无胃口,真是暴敛天物,他将一盘鸡端到自己面前,希望至少能把这只鸡给吞下去。
“明明没有胃口,还要这么贪吃?”白孤月将盘子拉开,挑着眉道,“刚才还吃得差点吐出来。”
“不吃不就浪费了吗。”花若闲说,“以前在家从没吃过这么多好菜,现在有的吃,我却没胃口,多浪费啊。”
“没胃口就不要勉强。”
“哥哥要是知道我面前有这么多好吃的,不但没把他那份吃掉,连我自己那份都吃不下,一定会很伤心。”花若闲看着饭菜,一脸伤痛。
这个时候小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来,白孤月接过碗,打赏了一些银子,花若闲一看,碗里的药黑糊糊的,冒出的热气有股怪怪的恶心味,当场就想跑。
“喝药。”白孤月眼疾手快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按在凳子上,“要我喂,还是自己喝?”
“不喝。”花若闲双手捂住嘴。
白孤月叹了口气,“周围这么多人,你想让我用强的?”此刻正是正午,客栈里多的是吃饭的客人,他们正在大厅的一张桌上用餐,只因花若闲喜欢热闹。
“白大哥,你用武功帮我把病毒逼出来不就行了嘛,干嘛还要这么麻烦……”花若闲嘟嘟哝哝,看着白孤月舀了一勺药凑过来,只有不甘不愿地张嘴,忍着恶心把药吞进肚里。
“武功只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没有治病的功用……况且我又没有武功。”白孤月又是一勺送过去,花若闲一副快被熏死的痛苦模样。
还是家乡的药好……大多是一粒粒的药丸,合着水吞下去,多苦也尝不到。
“喂,你知道吗,凌云庄在这儿的分部昨晚被人给血洗了!”不远处的一桌,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这么跟旁边的好友说道。
“知道知道,我刚从那儿经过,哎哟,那凶手真狠,院子里全是血,上上下下没留一个活口。”好友喝了口酒,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看到的场面,“大门上还用血写了几个大字……”
“什么字?”
“‘老狗凌云青’!这凶手是冲着凌云庄庄主来的,可怜这一家上下十多口无辜的人,就这么陪葬了。”
“张嘴。”白孤月无奈道,唤回面前之人的神。
“哦。”花若闲回过神,苦着脸吞下药,忍不住好奇道,“白大哥,一会我们去那个什么分舵看看吧。”
“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看那里现在怎么样了。”昨天还好好地,一晚上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花若闲不禁觉得这个世界真不太平。
“一屋死人,满地的血,你不怕?”白孤月淡淡道,“江湖恩怨情仇,最终结果不过这种下场。”
“唔……”花若闲自我掂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不去了,他确实怕那种场景,“不过就因为一个人杀他全家,真的好过分哦。冤有头债有主,谁的过,直接就找谁去,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牵连无辜的人。”
白孤月没有说话,眼眸中神色深沉,看不出面纱下他是什么表情。他静静地,一勺一勺喂食碗里的药。
“白大哥。”花若闲皱着眉,辛苦地咽下嘴里的药,“我们今天就上路吗?”
“今天不是还有赶集吗,再让你玩一天。”
“我也不是就知道玩的啦。”花若闲不好意思地搔脸。
白孤月笑着,不置可否,“玩够了再去买点东西,明早上路。”
今天的集市有点萧条,昨夜血洗凌云庄分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官兵们在街上四处搜查,但因见过凶手的人都没留下活口,也没找出任何线索,搜查的难度很大,可以说是毫无头绪,县令下令封城一日,任何人不得进出。倒没妨碍到花若闲什么,照样嬉戏玩乐,白孤月不允他多管闲事,他亦觉得自己没那能力多管闲事。
第二天还是没有上路,只因白孤月似乎有些事情缠身,吩咐花若闲在客栈等着,出去玩也行,只是不要走太远以免迷路。花若闲在外边闲逛,到了中午回到客栈,无聊地等了有一个时辰,白孤月才回来。
“白大哥你可回来了。”花若闲伸了个懒腰,刚才无聊地差点又睡过去,“我去叫小二上菜。”他的感冒好了很多,胃口也回来了,今天他一定要痛快地大吃大喝!
“嗯。”白孤月淡淡笑着,“吃过饭后,一会我带你去个地方。”
所谓的地方在西街尾,那儿有一座豪宅,虽然没有前日所见凌云庄分部那般雄伟,却也有不小的气势,花若闲不明白他们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乖巧地站在白孤月身边。
宅院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向白孤月作了个辑,两人相互招呼,白孤月拉着花若闲来到男人面前。
“若闲,这是林楠,林老爷,是这座宅院的主人,为人乐善好施,只因膝下无子而遗憾,今日我将你托付给他,你可愿意?”
“啊?”花若闲难以接受,“早上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把我丢给别人?”
“我生性漂泊不定,跟着我,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白孤月哄道,“林老爷会让你去私塾念书,如果你想学武,相信林老爷也会答应替你找个师傅,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将来找到哥哥,你就把哥哥也带到这里来,让他不再受苦,有这样的生活你不高兴吗?”
他话刚说完,花若闲的泪水像瀑布似的哗哗落了下来。“我喜欢白大哥,呜呜……”
“小傻瓜,跟着林老爷,有个家,难道你不喜欢吗?”白孤月摸着小家伙的脑袋。
“我更喜欢白大哥!”花若闲抱着白孤月的大腿,不肯放手,“白大哥不要抛弃我!”
白孤月哭笑不得,只好安慰,“我哪是要抛弃你,我这是为你好啊,跟着我,没法上学,也没法习武,将来怎么实现你挣大钱的愿望?你还说要送我更好的玉佩,难道说到时候还要我来付钱?”
花若闲撅着嘴,“跟着白大哥,我也可以挣钱的……”
“白大哥总是要四处走,你怎么挣?”
花若闲支支吾吾,答不上话,只好赌气道:“反正……反正我不要跟白大哥分开,我都不知道这里用的是什么通讯工具,白大哥一走,我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了。”这里人人都没有手机电话,估计没人用这两样东西。
白孤月想了想,蹲下来道:“白大哥答应你,等事情都办好了,一定再回来找你,如果那时候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和白大哥去玩,怎么样?但是绝不可以耽误学业。”
“一定要分开吗……”
“人无不散的筵席的。”白孤月道。
他从没想过向来不合群的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旅伴,虽然是牛皮糖一样自己粘上来的,还什么都不会做,但这些天有人陪伴,他竟感到烦恼孤寂消散了不少。白孤月从不认为自己会是害怕孤独的人,然而与旅伴一齐行了几日,多一个人,竟觉日子确实过得更轻松。
若闲是贴心的好孩子,明明身子弱,却坚持陪伴正有烦心事的他。
“若闲,听话。”他又道。
花若闲松了手,眼里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白孤月叹了口气,弯下腰替他擦拭满脸的泪水,然而擦掉后马上又会有温热的泪水流下来。